⑥最后,由比滨结衣消失在人潮中(1/2)
现在常听人说,人与地方的连结日渐稀薄,左邻右舍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何止是跟左邻右舍,连在学校里,跟同学间的关系都很疏远。既然连我都这样说,代表绝对不会有错。
我不了解久远的年代前是什么情况,至少我从来不觉得「地方」这个观念跟自己有多切身相关。个中原因大概在于每次听到「地方」时,那个「地方」究竟是指什么地方的什么人物,我总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即使说是里民会长或市长,我也不认得他们的长相。
国中时,在一句「为了我们居住的这个地方,大家一起来清理垃圾」的口号下,学生们整个下午都被派去整理环境。不过,那个活动实在太莫名其妙,大家根本不可能好好清扫,结果变成一群人的集体散步。
话虽如此,我们也会在某些时候,感受到「地方」这个概念。
例如今天这个日子。
从大白天开始,远处便传来清脆的咚咚声响。接着,整个城市有如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跟着发出轻微的晃动。
我一踏出家门,便感受到和强烈的夏日阳光相呼应的喧闹和热情。
一路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是前往车站,有些穿着浴衣的女生更是格外显眼。
搭上电车后,我被包围在感情如胶似漆的情侣,以及带着冰桶的一家人之中。我拿出耳机塞进耳朵,放空脑袋杵在原地,结果却被身旁那些人释放的压力步步逼退到角落。看来我的灵压完全消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以不让任何人察觉的方式维持呼吸好几分钟。电车沿途停靠几站之后,下一站终于要到达我的目的地。
车门发出「咻」的一声滑开,这站只有我一个人下车,相对的则有许多人上车。我目送电车关门后,踩着沉重的脚步往剪票口走去。
受不了,我怎么觉得整趟行程都是在浪费时间……而且想到回程时还得再跟那么多人挤一次电车,便感到一阵厌烦。
我在心中酝酿不满的情绪,想着等一下见面时绝对要好好跟她抱怨一番,然后逆着大批人潮而行,通过剪票口。
现在刚过我们约定的时间一分钟。
她应该先到了吧?我环视四周,但是没看到半个相像的人影,也没看到妙蛙种子跟杰尼龟(注54 日文中,「人影」和神奇宝贝内的「小火龙」发音相同。)。
我靠着车站大厅的柱子等待,这时,一群印象中在校内看过的人通过我眼前。不过我们互不相识,所以当然没有打招呼。
那群男男女女同样穿着浴衣与甚平(注55 日本传统服饰,现在大多为男生和小孩的家居服。)。我看着他们离去后,正好发现北边出口有一个女生,喀哒喀哒地踩着木屐走过来。
她身上的淡红色浴衣到处点缀着小花,朱红色的腰带非常醒目;有着粉红色装饰的棕发,今天不是绑成丸子头,而是往上梳起。
她似乎不太习惯穿木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于是我本能地跑几步过去。
「啊,自闭男……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因为之前准备得有点匆忙……」
她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娇羞笑容向我赔不是。
「我没差啦。」
我们看着彼此,不知为何沉默下来,由比滨还低下头拨弄起头发。你是哈姆太郎吗?
「嗯……你的浴、浴衣真不错。」
奇怪,我赞美浴衣做什么,应该赞美穿那件浴衣的人才对吧?好在我不用重新解释一遍,由比滨便理解我的意思,游移着视线回答:
「谢……谢谢。」
接着,两人又陷入沉默。所以现在要怎么办?除了史蒂芬·席格的电影,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沉默到这种地步(注56 史蒂芬·席格有不少作品的日本片名皆以「沉默」开头,例如「沉默的战舰(魔鬼战将)」、「沉默的要塞(绝地战将)」等。)。
为了化解僵硬的气氛,我勉强挤出句子。
「……总之,我们走吧。」
「……嗯。」
我踏出脚步,喀哒喀哒的木屐声跟着在身后响起。
我们穿过剪票口,准备搭乘开往千叶的电车。在这段期间,由比滨始终低头不语。
沉默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但如果是由比滨陷入沉默,我就会开始在意。她连无关紧要的事都可以嚷嚷半天,现在却变得这么安静,真让人担心她是不是在生气。无论如何,我先随便找些问题试探一下。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约在现场,而是约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
「这个……现场的人那么多,要找人应该很困难。」
「不是有手机吗?」
「那里的收讯很不好。」
对喔,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过人潮拥挤的地方,手机很难收到讯号。但我从来不在那种地方打手机,所以一直以为那种说法只是都市传说。不过,即使是在人少的地方,我也几乎不会打手机。
「而且……直接约在现场,不是很乏味吗……」
「乏味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海苔。」
「不、不行吗?你有什么不满?」
「报告,没有……」
她生气了……
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却有种摸黑走路的感觉,我们只明白对方就在自己身旁。
「烟火晚会——」
「烟火晚会——」
这次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口。
由比滨慌乱起来,伸手示意我先说。
「……你经常参加烟火晚会吗?」
「嗯,我每年都会跟朋友去。」
「喔……」
这时,电车进站。
车厢内非常拥挤,大部分乘客似乎都是去参加烟火晚会,不仅是身穿浴衣,还有一些人带着防水垫跟遮阳伞。
我们只要搭乘一站,于是直接站在门边。车门喀哒喀哒地关上后,电车开始向前推进。
「对了,你原本又是要说什么?」
「啊,嗯……我本来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去过烟火晚会。」
原来我们在想一样的事情呢——由比滨告诉我这项无关紧要得要命的事实,还露出害羞的笑容。别再笑了!会传染给我的!这肯定会引发一场大流行。
我移开视线看向手表,才下午四点啊……
「我只有小学时跟家人一起去过。」
「这样啊。」
对话到此再度中断。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像极了切成块的鲔鱼。在这段期间,电车持续行进。
港口展望塔出现在远方时,电车突然减速。
「呀!」
随着短暂的惊叫和木屐声,一阵香气窜入我的鼻腔,还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压上肩膀。
由比滨不习惯穿木屐,电车减速时突然重心不稳,因此往我这里倒过来,我自然而然地接住她。
「……」
「……」
两人的脸近到不能再近。由比滨涨红脸,急急忙忙退开。
「抱、抱歉……」
「没关系,谁教车厢这么挤……」
我把脸别到由比滨看不见的角度,假装看向窗外的风景,实则吁了长长一口气。身上的汗水慢了好几拍,现在才开始冒出束。
真、真是紧张……呼,危险危险。万一我只是个普通男生,八成已经不小心喜欢上她。
不过,我绝不会发生那种事。我不会再产生任何误会与误解,以及一厢情愿的想法。习惯从纯粹出于偶然的现象中探寻意义,是「不受欢迎的男生」的坏毛病。
早上见面打招呼只是基本礼节;看到对方弄掉手帕,只是她个人粗心大意;跟一起打工的同事交换电子信箱,也只是为了方便调班。
不论是偶然、命运还是宿命,我一概不吃这套。只有公司的命令才是真的。我说什么也不能变成那样的大人,真不想出去工作……
我们下车离开车站后,立刻看到站前一带人满为患。耳朵听到的,全是闹哄哄的喧嚣声。
高耸的千叶港口展望塔,用镜面般的外墙返照地面上的世界;增添好几倍光辉的夕阳,也让大家期待活动开幕的情绪更加高涨。
每个人都在高声谈笑,彼此交换着耀眼的愉快眼神。
沿路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摊位,卖章鱼烧、大阪烧的摊子当然没有缺席。附近的便利商店和酒馆也把商品拿到外头贩卖,餐厅更是用可以欣赏烟火为噱头大力宣传,卖力地招揽生意。
这正是日本的夏天。
不知是不是体内流有日本人血液的关系,连我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千叶市民烟火晚会即将揭开序幕。
x x x
车站跟烟火晚会的会场相距不远,整个公园跟车站几乎是直接相邻。不过现场涌入这么多游客,在里面前进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这片广场平时其实很空旷,只让人留下面积广大的印象。可是,现在即使从远处看过去,也只看到满满的人潮。
在拥挤的场合特有的闷热感中,一阵舒服的海风吹拂而过。
我看一下手表,目前才刚过傍晚六点,烟火晚会可是要到七点半才开始。
那么,这段时间该做什么才好……我看向身旁的由比滨,先确认她的意见。
「还有不少时间,我们要怎么办?回去吗?」
「不要啦!为什么你会那么自然地想到要回去?」
我不小心又犯了「幽门在外总会想到回家的事」这个坏毛病。不论何时何地,不论置身于什么情况,我永远把「活着回家」这点摆在第一优先。真糟糕,照这样看来,间谍或忍者这些行业跟我好像太相配。
「不然,现在要做什么?」
要不要还是回去算了——正当我要接这句话时,由比滨从小提袋拿出手机。
「嗯……小町有传一封简讯,告诉我要买的礼物清单。」
她操作手机打开那封讯息给我看,不过机身上那堆闪亮亮的水钻既碍眼又没有品味,我只好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
小町的购买清单
炒面 l〇〇圆
五〇〇圆
弹珠汽水 三〇〇圆
章鱼烧 五〇〇圆
看烟火的回忆 无价
最后那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小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打出这份清单,我这个哥哥便感到有点丢脸……
由比滨见我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发出「哈哈哈」的苦笑声。
好丢脸!哥哥现在觉得超丢脸的!
尽管我的心里难掩「又是那家伙在搞鬼」的想法,但也明白这是她对我的体贴方式。
小町都已安排到这种地步,我不可能迟钝到察觉不出来。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还满敏感的。
我对这种事过敏,甚至到达反应过度的地步。
全世界的男生中,高达八成的人满脑子都在想:「她是不是喜欢我?」
正因如此,不论何时何地,我都必须保持冷静透彻,用冰冷的视线告诚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太相信别人,更不相信自己。
我轻叹一口气转换心情。
「那么,照这个顺序买吧……」
「嗯。」
不知是因为小町传了那封脑袋有问题的讯息,还是沾染上庆典活动的热闹气氛,由比滨走起路来,木屐跟着发出「喀哒喀大」的愉快声响。
即使在喧闹的人群中,我也听得到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路。
人潮一路往广场延伸过去。
数不清的摊位挨在一起,每一摊前面都聚集相当可观的人潮。
虽然我们都很清楚那些摆出来的食物是什么味道,不过在电灯泡的照明下,还是很容易激发食欲。连炒面上的酱料和油脂都被照得闪闪发亮,显得多汁美味,害我差点以为那是卡巴屋的汽水糖(注57 指卡巴屋的长销品牌「ジユーc」,发音和英文的「多汁(juicy)」相同。)。
由比滨兴奋得双眼发亮,拉拉我的袖子。
「我们要从哪一摊开始吃?苹果糖葫芦如何?」
「那又不在清单上……」
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的主要目的岂不是变成吃东西,而不是买东西吗?
由比滨为此不太高兴,依依不舍地看着苹果糖葫芦,但还是把视线移到手机上。
「那么,要从哪一个开始?」
「先买常温下可以久放的食物吧,所以是棉花——」
「天啊!你看!可以抽ps3!」
我走到一半,又被由比滨拉住袖子,她的心思完全被捞宝物(注58 店家准备许多条绳子,供消费者选择一条拉起,理论上有一定机率选到与下方奖品相连的绳子。)的摊位夺去。那个摊位除了ps3,还准备丰富的豪华奖品。
「中不了的啦……还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咦?可是绳子明明是连着的。」
「是连着没错,只是天晓得那绳子连去哪里。」
绑在奖品上的绳子向上延伸,集中到一个地方后又往四面八方扩散,我们根本无从看出店家是否在其中动手脚。
「你听好,他们把最好的奖品放在显眼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乍看之下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内情肯定不单纯。这是常识。」
「那是哪个世界的常识……难不成你是黑社会的人?」
捞宝物摊位的大叔听到我们的对话,往这里瞪了一眼。
我们快手快脚地逃走,前去其他摊位。
第一个先买。
机器嗡嗡作响,散发出甘甜的香味。摊商把机器内蓬松的白色糖丝聚集至竹签,然后装进袋子,挂在摊位的屋檐上。那些袋子上都印着动画或英雄角色,看来东映应该赚了不少钱。
那样子跟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完全相同,不会随着时代不同改变。跟我同样年龄的由比滨,也沉浸于怀旧的心情,爱怜地看着那些。
「哇,好怀念喔!买哪一个好呢?」
「反正里面的东西都一样。不好意思,请给我这一个。」
我挑选面前用粉红色袋子包装的,付了五百圆。
虽然我对播给女生看的动画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小町既然是女孩子,还是选个光、光……光之什么来着的比较好。嗯,没有错,我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完全分不出什么宠物跟星光什么的差别在哪里(注59 指「宝石宠物」和「星光少女」这两个作品。)。
在之后,我们又买了弹珠汽水和章鱼烧。
「接下来是炒面吧。」
「嗯,刚才好像在那里看到……」
转身往回走时,有个人正盯着我们。对方稍微挥挥手,往这里走过来。
「啊,结衣!」
「小模~」
由比滨也朝对方挥挥手,走过去几步。她们两人的动作还真像。
我懂了,这是所谓的「反映行为( behavior)」对吧?藉由采取相同的行为,使人们更容易得到对方认同。我曾经在电视剧中看过这一招。
所以……那个人是谁?
遇到这种状况,最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可能融入背景。我要变成一棵树(注60 本句话的发音跟《冰果》中千反田爱琉的口头禅「我很好奇」相同。)!
话说回来,透过她们称呼对方的方式,多少能窥探出态度的落差。由比滨称呼对方的方式很亲昵,另一个叫小模的则不是这样,但她们至少处得不错,不至于到陌生人的地步。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对方似乎也抱持相同的疑问,用眼神要求由比滨介绍。
「那位是……」
「啊,对,没有错,这位是跟我们同班的比企谷同学。然后她呢,也是同一个班的相模南。」
喔?原来是同一个班级的人。经由比滨这么一提,我才对那个女生的脸产生印象,于是简单跟她打一声招呼。
这时,我们两人对上视线。
下一刻,相模的嘴角掠过一阵笑意。
「喔,我懂了……你们是一起来的对吧?哪像我参加的是只有女生的烟火晚会。哎呀,真好~我也好想青春一下喔~」
「哈哈哈……怎么被你说得好像游泳大赛(注61 「只有女生的游泳大赛」是日本过去播放的电视节目。),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由比滨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跟对方一起打哈哈。
然而,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对相模那个笑容相当熟悉。
她不是对我微笑,也不是大声发出爆笑。
那毫无疑问是嘲笑。
她看见「由比滨带来的男生」时,的确露出嘲笑的表情。
「咦?有什么不好?反正现在是夏天,不是很适合吗?」
她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变,仅用视线在一瞬间对我做出评价。光是如此,先前留存在我心中的暖意立刻烟消云散,内心逐渐冻结成冰。
内心冷却下来后,脑袋跟着清醒。
我的思绪重新活化,以超高效能运转,效果有如把液态氦灌进脊髓。理性、逻辑与经验法则集结起来,和感情互相角力。无需等待结果判定,胜负已很明显。
我又差点会错意。
我跟相模南互不往来,我们对彼此也不了解。
如果两个不熟的人想互相了解,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答案是「标签」。
相模若想了解我这个人,必须靠「我隶属的校园阶级」这项资讯。其实不只相模是如此,所有人都一样。
我们了解一个人之前,会先大致定位他所属的组织、场所、位阶、头衔。在学校和公司中,这些基准经常被用来判断一个人。虽然最近比较少听到这种事,不过求职时,经常盛传「企业会用学历筛选求职者」,正是最典型的例子。
由比滨打破了校园阶级的限制,社交能力又很强,因此很容易让人忘记一项事实——她本来在班级内,甚至在全校,都位于校园阶级的顶端。
反观我,则落在校园阶级的最底层。先不提不属于任何阶级的雪之下,从旁人的角度看来,由比滨跟我互动这一事实,怎么看都像是在做慈善事业。
不妙……这可是一场大型烟火晚会,周边一带的高中生想必都会聚集过来,我的考虑实在有欠周延。
目前我仿佛身处淑女们的社交场合,同行的男伴搞不好也象征她们的地位,如同用皮包、身上服装的品牌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假若今天出现在由比滨身旁的不是我,而是叶山,周围人的反应肯定大不相同,说不定由比滨将名列今晚的功臣榜。但是同行的男伴换成我,只会得到被丢进军法会议,还得接受缺席审判的待遇。
我不认为这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同使然。如果我们真的分处不同世界,我不知能乐得多么轻松。我们反而是因为处在相同的世界,事情才会这么棘手。
我再怎么被嘲笑都无所谓,可是,跟我在一起的由比滨被嘲笑,未免太可怜。
「炒面那里好像排了不少人,我先过去。」
「啊,嗯。我很快就过去。」
由比滨的笑容中似乎带有一些歉意。我把她留在原地,迅速离开现场。
会导致由比滨地位降低的因子应该尽早排除。她们的对话依旧持续着,我听也不听,独自远去。
我靠着瞬间记忆和酱料的香味,来到卖炒面的摊位。
做好的炒面装在望胶盒里,外面用橡皮圈绑好。在暖色系灯泡的照明下,我看了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我拿起炒面付完钱时,由比滨正好走过来。
「抱歉……」
由比滨显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根本不需要道歉,也因为如此,我花费一点时间思考该怎么回应。
「……苹果糖葫芦。」
「咦?」
她听到我的低喃,眼睛立刻亮起来。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向她确认一次。
「你不是要买苹果糖葫芦吗?」
「嗯,对!我要买我要买!到时候分一半给你!」
「不需要。」
如果你能够用刀子把糖葫芦分毫不差地切成完美的两等分,我也是很乐意接受。不然,你不觉得……
不管怎么样,这下子把小町要求的东西都买齐了。
烟火表演即将展开。我根本不需要看手表,从现场这么多人兴奋的样子即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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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终于没入东京湾,靛蓝色的夜幕垂下。月亮升至高空中,似乎也等着欣赏待会儿施放的烟火。
相连成排的摊位尽头,便是作为主会场的广场所在地。那里早已被观众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的塑胶垫铺满整个广场,不留一丝空隙,而且活动还没正式开始,众人便已先互相干杯。小孩的哭声在远处回荡,近处则有人彼此咆哮。
因此别说是坐的地方,我们连要找个可以待的空间都有问题。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还无所谓。我大可随便找地方坐下,或者退到远处观赏烟火,然而,我今天是跟同伴一起来,自然另当别论。
我们不可能从头到尾站着看烟火,所以得找个可以供两人坐下的地方。
但我们不仅没有塑胶垫,连报纸都没准备,由比滨又穿着浴衣,不能直接坐到地上,至于附近的长椅,早已被其他人先一步占走。
这种没有容身之处的情况,不正是我参加学校活动时的处境吗?
「哎呀~人真多呢,啊哈哈……」
由比滨伤脑筋地荚着。是啊,你说的没错。
「早知道就准备一块小的防水垫。」
「唔,总觉得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
「……你别误会,是我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所以没考虑到那么多,抱歉。」
如果多用一点心,应该可以考虑到这点才是。我为自己的思虑不周感到些许失望。
那些受欢迎的男生想必非常细心,在这种时候一定准备得相当周到。跟长相好不好看比起来,能不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更加重要。
例如三不五时传简讯嘘寒问暖,出游前先把资料查清楚、做足功课,排队时适时地聊几句,让对方不感无聊……
……咦?什么啊,未免太麻烦了。
如果得做到这种地步才能受欢迎,我宁可不要受欢迎。我是说真的。为什么负责照顾的一方永远是男生?男女平等的观念跑去哪里?
啊!难不成,我们要懂得照顾别人,才能受到欢迎(注62 「照顾」的原文(もてなす)与「受欢迎」(モテ成す)发音相同。)?天啊,这个双关语无聊透顶,不过我超喜欢把这种话说出口的自己。
刚刚说到哪里?总之,像那样勉强自己做表面工夫,展现不同于平常独处时的一面,岂不是很虚伪吗?
付出那么多努力得来的爱情,难道可以说是适合自己——是适合真正自己的爱情吗?
为了被对方喜欢、得到对方的心而使自己有所改变,那么,变化后的自己还称得上是「自己」吗?既然是伪装出来的外表,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露出破绽,而且要是连本质都产生变化,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自己。
脑中闪过一堆有的没的思绪,我不禁微微叹一口气。
我抬起不知不觉间垂下的目光,恰巧跟张开嘴巴、陷入呆愣的由比滨对上视线。
「怎么啦?」
「想不到自闭男也会为别人着想……」
「啥?你是傻瓜吗?我超会为别人着想的好不好!你没看我老是顾虑着不要带给别人麻烦,才一直静静地窝在角落吗?」
我从不主动跟人说话,从不跟人并肩而行,一定走在他们一步之后。为了不妨碍别人的预定计划,也从不提出邀约。
我为别人着想的技能,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仿佛随时可以发射缲气弹(注63 《七龙珠》角色饮茶的必杀技。)。
「啊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嗯……该说是人很好吗?」
「嗯,你真是观察入微。没错,我为人的确很好,尽管到目前为止经历过许多不愉快,我却从来不跟那些人计较,不曾报复过任何一个人。我只是个平常人的话,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简直是救世主。」
「平常人根本毁灭不了世界,也不会遇到那么多不愉快的事!」
由比滨说得非常有道理。
「好啦,这些怎样都无所谓。那边好像有些空位,赶快过去看看吧。」
「嗯。」
我们开始移动后,不巧碰上赶在活动前去摊位买东西和上厕所的人潮,只得像鲑鱼似地逆流前进。
我在纷乱的人潮中忽左忽右地寻找空隙前进。
啊,我已经养成习惯,走路时不发出声音。
若要论寻找空位,我称得上是拥有日本国家代表队实力的梦幻选手,这点程度的人潮根本不算什么。
哼!我总是孤军反抗这个社会的潮流,早已练就逆流前进的高超能力!
我只身拨开人潮行进,如同和木人巷(注64 据说少林武僧学成欲下山,必须先通过「木人巷」的考验。木人巷两排摆满木人,后有操纵者负责操纵攻击武僧。)的整排木人一一过招。来到人潮密度降低的区域后,我才想到由比滨不见得有这样的功力。
糟糕,我一开启技能便不小心冲得太前面。我转过头想寻找她,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多虑了。
只见由比滨一面喊着「不好意思」、「让个位子」、「借过一下」,一面俐落地用手刀在人潮内劈出通道。
喔喔,这个女的眼神真锐利,很会找地方钻嘛。
「什么事?」
她轻轻松松地追上来,对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事……」
仔细想想,参加过多次这类活动的老手,应该比较懂得该怎么做。现在并非隐形小企一枝独秀的表演时间。
「总之,这里的人比较少。」
「因为这里需要买票进去吧……」
经由比滨一提,我转头看向周围。这里的确被布条区隔开来。
这个广场的四周全被树木包围,坐在一般区域的话,看烟火时可能会受到影响。需要买票进场的区域则位于有点高度的小山丘上,因此视野完全不会被遮蔽。
此外,此处的警卫相当森严,来这里兼差的大哥们正在四处巡逻。要是在这个区域闲晃太久,搞不好会被他们赶出去。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区隔用的布条附近比较没有人,我催促由比滨开始移动。
「咦?那不是比企谷吗?」
有个身穿深蓝色浴衣、散发高雅气息的人叫住我,那身打扮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她的衣服上还有大百合与秋草的图案,更增添清凉感。
那个人是雪之下阳乃。
一条布条区隔出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阳乃位在里面的世界。她坐在王座般的高级座椅上,周围还有人随侍在侧,简直像是女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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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四十分,烟火晚会延迟十分钟才宣布开始。
现场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一些兴奋过头的人吹口哨。要是那种人出现在附近,我搞不好会一拳揍下去。会得意洋洋地吹口哨的人当中,有一半平常明明很低调,这种时候却不知为何安分不下来。
这个区域位于广场的小高丘上,正对着施放烟火的地方,加上四周没有树木遮蔽,所以烟火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想进入这个区域的话,本来一定得买票才行,不过我们靠着阳乃一句话,直接得到入场许可。
「今天我是代替父亲来的,一直跟大家握手寒喧,真是无聊。好在比企谷你也来了!」
「喔?代替令尊?真是厉害。」
我只顾着环视四周,根本没听进阳乃后半段的话。阳乃灿烂地笑说:
「呵呵,你是指贵宾席吗?因为一般人不能进来这里。」
她骄傲地说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毫不掩饰心中的骄傲,有时并不会让人感到傲慢。
雪之下阳乃直率的个性,或许正是她群众魅力的来源。稍早她身边还围着一群人,不过她一说「不好意思,我迟到的朋友好像来了」之后,大家便二话不说地退开。
不仅如此,她招手示意我们进来时,负责管制的人员也不疑有他,连确认身分的步骤都没有。真正的果然厉害。
「大名人呢……」
由比滨不知是佩服还是吃惊,发出颇特别的叹息。阳乃听了,再度露出微笑。
「呵呵,你们应该如道我父亲的工作吧。他在这种地方自治团体举办的活动中很有分量。」
「县议员对一个市的影响力有那么大吗?」
「喔喔~不愧是比企谷,真敏锐。不过真要说的话,有分量的其实是公司。」
印象中,她父亲的确是从事建设业。如果再吃下公共工程这一块,当然会变得非常有力。一直以来都有「选举三宝」的说法,亦即地盘、看板、皮包,看来他是这三项都备齐了。补充一下,所谓的皮包即为「现金」,也叫做「银弹」。顺带一提,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袋子则是指薪水袋、胃袋以及老妈。等等,我是要去结婚典礼致词吗(注65 「三个袋子」是日本结婚典礼上,来宾致词时经常用到的题材。母亲的原文为「お袋」。)?
目前正由市长和一堆相关人士发表冗长的致词,并且预祝活动圆满成功。阳乃邀请我们坐到她旁边的座位,我跟由比滨都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我点头表达感谢后,坐上位子。
虽然我很想换成舒服又放松的姿势,可是隔壁的阳乃让我静不下来。她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这点当然会让我紧张,不过我更害怕她过于完美的表面。在她的外表下,漆黑的内在似乎汇聚成一个漩涡,那不是我能应付的。
这时,阳乃冷不防在我耳边说:
「对了……花心可不是值得鼓励的事喔。」
「等一下,我哪里花心?」
阳乃听我这么说,表情逐渐转为冰冷。
「所以说,你是认真的吗……那更不可以原谅……」
「痛痛痛!」
此刻的我仿佛矶野鲤,可怜地被海螺小姐拉扯耳朵,好在我迅速逃离魔掌,才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要是阳乃再用力一点,我可能就要去找中岛打棒球(注66 以上角色出自《海螺小姐》。)。
「我也没有认真……」
真是的,人家最怕痛啦。何况,我怎么可能花心,又怎么可能认真?就跟我没有干劲、没有活力、没有井胁一样(注67 「干劲、活力、井胁」是前自民党议员井胁ノブ子的形象标语。日文中「花心、认真」和「干劲、活力、井胁」押韵。)。虽然不知道她想要我说什么,不过那是行不通的(注68 原文「そうはいかんざき」为前公民党议员神埼武法以自己的名字开玩笑的广告台词。)!
正当我回避阳乃的攻击时,某个大人物致词完毕,第一发烟火终于要施放到空中。
在音乐的伴奏下,特大号连续发射的烟火绽放出大片花朵。红色、黄色、橘色的光芒彼此交叠,毫不间断地点亮夜空。
「喔……」
一团团的烟火映照在港口塔的镜面外墙上,增添更多光彩。紧接着将接连施放各式各样高达八千发的烟火。
烟火轰隆隆的爆炸声响不绝于耳,它们是桃白白(注69 《七龙珠》的角色。)吗?
这时,阳乃重新坐好自己的位置,发出咯吱一声。
「那、那个!」
由比滨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隔着我对阳乃开口。阳乃看着她,连眨好几下大大的眼睛。
「嗯……我记得你是……什么滨?」
「我、我叫做由比滨。」
「啊,对对对,真是抱歉。」
尽管阳乃完全没有表现出恶意,但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的能力跟雪之下不相上下,说不定还凌驾其上,对于听过的人名,不可能那么简单便忘记。即使只是稍微说错一点话,我都深深觉得她别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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