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暴风雨之中,比企谷八幡持续打滑(2/2)
这句认同的话,想必也不是希望得到谁的回应。她的声音和视线,都没有针对哪个特定人物。
不可以把自己的印象强加在别人身上。
人们只能要求神明保持完美,不能从其他人身上追求「理想」。那是软弱的态度、应受憎恨的罪恶行为、应受惩罚的怠慢,以及对自己和他人的天真思想。
我们只能对自己失望、伤害自己、厌恶追不上理想的自己。
不能原谅的,也只有自己。
「……」
「……」
对话戛然而止,社办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凝重,仅有时间依旧流逝。这里明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冻结的时间却让室内温度不断下探。
「啊,嗯……」
由比滨颤抖着身体,来回观察我跟雪之下,接着失望地垂下肩膀。
这几天以来,我们的对话一直是如此。
每个人都努力寻找话题,想打开话匣子。
这样的情况持续两、三天后,连由比滨也开始疲惫。
唯有外面的风拍打着窗户,稍微打破室内的沉默。
窗户玻璃喀哒作响,社办内的气流也很不安定。由比滨瞄一眼窗外,找到可以接续的话题。
「台、台风好像真的越来越近呢。万一京叶线停驶,小雪乃会不会回不了家?」
「嗯,会。」
若我记得没错,雪之下的确是搭京叶线上下学。
要是威力强大的台风在关东登陆,千叶将沦为陆上孤岛。以京叶线为首的铁路网,包括总武线、常磐线、武藏野线、京成线、东西线、都营新宿线都会瘫痪,使这个地方的对外交通完全中断,有如从日本地图上消失。到时候,千叶大可趁机宣布独立。
话说回来,经过千叶的铁路还真多。除了刚才提过的众多路线,还有已经没落的铫子电铁、小凑铁路,以及内房线、外房线这两条虽然属于主要路线,但住得较靠近东京的居民却永远分不清楚的铁路。他们动不动便把这两条铁路搬家,而受到千叶人愤怒地责难。若说千叶县民有多愤怒,就跟烈火之炎一样!
总之,每次台风一来,位于都市圈的交通设施都会传出灾情,雪之下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影响。
「对啊。不过没关系,我家离学校很近,到时候——」
由比滨说到一半,忽然闭口。
室内再度沉默下来,让我有些在意。我抬起头,发现雪之下面露相当受不了的表情。
「……不用担心,风太大的话,我会走路回去。」
「这、这样啊。也是呢,小雪乃家没有远到不能用走的回家。」
从学校到雪之下住家附近的车站仅有两站,这不是走不到的距离。
由比滨再接再厉,转而对我提问。
「那么,自闭男,你是骑脚踏车吗?」
「嗯。」
我瞥一眼窗外,还没开始下雨。太好了太好了,虽然我有带伞,但最好还是避免在强风中撑伞回家。
「这种天气要不要考虑搭公车?」
「不要,公车一定会挤得满满的。」
何况大部分的乘客都是同校学生,要是发现旁边的人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可会非常麻烦。对方愿意无视我的话,还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对方跟自己半生不熟,又因为顾虑我而停止原本跟朋友愉快的谈天,我会相当难受,胸口被罪恶感填满,忍不住学起太宰治,为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道歉(注8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是作家太宰治道作《人间失格》之名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这种时间搭公车,百分之百得跟由比滨一起回去。而且依照她的个性,她一路上都会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要是让其他人看到那副景象……
由比滨被看到跟落在校园阶级最底层的我那么要好,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不希望她再想起那天的烟火晚会。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能在天气变得恶劣之前赶快回去。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差,其他社团应该都提早结束活动,纵使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八成也不会有人来谘询。
正当我这么想时,社办大门毫无预警地开启。
「你们怎么还在?」
侍奉社顾问平冢老师跟往常一样,不先敲门便直接进来。
「其他社团都提早收工了,你们最好也在台风来之前赶快回去。」
雪之下听了,「啪」一声阖上书本。
「那么,今天的社团活动到此结束。」
云层笼罩在低空,使社办内的光线昏暗。或许是受阴影影响,雪之下的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你们自己路上小心。」
平冢老师关心地看着雪之下,不过最后没有说什么,迳自离去。
我跟由比滨也没有意见,大家收拾好各自的东西后,一起走出社办。
「……我先去还社办的钥匙。」
雪之下抛下这句话,默默踏上空无一人的走廊。我没有多看她一眼,独自往门口方向走去。由比滨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做,在我走出三步后,决定跟上来。
换好鞋子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交谈。
大楼门口显得寂寥,只有我们把便鞋放到地面上的声响。我随意套上鞋子,走向外面。
「我去牵车。」
「嗯,拜拜。」
由比滨在胸前轻轻挥手,简短地跟我道别。
户外吹送的风夹杂从南方带来的水气,有一种奇妙的温热感。
x x x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在逆风中努力踩着脚踏车。这辆菜篮车已经被我操了一年以上,此刻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号。
不管我怎么踩踏板,车子都没有前进的迹象,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断被吹回去。风势相当强劲,我喘得心脏快要爆裂,但还是拚命在踏板上施加力道。
进入秋天后,太阳西沉的时间逐渐提早,但现在应该还没到完全隐没的时刻。天空之所以昏暗,只是因为厚重的云层把太阳掩盖住。
等距离设置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路上的塑胶袋和空罐被风吹着到处跑。
昏暗的视线中,我嗅到夹杂湿气的泥土味。下一秒,柏油路上开始出现一粒一粒的小黑点。
两粒、三粒……黑点的数量逐渐增加,雨水从天空落下,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最后,那些黑点完全布满地面。
雨滴不顾我还在半路上,接二连三地从天空降下来。这些雨落在露出的手臂上,还会觉得刺痛。
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衬衫湿成一片透明。附近没有女高中生经过,真是太遗憾了。
——搞什么啊,真麻烦……
我一边低声抱怨,一边从车上的篮子拿出雨伞。
撑开这把塑胶伞,有如在周围建立结界。
但在下个瞬间,雨伞立刻被强风吹坏。伞骨部分应声断裂,伞面变成一张风帆。风载着我前行,啊……好像一艘帆船(注9 改写自三好达治的诗「土」,原文为「蚂蚁拖着蝴蝶的翅膀行进,啊……好像一艘帆船」。)。
车身失去平衡,我连忙把脚踏到地上。
……差一点就要连人带车摔倒。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和冷汗,死心地收起雨伞。
——真是麻烦死了。
咆哮的强风盖过四周所有声音,降下的豪雨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湿透的衣服夺走我的体温,水分使我的身体沉重,我所能看到的尽是一片模糊。
在滂沱大雨中,脚踏车轮胎、一切话语和思绪通通打滑。
从脚踏车道望向花见川,只见漆黑的河水不断奔流,将一堆东西往下游冲去。
只有我被留在这场暴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