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 直到最后,叶山隼人依旧无法理解(2/2)
啊呵……那一定很痛……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
不过,看到平常那么强势的女孩流出眼泪,感觉也挺不错的呢~
不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照三浦的状况看来,她恐怕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振作。但是她振作之后,绝对会直接杀去跟折本等人起争执。要是她先前对付一色的方式在这里重演,也会带给我们莫大的麻烦。而且,事情不可能三两下解决,八成会拖到很晚,影响到我的回家时间。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叶山背后,压低声音告诉他:
「叶山,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咦?」
叶山看一看时间——不对不对,不是因为时间,而是更恐怖的问题!
好在他不知怎么想的,最后同意我的看法,低喃一声「也对」,对折本她们说:
「我也有一些想看的东西。」
折本跟仲町听到他的声音,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好啊~你要看什么?」
「总之先走吧。」
叶山回避问题,带着她们离开店铺。
拉开与三浦和海老名的距离后,现在进入叶山的购物时间。
顺带一提,本人好像没有被分配到购物时间。虽然我也没什么东西想买,真要说的话顶多去书店看看。不过,那种地方我比较想一个人去。
「我想先看一下滑雪服。」
叶山说罢,走向上楼的电扶梯。要看滑雪服的话,应该会去六楼的运动用品区。
这时,电扶梯方向传来吵嚷声。
「不要这样嘛~伊吕波~再去一间urasaki就好了嘛~」
「不可以~啊,西口那边不是也有一家li、lion(注25 指lion baseball pro shop。)什么的店?」
「那家是棒球用品专卖店。等一下,你明明知道名字嘛~」
一对亚麻色中长发和棕色长发的男女正好下楼。他们拎着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店铺袋子。
「咦~那不是隼人吗?」
户部的视线捕捉到叶山,立刻扑上去哭诉。
「隼——人——」
「户部,你怎么了?」
叶山被他突如其来地一抱,露出疑惑的表情。户部拉着发际,老大不高兴地抱怨:
「听我说啦~~伊吕波说想买一件新的运动衫人家才陪她来结果她买的却是高蛋白……」
他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我跟折本等人也在场,正在进行两男两女的四人约会(笑),于是尴尬闭上嘴巴,往后退两步。
「嗯……啊,抱歉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真的很抱歉啦~我们马上闪人~喏,伊吕波?」
户部慌张地回头看伊吕波,却发现伊吕波原本在的位置空荡荡。
原来,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我身旁。
好快!超快的!这是什么巫术?
「学长,你们在做什么~啊,跟朋友出来玩吗!」
伊吕波一脸笑咪咪,用听了仿佛耳根子要融化的声音问道。尽管乍听之下,这句话只是学妹在校外巧遇学长时会问的内容,我却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
她的深层意涵恐怕是:「你的胆子可真大,竟然把我的委托丢在一边,跑出来跟其他女生玩」。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当然也有用我自己的方式思考,根本没有忘记你的委托喔!
「不,这不是在玩……」
我努力思考该怎么解释。一色揪着我的袖子,抬起眼睛看过来,像极了一只小动物。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可爱……别再那样看着我,我会不知所措!
我眨巴着眼睛,任伊吕波不断拉自己的袖子。在意想不到的拉扯下,我的肩膀往下落,身体跟着前倾,刚好凑到她的面前。
一色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张开粉嫩的淡红色嘴唇——
「还有啊,那个女的是谁?啊!是不是学长的女朋友~咦,可是她们有两个人耶……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灿烂的笑容下,却藏着冰冷的声音……恐怖,太恐怖了!
「呃,这个……」
我想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自己安然脱身,后来是叶山代替回答:
「抱歉,伊吕波。是我请他来作陪的。」
「喔~原来是这样~对了,我们也正在逛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走?」
一色倏地松开我的袖子,一个转身直接绕到叶山的面前。想不到她满强势的嘛。
这时,户部有些慌张地对她招手。太好了,总算解脱了……
「喂,伊吕波,我们也走吧!」
「你们也出来买东西吗……那么先这样吧。」
叶山轻轻举手道别,一色也装出可爱的模样在胸前挥手。
「好~再见啰~」
接着,她同样对我挥手。
「学长,下次记得告诉我喔~」
唉,我果然没能完全解脱。真不晓得下次见面时,她会如何逼我吐实……
不过,下次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投票当日——不,不会那么晚。在投票日之前,至少得先沙盘推演一次。
为了不让她的信任投票通过,竞选演说越糟糕越好。但是那样一来,可能导致她的形象被拖累。另一方面,如果她表现得太好,不论助选演说多不专业、多乱来,也可能照样得到大家的信任。两者间的分寸拿捏是一门大学问。
不管怎么样,是成是败皆取决于那天的演说。下个星期找一天跟她讨论一下好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我目送一色和户部离去,心中又多添一分不必要的担忧。
户部一路上不断发出吆喝,想帮一色打起精神。他真是个好人。
「好!接下来去lion baseball!」
「啊,不用了。反正那边卖的都是棒球用品。」
「咦?」
我好像听到可怜兮兮的声音。
「……她也满厉害的。」
我不禁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想。叶山听了,跟着苦笑。
「是啊,我也有点头痛。」
「喔——」
那是什么意思?跟我炫耀吗——我暗自这么抱怨,接下来却听到出乎意料的话。
「想不到伊吕波会对你表现出那种模样……」
「什么?」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叶山换上认真的神情。
「……不只是我一个人,她习惯对大家展露自己可爱的一面。她的心中可能有个明确的自我形象,并且一直维持那样的形象。她一定很希望得到宠爱吧。所以,像刚才那样表现出原本的样子,是很罕见的情形。」
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变成因为不想得到我的宠爱,才表现出原本的样子……
户部跟伊吕波搭着下楼的电扶梯,消失在视线范围后,待在远处的折本和仲町重新靠上来。她们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或认为不要接近一副不知所措的户部,以及明显散发警戒心的一色才是上策。
我们搭电扶梯上六楼,进入正前方的运动用品店。
「刚刚的人是朋友吗?」
「嗯,跟我一样是足球社。」
叶山回答仲町的问题,折本也很随兴地加入对话。
「没错没错!感觉得出来!」
真的吗……我不觉得户部像是会踢足球的人。但如果问我他比较适合什么运动,我也说不出答案。毕竟我根本懒得了解户部。
折本同样对他兴趣缺缺。
「叶山同学感觉也是会踢足球的人。你踢很久了吗?」
很明显,这才是她的重点。
「嗯。不过,国中后才开始正式练习。」
喔?这个倒让我有点意外。本来以为他一定参加过青少年足球队——我的表情流露出内心的想法,叶山带着苦笑补充:
「念小学的时候,我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东西,没有限定在足球一项。」
我下意识地颔首表示理解。自己竟然会出现这种反应,难道我比那两个女生还对叶山有兴趣?好啦,其实没有。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是因为闲得发慌,才不知不觉听得入神。
为了掩饰尴尬,我随手摸摸展示用的衣服,玩玩放在斜对面柜子的握力器。
然而,仔细想想,叶山也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人。尽管我自己不会特别想了解他,他本人也从不主动提起。这个部分跟雪之下有些相似。上流社会的人总是特别慎重吧。
连不是很有兴趣的我都认真听叶山说话,两名女生更是不在话下。
「咦~可是,你念的国中应该很强吧?」
「真属害。哪像我们国中,社团整个超弱的。对不对?」
折本将头转过来征求我的同意。藉由贬低自己来抬举对方,应该算一般平民的慎重吧。于是,我点点头。
接着,折本又忽然想起什么,发出「啊」的声音。
「对了,你当时没参加社团活动,但好像有在体能检测受到表扬?」
「嗯。」
经她一提,我才想起国中时有体能检测这回事。体能检测是由学生互相帮忙测量,所以大家总是随便记录一下了事。以我的情况来说,由于同组的人也不怎么想测,碰到二十公尺渐速折返跑之类比较累的项目时,便直接凭空抓一个数字填上去交差。多亏如此,最后我竟然有办法拿到a等。其实,就算我没有偷懒,成绩标准也不是很严格,要拿到好成绩并不难。当时班上也有不少人同样拿到a等。
叶山想必也是如此。
他拿起一件运动衣,开口:
「我记得体能检测会颁发奖牌对吧。」
叶山试着回想一下那段时期,我的记忆门扉也缓缓开启。
「没错没错!放学前发奖牌表扬,大家看他上去领奖时,都觉得很好笑!」
折本想起当时的情景笑出声音。仲町也在脑中想像画面,用手捂住嘴巴噗哧一笑。
啊哈哈,这种时候只能跟着干笑了。
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家伙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所表现时,很容易发生这种事。其他还包括在国语课和英语课朗读课文。这种近乎公审的文化真是下流社会才喜欢的娱乐。
「滑雪板真不错~」两位女生笑得心满意足,开始挑选适合叶山的运动衣。
我在两步外的地方观看,叶山悄悄靠过来说:
「……你的国中时代真奇特。」
「要你管。」
我的国中时代一点也不奇特。大部分的人一定都有类似的经验。真要说的话,叶山的经历才跟一般人大相迳庭。
然而,叶山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耸耸肩,继续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国中时喜欢那个人?」
他看向折本。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人?我还满意外的。」
「别再提了……」
叶山的嘴角扬起笑容,仿佛在嘲弄我。虽然他的脸上永远保持笑容,有办法跟任何人好好相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特地说出来,我自己也很清楚。
真要说的话,那也算是自己年少不懂事吧。
回顾几年前的自己,不会改变当时喜欢折本佳织,对她告白的事实。只不过,这不代表她在我的心中,是一个特别的人。
「不是只对她一个人。我也喜……注意过跟她完全不同,个性内向或比她更吵吵闹闹的类型。」
「喜欢」这个字眼来到嘴边,我瞬间感到一阵难为情,临时决定换一个字眼。
「那些不叫做喜欢的类型喔。」
叶山的笑容转为苦笑。那副老成的模样触动我的神经,一阵近似不耐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勉强把这股情感压抑住,缓缓说道:
「……何况,过去那个样子,不代表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的确。」
他点点头,同意我说的话。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
然而,他依然伫立在我身旁。
两个人沉默不语,现场只剩下店内播放的音乐,以及折本和仲町的谈笑。
「到头来……」
忽然间,叶山发出声音。
他的语气满是苦涩,仅仅说出三个字便打住。我看向他的脸,等待接下去的话。结果,他略微别开视线,望向某个不存在这间店铺,更遥远的地方。
「到头来,还是从来没真正喜欢上一个人过。」
这句话使我的胃部一阵紧缩。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呼吸忽然停止。我没办法反射性地反驳,脑海中甚至完全没产生这个念头。
我直觉到继续保持沉默并不是办法,微微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无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叶山对说不出话的我泛起自嘲般的微笑。
「……不论是你,或者是我。」
从他略微仰起的侧脸,我好像看见忏悔的神情。
「所以,我们才会误解。」
这句低语像呼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叶山同学~这件怎么样?」
远处传来折本的声音,叶山深沉地闭上双眼,接着迅速睁开。这时,他已经恢复以往的爽朗笑容。
「哪一件?」
他开口问道,同时往折本的方向走去。从上到下的整幅姿态,都是我所熟知的「叶山隼人」。
然而,我所不知道的叶山隼人,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x x x
我一路陪他们挑选运动衣,直到百货公司打烊。接下来终于进入今天的最后一项行程。一行人离开百货时,天空已经完全变成靛蓝色,气温也降得更低。
叶山看一下时间,对折本等人询问:
「你们饿了没?」
「饿了!」
折本想也不想地回答,叶山苦笑一下。折本自封为直爽型女生,即使被问到这种问题,也不会刻意装出小女生的样子。可是啊,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娇羞一点,才能帮自己加分。懂?
「那么,晚餐要吃什么?」
叶山继续问道。仲町稍微思考,最后客气地回答:
「我都可以。」
「你想吃什么?」
折本转头看我,她的表情如同等着看好戏。
也罢,既然对方问我问题,我便要给出答案。反正我也想快点回去,干脆就近挑一个地方赶快吃完散会。
「萨莉亚,如何?」
说到千叶地区的萨莉亚,我可是了若指掌。就决定是萨莉亚了,结案——然而,仲町听到我的回答,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过来。
「咦……」
奇怪耶你,刚刚你不是自己说都可以吗?现在又有什么不满?不喜欢萨莉亚?还是不喜欢我?
我的话也就算了,但请你好好向萨莉亚道歉。就算讨厌我,也请不要讨厌萨莉亚!(注26 原句仿前田敦子在akb48总选举上重新夺冠时的名发言:「就算讨厌我,也请不要讨厌akb!」)
「萨……萨……萨莉亚……」至于折本,她则是捧腹大笑。看来即使我们在这里站到永远,也没办法讨论出结果。最后还是由叶山出面解决。
「不过,我也觉得吃些简单的就好。对面的那间咖啡店怎么样?」
他指向马路对面一家时髦又别致的店。两位女生看了皆立刻点头。话说回来,你们其实是因为叶山提议才说好吧……我根本看不到由自己提出相同意见,她们仍然会无异议接受的未来。这跟「玩乐团不会让你更帅气,帅气的人玩乐团才会更帅气」是一样的道理。
总之,我们速速穿越马路,进入咖啡店。
店内的暖气温度适中,灯光微暗,整体气氛颇为舒适。
我们各自点好餐,走上二楼。
或许是过了用餐时间的关系,此处的客人有些稀疏。
楼梯口的餐桌位置有若干人,靠窗吧台有一个人,内部餐桌区没有人。所以我们选择到内部餐桌区。
从这里能看见用玻璃隔开的吸烟座位区。
吸烟区内有一名女子,戴着耳机,用帽子遮住自己的容貌。她既没有抽烟,桌上也没有烟灰缸。
原来她真的跟过来了……
雪之下阳乃偷偷地对我一个人挥手。
好吧,毕竟她也说过不会来妨碍,放任不理会应该没有关系……再说,到目前为止也不见她插手过。
叶山不可能没注意到阳乃,他却不说任何话。看来他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
另一方面,折本跟仲町完全没察觉阳乃的存在。按照常理思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们怎么可能想到,就读大学的大姐姐会特地跑来这里看弟弟约会?连我自己都不可能想到。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只顾着跟眼前的叶山聊天,压根儿不把其他事放在心上。喔,这里所说的「其他事」当然包括我啰。
在温热的饮料催化下,女生们跟叶山越聊越热烈。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趁吹凉咖啡的时候点头意思一下。
待咖啡终于不再烫口,我才把头抬起。三人的对话也正好暂歇。
折本一时找不到话题,将视线扫到我身上。为什么看我?现在给你机会讲,你为什么不讲?我在心中纳闷一阵,最后发现自己担心这些根本没必要。
「啊哈!」她发出笑声,开心地说道:
「可是,萨莉亚也太逊了吧!」
「的确有点逊……」
一旁的仲町跟着咯咯笑。
喔……哎呀,不好意思。请问您叫什么町来着?
由于国中时代的过往,折本总是把我当笑料看待。这一点我不是不能理解,也觉得可以接受。但是,现在连她的同伴都加入嘲笑的行列,这是怎么回事?
只要曾经瞧不起对方一次,往后说话大可口无遮拦。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得到爱怎么说、爱怎么嘲弄别人都不理亏的免死金牌。
折本——更正确地说来,是过去的我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留下把柄,现在便没有什么话好说。
只好心甘情愿地接受啰。啊~~咖啡苦涩,人生也是苦涩。
在苦涩咖啡的余韵下,我勉强挪动僵硬的嘴角陪笑。这时,坐在一旁的叶山「喀」的一声放下怀子。
「我实在不太喜欢这种……」
「没错吧!」
叶山点着头说道,仲町不明就里也跟着点头。
「啊,不是喔。」
这时,叶山露出笑容。
他用比巧克力更甜的声音,耐心地告诉两位女生她们误会什么。
「我说的是你们。」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如太阳般灿烂。
「嗯,请问……」
折本跟仲町一时会不过意,不解地出声问道。我自己也无法正确掌握那句话的意思,头上浮现问号。
大家忽然沉默下来,使店内播放的音乐明显许多。
喀、喀——这时,我听见有人走上楼梯,缓缓走向这里。
「……来了吗。」
叶山低语,从座位上站起。
他举起一只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雪之下跟由比滨。她们都穿着制服,带着书包,似乎是刚从学校过来。
面对意想不到的访客,我也不自觉地站起身。
「你们……」
「自闭男……」
由比滨露出有点悲伤的笑容,紧握背上背包的带子,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站在身旁的雪之下只是凛凛地凝视我们。她跟我对上视线时,依然不改没有一丝情感的冰冷眼神。
她们的态度如同对我责难,我不禁把脸别开。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叶山。
「是我找来的。」
我、折本跟仲町无不睁大双眼。折本等人完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叶山先对她们发出强硬的措词,接着又有她们不认识的人来到现场。不仅如此,那些人还是叶山找来的。
我一时无法会意,愣在原地不动。同一时间,叶山把头转向折本她们。
「比企谷的程度才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低。」
他脸上不再挂着笑容,语气也散发明显的敌意。折本跟仲町目睹他紧迫盯人的视线,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跟他要好的女生,比你们好上太多。请你们别再只看外表,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
叶山指向雪之下和由比滨,折本跟仲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暗自倒抽一口气,喉咙挤不出一丝声音。
她们心中的叶山隼人形象早已破灭。她们甚至感到恐惧,不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
两个人答不了腔,紧闭嘴唇不发一语。
现场唯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吸烟区玻璃墙后的吧台位置,传来一声轻笑。
经过好一阵子,折本深深地叹一口气。
「抱歉,我要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抓起书包。仲町也急忙跟进。
「啊,嗯。抱歉,我也……」
两个人站起身,往下楼的楼梯走去。经过雪之下和由比滨身边时,折本倏地停下脚步,瞄一眼她们。
雪之下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依旧紧盯着我跟叶山不放。由比滨耐不住折本的视线,忸怩地把身体跟脸转开。
「这样啊……」
折本似乎了解了什么,独自发出低喃,继续踏出脚步。仲町也回头看叶山最后一眼,但是,她又很快地把头转回去,悄然无声地走下楼梯。
两个人离去后,雪之下轻吐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听说你找我们来,是要讨论选举的事。」
她用锐利的目光质问叶山,眼神中的气魄比话音强烈。叶山没应声,只是别开视线。
「选举?学生会选举?」
雪之下不理会我的疑问,叶山无力地颔首。由比滨见状,慌慌张张地帮忙缓颊。
「其,其实呢,我跟小雪乃也在讨论,能不能拜托隼人同学出来参选,然后今天刚好有机会讨论,所以,所以……」
她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最后还是越来越无力。
她们果然在考虑请叶山参选。这是合情合理的选择,我完全不感意外。只不过,想不到叶山会答应委托。尽管他属于被别人多拜托几次,总会拉不下脸拒绝的类型,但他已经是足球社的社长,若想兼顾社团与学生会,只怕最后两头部落空。叶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应该不会答应。
我看向叶山,想了解他的真正意图。叶山察觉到我的视线,有气无力地低语:
「我只是想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出现反应的不是我。
「喔~原来如此——」
此刻,始终待在吸烟区一角的女性站起身,摘下帽子,走到我们的面前。
「姐姐……」
雪之下见到阳乃,也难掩心中的动摇。她一定没料到对方也在现场。阳乃很满意雪之下的反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要当学生会长的不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参选呢。」
阳乃逐步逼近雪之下,在她的跟前停下脚步。雪之下紧咬嘴唇,略微垂下视线。
可是,就算不看对方,一样不能捂住耳朵,装做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事都推给别人做,这一点跟你的母亲真像。」
雪之下无从反驳,只能用力地握紧拳头。阳乃凑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颈部。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这样下去。反正你从来不需自己动手,便有人主动代劳。没错吧?」
阳乃修长的手指在雪之下纤细洁白的颈部缓缓游走,仿佛要划开她的动脉,扣住她的脖子。
她的手指滑到咽喉时,被雪之下一把挥开。
她们维持那个姿势对峙好几秒钟。没有人能打破紧张的气氛,介入两人之间。
「没错,正是如此……」
雪之下瞪一眼阳乃,再用相同的眼神瞪向叶山。叶山深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阳乃则露出得意的笑容。
雪之下背好背上的书包,转过身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走了……」
她回头这么说道,离开现场。
冻结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我们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由比滨这也才回过神,转身追雪之下。
「小、小雪乃,等一下!」
她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最后,脚步声也消失无踪。现场只剩下我、叶山、阳乃三人。
「为什么要故意对雪之下说那种话?」
阳乃听到我的问题,收起冷酷的笑容,轻轻叹一口气。
「还需要我说吗?我不是每次都这样~」
「单纯要找麻烦的话,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在此之前,阳乃也是动不动便找雪之下的麻烦。然而,今天的阳乃明显不同。
她的一举一动皆带有攻击性,超出挑衅的程度。尽管在意阳乃那样做的理由,她却故意装可爱,把头歪到一边装傻带过。
「是吗?」
即使是兄弟姐妹——不,正因为是兄弟姐妹,一定有水火不容之处。雪之下姐妹在各方面都很优秀,从小时候开始便不断地受大家比较。因此,雪之下当然会对阳乃抱持某些想法。可是,身为姐姐的阳乃同样受到比较,如果她的那番话隐藏什么意涵,我也不会太讶异。
「当然。我也有一个妹妹,不是不明白手足之间的纠葛。」
所以,我能抱持百分之百的确定。
阳乃听完我的话,只是泛起微笑。那个微笑跟先前在甜甜圈店,对我露出的笑容完全不同,一点也没有当时的平和。
「比企谷,你清楚的东西真不少呢。」
这句话充满讽刺,宛如在挖苦我的肤浅,同时摆明拒绝我这个局外人继续深究。
潜藏在笑容底下的压力,使我不由得寒毛直竖。
「……」
阳乃见我摆出防卫姿态,眯细双眼,换上柔和的视线,语调也开朗许多。
「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是真的很佩服你。」
「承蒙你的夸奖……」
我隔着一层外衣,摩擦尚未退去的鸡皮疙瘩。
此刻,阳乃看着我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柔和。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动不动便想解读别人的深意。我很喜欢这种人。」
她突然天外飞来一笔,使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接着,她又带着微笑补充:
「好像害怕其他人有什么恶意,很可爱喔。」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嗜血,单纯把自己当宠物看待的表情。我丝毫感受不到她口中的「喜欢」。阳乃说罢,将视线往旁边挪。
「不像什么事都办得妥妥当当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叶山,发出类似轻咳的叹息。不需等到阳乃指名道姓,我便知道她在说哪一个人。
阳乃见我跟叶山仍然不开口,无奈地耸耸肩。
然后,拿起放在座位上的东西。
「反正好奇的事情已经有答案了,我也回去吧。而且,场面冷掉就不好玩了~」
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那般潇洒的姿态的确是阳乃的作风,不可能有人阻止得了她。
空气中依稀残留她身上的香水气味。
剩下我跟叶山杵在原处。
我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拿起自己的书包。
其实,我已经忍耐很久。
不管再怎么忍耐,唯有一句话,我忍不住冲口说了出来。
「……少在那里自作主张。」
我不是对叶山的行为本身感到愤怒,而是不愿被雪之下与由比滨看到自己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更感到恼火。
叶山自嘲般地无力笑笑,肩膀垂落下来,使原本比我高的身材缩水不少。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也包含刚才对折本她们说的话?」
他的浅笑如雪之下阳乃刻薄,跟平时的叶山隼人判若两人。那幅笑容明明像阳光一样灿烂,却又肤浅得无以复加。
我很清楚叶山对折本她们那么说,是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尽管如此,我仍然不了解,为什么他不惜破坏自己一直以来的形象,做到这个地步。
「……你那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感觉糟透了,绝对不想再做第二次。」
叶山紧咬嘴唇,痛苦地回答。
「那你何必那样做?」
我受够了。我实在搞不懂那些好人的脑袋究竟怎么运作。他们为了贯彻「大家要好好相处」的信念,才像那样挖东墙补西墙。问题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提出加入他们的要求。
叶山一屁股坐回座位,用眼神示意我也坐下。我没照做,直接站着等他开口。
叶山无奈地叹一口气,稍微把身体往前倾,交叠十指。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挽回被自己破坏的事物。」
「啊?」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我从语焉不详的口吻明白他刻意避免提及,也不小心察觉到他说不出口的话。
「我……对你有所期待,才会尽管心知肚明,却仍然去拜托你。结果……」
「喂。」
别再说下去了。
我用比平常强烈的语气打断叶山。那件事早已结束,成为过去,我无意再触及。现在重新提起那件事,无疑是挖开我的伤疤。
叶山本身也不愿意提及,所以吞回原本要说的话,直接跳到结论。
「你应该看清楚自己的价值……不只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你在说……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讶异之余,话也说得有一句没一句。
「可是,我也知道这很困难……真希望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我能够做的,就只有这样。」
叶山自嘲地苦笑道。苦笑之后,他用非常难过的眼神看过来。
「……从过去开始,你都是这样做的吧。是不是该停下来,不要再自我牺牲了?」
「……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
梗在喉咙的情感,化为空间内低沉的声音。这短短的一句话混杂焦躁、怒气,以及些许悲哀。
啊啊……这种心情真复杂,总觉得体内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你已经把我逼得无路可退,来到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却在最后一个路口转错方向?
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我想必有所期待。暗自期待叶山或许理解了真相。
可是,我错了。
少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同情我,可怜我。
叶山,你搞错了。我是因为可怜你,才愿意帮助你。但是,你根本没有可怜我的理由。
无法以文字定义的情感从我的口中冲出。
「牺牲?别开玩笑。对我来说,这只是理所当然。」
叶山只是默默地听我说话,丝毫没有回嘴的意思。看到他把自己当成受气包,我更是火大。
「我这个人就是独来独往,既然碰到非解决不可的问题,又只有我有办法解决,我当然会帮你思考解决办法啊!」
在我的世界里,仅存在我一个人。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也只有我牵涉其中。
「所以周遭的人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永远都是我个人的事。不要给我自作主张,跑进来瞎搅和。」
这个世界是由我的主观构成。
若是因为我自己做的选择而导致失败,我不会有所怨言;可是,一旦那样的结果被其他人抢走,便是完全两码子事。
那是以「拯救」之名,行「篡夺」之实。
我瞪着叶山,叶山也回瞪过来。
接着,他松开自己在下意识之间紧握的双拳,无力地垂下视线。
「你……你拯救其他人,不正是因为希望其他人也来拯救你?」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恍然大悟——
叶山到底还是什么也不懂。
按照他的说法,我至今对别人做的一切,背后都是以利己为出发点。
即使比企谷八幡真的如此——
我也无法坐视他把这种想法加诸别人的身上。
不论是我还是她,从来没抱持过这种想法,
「才不是……」
我已经连瞪都懒得瞪他。
那些半冷不热的温柔与同情,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徒具形式的洒狗血骗眼泪青春戏码,只让我想冲去朝垃圾桶大吐特吐。
只要上演的是青春戏码,注定有人得当败者。因此,我在某天成为胜者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到了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叶山也可能落为败者。
这即为所谓的「零和游戏」。有人从中得到好处的话,相对地也有人蒙受等量的损失,如此而已。青春的讴歌者,同样会因为一个闪失被扭转立场。
可是,你们仍然为了逞一时的快感,用高高在上的态度给别人贴标签。
麻烦你们住手,不要再可怜我、同情我。那种安逸的环境只会让人松懈。
我一把抓起书包。
「少在那边自以为是地为我同情可怜。真不舒服。随便贴标签只是徒增我的困扰。」
抛下这句话后,我转身步下楼梯。
我用快于平常的步伐离开咖啡店,一路走回车站附近。尽管后面没有人在追赶,我的脚怎么也无法停下。
我就这么来到脚踏车停放处。
夜空浮现点点星光。
好几辆脚踏车禁不住强风吹袭,像倒下的骨牌横躺在地面。不幸被压在最底下的,正是我的脚踏车。我只好弯下腰,把上面的车一辆一辆拉起。
「……开什么玩笑。」
连我自己也想问,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我不容许别人称自己的做法是自我牺牲。
我仅用极少数的牌达到效率极大化,发挥最大的价值,何来牺牲之有?这是最不堪的屈辱,对拚命努力生存的人之严重冒渎。
谁想为了你们牺牲自己?少在那边自以为是。
即使不化作形体,不用言语表达——
我依然抱持坚定的信念。
这恐怕是我跟某人唯一共通,而且早已失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