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徒(2/2)
“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抱歉,实在没有提出来的时机。”
“怎么这样……都已经一起生活一年了!”
“哎呀,算了嘛,边边子。我现在的伙伴不是他,而是你啊。”
边边子为之语塞。她理解了——次郎与阵内以前的关系。她的护卫与长宫在香港联手并肩作战。
跨越吸血鬼与人类的壁垒。
而这次换她……
“‘银刀’的搭档是阵内章吾,可是望月次郎的搭档是葛城边边子。两人类型不同,却都是优秀的调停员,我真是幸运的吸血鬼。今后也请多多指教,边边子。”
这句话似乎直达边边子的心底。
柔软的力量穿透她的身体,就算次郎移开手臂,她也能以自己的脚稳稳站定,红血的光辉如今炫目不已。
吸血鬼不会成长,但人类会。次郎无意识地以自己的话夺走了才开始盛开的少女心。
而边边子尚存泪痕的脸庞终于重见笑容——
“谢谢。”
她对他说。
次郎眯起双眼,手置于胸前弯腰致意。
bbb
片刻前除了绝望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状况,就像不存在一般。
“……请在这里等我。”
抵达‘公司’办公室的时候,边边子对次郎与小太郎如此说道。
兄弟顺从地点头。早纪担心地看向她,但次郎对她再度点头,并没开口说话。
边边子将两人留在外面,打开办公室的门。
室内热气接触肌肤。办公室的人们发现边边子与早纪后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边边子回以点头致意,笔直穿进走廊。
途中,与冲向外面的调停员错身而过,他们看到边边子与早纪也表情一变,却没人责备两人或拙劣地出口安慰。只有丢下一句“别在意”而离去的人、默默对他们笑的人、有力地拍她们肩膀一下的人——这种反应的人占大多数。
大家的关切让人感激流泪。他们都明白,边边子的立场毫无疑问也适用在自己身上。
步上楼梯走到二楼,再往里面走去。
尽头处熟悉的门上挂着“调停部”牌子。边边子深吸一口气,紧抿起嘴唇推开门。
办公室充斥大量人群的噪音,为了多少挽回延迟处理的状况,全员分秒必争地行动。
但是一发现进入办公室的人是谁,一片吵杂宛如退潮而消散。
室内的视线射向边边子。早纪掩护晚辈似地往前挺身,但边边子牵住她的手静静摇头。
早纪是边边子的前辈,自认责任应该比她大。
但罗摩斯的负责人是边边子,就算早纪是前辈,她也不会让出这个身分。早纪似乎也领悟边边子的意志,用力咬唇,迟疑一阵子之后让她走上前去。
“学姊——!”
细小的呼声打破寂静,是云雀。一看,只见她的眼角也有泪痕,肯定是为了自己哭泣。
心地善良的晚辈让边边子充满感谢地微笑。
接着,她缓缓前往办公室内部——部长席的方向。
调停员都屏气凝神盯着边边子,但边边子的脚步很稳重。
肩头尚存些微次郎的热度,他的心环抱她的身体,所以边边子不丧气。她抬头挺胸定近长宫坐镇的部长席。
阵内不断对部属下达指示,甚至无暇坐在椅子上。看到边边子进办公室起便闭上嘴,站着等她走过去。
“审问完毕了吗?”
阵内声音沉稳地询问,边边子再度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是,结束了。”
“……是吗,辛苦你了。”
“不会。”
对话到此一度中断。边边子像是要摆脱沉默一般低头说道:
“对不起,这次的事件我要负上最大的责任。”
阵内并末立刻回应,只是细瞧自己部属的模样。
“……你这么认为吗?” “是,不过——”
“不过?”
“……就算竭尽全力,我不知道是否真能避免这次的事情发生。”
边边子的说词让周遭人们议论纷纷,也有人露出责难的表情。
但这些态度不过一会儿又改变了。冷静观之,这次事件发生最大的因素是不幸之偶然的持续累积,面对这些不幸,要一一筑起防线极度困难。最重要的是,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就是特区秉持的宿命本质。
在吸血鬼与人类共存的前提下,不可能事先应对所能预先设想的一切不幸。任何调停员都明白这一点。
“你的看法很正确。”
阵内也赞同:
“这种事件会发生的原因,从特区创立起就已经被决定了。而今天这件事因为‘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而引起,你要负的责任只有这一点。”
“是,我知道。”
“这样就好。那个血统的处置尚在保留中,你今后要为他们全力以赴。”
“是。”
阵内对边边子直接的回应轻轻点头微笑。
周围流动起松了一口气的气氛。
但还有下文。
“可是部长,请让我问一个问题。”
边边子的问句让阵内面露意外,停下准备回去工作的动作。
“……什么事?”
“部长说这次的事件是已被决定的。”
“然后呢?”
“下一次又该怎么办呢?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会再发生吧?”
周围再度议论纷纷,这次不像第一次那样随即平复。
现在“公司”职员只是拚命地收拾眼前的事态,会考虑到未来的只有尾根崎与张等极少部分的人。
而其中也包括阵内。
阵内声色慎重——
“你怎么想?”
“……我认为会发生,只要特区的本质不变,就一定会。”
议论转为动摇。尊重边边子的意愿委托她报告的早纪语调慌张地说:“喂,边边子!”
但边边子却不停下来,只是老实地丢出疑问:
“大家都知道……部长刚才也同意,这次事件的根源就是特区的矛盾。我认为,只要不消除这矛盾,一定会发生相同的事。”
罗摩斯的脸孔浮现眼前。他最后展现自傲的表情,与前天逃开边边子追逐的他非常不一样。无论如何,他很幸福,毫无疑问。
人类社会不承认吸血鬼的兽性。但隐蔽所有黑暗,将他们的本质锁在牢笼中就是真正的共存吗?我今后能像以往怀抱热情与吸血鬼交涉吗?就算明知自己半否定他们的存在?
不能。
这是边边子毫无虚假的真心。
既然如此,“必须对特区本身做些什么”,以与至今相异的手法。
这不就是身为调停员的边边子的使命吗?
所以边边子丢出真心话,想请教她的长官——身为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的导师的伟大调停员先锋——阵内: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边边子问道。阵内装做一副不在意内心惊讶——不,内心战栗的样子。
“请告诉我,部长,我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可是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有没有什么答案?我不晓得,所以请教教我,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
边边子的视线明确地锁定阵内,包含蕴藏在他眼底的情绪。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4
特区——第四区,处于工业地带且具有众多造船厂与工厂的此区,北端面向东京湾,填满水泥的区域上土地面积宽广,杂草覆盖,因吸血鬼出现所产生的骚动也未到达此处。
面海的区域有一座系着报废渔船的栈桥,是附近居民制做的木制建物,但现在几乎已经无人使用。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两名造访栈桥的人影。
一名是下颚蓄薄须且头发向后梳拢,看似三十快进入四十岁的男性。
另一名则是牵着他的手的年幼少女。
“不过你真是的——”
男人以与沉闷外观相反的轻浮语气抱怨着。会有不协调感也很自然,因为这男人正被吸血鬼“人行者”——萨札操纵着。
“想不到居然真的一个人来到特区!若我再晚一点收到大姊的通知,事情就大条了啦!不对,哎呀,就算这样事情也已经十分大条了。”
不论在哪种场合或寄宿在哪一具身躯,萨札的口吻总是我行我素,现在也不是斥责,而似乎只是真的很惊愕。
“听好,小茵,我跟大家真的都很担心喔!不要莽撞行事啦,要答应我喔。”
“……对不起。”
华茵一睑无精打采地垂头丧气。身上的服装跟在广场引起骚动当时一样,只是少了被风吹走的草帽,也未遮住紫色的眼眸,而垂在背后的辫子宛如陈述着她的心情,在海风吹拂下摇摇晃晃。
“我……无论如何都想帮上大姊跟你们的忙,我想我应该是最能感受到爸爸气息的。”
“傻瓜,大姊可是疼你疼得不得了耶!你知道她对哥哥的态度有多大的差距吗?我可没骗你,我今天甚至觉得会不会透过电话被杀死!明明好歹也是个女性,那令人腿软的恶言恶语模样是怎样!而且那声调真是吓死人!更恶劣的是,她的毒舌还不光是用嘴说说,那个女人真的会将恐怖的辱骂转变为实际行动,啊啊,光是想就怕得我颤抖。对你的那种温柔要是能分一点给哥哥就——哎呀,离题了。”
萨札在擅自兴奋后迳自反省,摸摸妹妹——身为姊弟偶像、排名最末的么妹的头。
“总之啊,只要有你在就能成为我们的力量。这不是胡说,不只是大姊,我与其它人都这么认为。这很了不起耶,在之前的战役中敌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要说谁最棘手,其实是那个人最棘手。如果她没有发生那种事,圣战就会更早结束了·但这次对我们有利,因为我们有胜利的气华茵’。”
萨札对华茵微微一笑。
可是华茵的心情却很复杂。兄姊们常常对她聊起香港圣战的事,这也当然,那场战役是兄弟姊妹集结的开端。
但华茵那时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一点也不清楚当时的事情,只有她自己不晓得成为兄弟姊妹凝聚核心的事件。
不仅如此,后来依照跟亚弗里问出来的——为了保护幼小的自己,哥哥达尔·汀不得不离开战线,因此造成战力下降而成为圣战的败因之一。这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但是,难以忍受而来到特区的结果,反倒又让大家乡费一番心力,那就没有意义了。华茵忍住自己的任性,坦然听从哥哥的话。
“……对了。”
“嗯?”
“谢谢你,哥哥。哥哥来广场的时候我好开心。”
华茵仍牵着对方的手,抬起头仰视兄长如此说道。
于是萨札好像遭受电击似地停止动作,频频颤抖,接着感动至极的样子一把抱住华茵:
“啊啊!怎么有你这么奸的孩子!我奸想让其它人都去暍我的指甲垢泡的茶!再说一遍给我听?再说一次‘谢谢你,哥哥’?”
“哥…哥哥……胡子扎得我好痛……”
华茵有点气玩闹的哥哥。哥哥疼爱她让她开心,但总是不同的模样实在难以习惯。
就在这时——
“喂,别对我可爱的妹妹做出没礼貌的举动!”
“你少罗嗦,马贝里库!小茵可是我的妹妹!”
声音从大海方向传来,一艘船正驶近栈桥。
驾船的是一名令人感觉软派的瘦弱青年,有一头茶色鬈发与鸢棕色双眼,他正是九龙王直系九姊弟的第六位——马贝里库·班克。
“好了,马贝里库,别要嘴皮子,再靠近一点,不然小茵上不了船。”“吭~饶了我吧,因为‘结界乙的影响,我已经很虚弱了。”
马贝里库一脸情何以堪。不仅华茵,萨札也溺爱其它兄弟姊妹,唯独他例外。两人可说是兄弟姊妹间的阴谋策划人员,曾执行种种诡计,因此两人对彼此也毫不客气。其实就萨札的情况来说,以马贝里库为对象发泄来自大姊的不合理待遇的倾向也很强。
可是马贝里库说已经到极限可不是骗人。虽然要着嘴皮,但其实一脸发青。基本上他并非顽强不屈的青年,感到痛苦或疲劳就会显露在表情上。
“呆子,小茵也一样啊,离开这个‘结界’时也会引起反应,想到等一下小茵在船上要承受的疼痛……”
“没关系的,萨札哥哥。”
华茵说着,不客气地拉住萨札的手。
“什么没关系,小茵——”
“有个亲切的人‘邀请’我去吃晚餐喔。”
华茵说完放开萨札的手,迅速地跑过短短的栈桥跳上船舶,洋装裙摆精神奕奕地飞掀,然后在两名愕然无语的兄长面前漂亮着地。
特区有圣铺设的“结界”,虽是阻碍“九龙的血统”来往的结界,对混血儿华茵却未产生明确效果。而且如果曾经被特区的居民“邀请”,只要圣未重新张设,“结界”就会失效。
“马贝里库哥哥,谢谢你来接我。”
“啊…啊啊……当然会来啊。可是还真令人惊讶,到底是被谁邀请的?”
问完,华茵神色一暗。马贝里库立刻察觉——华茵说是“亲切的人”。华茵有着人见人爱的个性,所以他人对她亲切并不奇怪,但这份亲切却有个重要的前提,马贝里库很清楚是这个前提折磨着心爱的妹妹。
另一方面,留在特区的萨札钦佩不已。
“好厉害喔,华茵,这样一来以后就能更轻松地来特区了!我这阵子还会在这里,下次就我们两人一起去玩吧。”
“……我要跟大姊报告这件事。”
“啥?马贝里库,你这家伙……!”
华茵看着兄长的你来我往而咯咯笑了起来,然后想起重要的事,两手围成扩音器的形状对站在栈桥的萨札大喊:
“我忘了一件事!萨札哥哥!有件事要告诉萨札哥哥!”
“怎么了?如果想找草帽还是算了,再帮你买新——”
“我好像知道爸爸的所在地了!”
这一瞬间,萨札与马贝里库停下手上种种动作。
“我刚才说的邀请我去吃晚餐的人,虽然只有一点,可是‘身上带着’爸爸的气息。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感觉最强烈。那个人在那之前待在第五区,说是下班回家,所以应该就是在‘上班地点的附近’!”
妹妹的言论让兄长瞪大眼睛。“真…真的吗?华茵?”马贝里库声音颤抖地确认,华茵肯定地点头。
萨札一时之间动也不动。冲击过大,让他甚至忘了操纵肉体。
然后,突然开始大笑。
高亢的笑声,这是让弟妹也不禁吓了一跳的恐怖隆隆声响。
这股破坏声带的声音,是只有操纵别人的他才可能发出的声音,也正是姊弟中存活悠久岁月——就连卡莎也不晓得真正有多久之漫长岁月的——古代大吸血鬼的真实声音。
萨札双手大张,眼中闪耀着非人类的怪异光芒。
“华茵!华茵……华茵……华茵!我们‘胜利的华茵’啊!你果然是我们最棒的战力!我立刻去确认你的情报!”
“哥哥……”
华茵吃惊地瞠目结舌。强大的力量波动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可是很快地,喜悦与成就戚充满小小的胸膛,能实现家人的愿望正是她的心愿。
“马贝里库!”
“是…是!”
“召集其它姊弟!我的计画已经确定,父王的复活已不必等上一年!”
马贝里库点头接受萨札的指示。兄长难得露出本性,第一次看他显露到这种程度。
马贝里库在染上九龙之血以前,也是活了相当岁月的吸血鬼,传说的吸血鬼“人行者”
的大名几乎已听到生厌。受到他下达的指令,让自己感到战栗一般的兴奋。
萨札的大声呐喊直达天际:
“终于来临了!分出香港胜负的时刻来了!为了吾父——九龙王的荣耀!”
bbb
胜负几乎在瞬间分晓。先出手的是凯因,但他前进一步打算踏出第二步时,杰尔曼刹那问拉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
几乎只靠反射便击出的拳,杰尔曼稍微屈身便闪过,接着在对方拳出尽之前伸手一拂,对方的身体便浮向空中。与该动作同时身体一弯,下一刻足跟便落在对方身上。
凯因的庞大躯体就像开玩笑似地飞起来,在撞击墙壁前便以意念力场强制停止。杰尔曼如飞箭迅速逼近后提拳朝下颚一钩,让凯因飞舞至半空,手接着如鹰爪般扣住他,随手——可是力量惊人地朝地面撞击。
大地撼动,也震撼了包围在外的镇压小队的精神。这期间,凯因甚至无法稍微抵抗。
杰尔曼放松力气后,双手探进外套口袋拿出烟,点火一吸,然后手又放回口袋,维持这姿势以脚尖踹着凯因——
“站起来。”
他简短地放话。
凯因起身,但凯因本人比谁都有自觉,胜负已定。
然后,单方面的打斗开始了。
过了五分钟。
真是宛如风暴的五分钟。
“呃!”
在空中交错的凯因口吐呻吟。杰尔曼顺势踩上才闪过的踢腿,往凯因脸颊送出一拳,凯因再度以急遽的速度坠落大地。
不久也着地的杰尔曼双眸闪耀,赤瞳里不明确的焦躁神色浓烈,为他的凶暴火上加油。
凯因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起来,脸庞因敌人远超乎预料的力量而惊愕。
旁观战斗的镇压小队也一样惊愕,他们因实在不可能插手的状态而僵在原地。正面对决完全没有胜算——凯因自己曾说过,但无法想象竟然一面倒到这种地步。
凯因惨不忍睹,全身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猎鹰般的双眼肿起,遮住了右眼的视线,断裂的左臂尚未恢复而无力下垂,头发凌乱,西装也破破烂烂。
至今为止,凯因也曾多次与镇压小队联手作战。面对古血之流,只靠镇压小队难免苦战之时,身为协约血族的盟主就会助小队一臂之力,而所有战役均获得胜利。镇压小队的队员非常清楚他是多么强大的吸血鬼。
而凯因在杰尔曼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他还活着只是因为杰尔曼不杀他而已。杰尔曼未曾用过视经引火,特地以凯因擅长的体术为主要攻势对决,而结果却是如此。
凯因是“魔女摩根”血统的吸血鬼,他的另一个特技就是继承自血族的魔术。
可是——
“又是那招啊?”
顿时,凯因下方就像被看不见的铁块垫着,身体受到冲击,单膝被折断。
凯因也以意念力场趁隙不断攻击,却被杰尔曼一一制住。即时查觉攻击的气息——或者是在攻击“之后”被杰尔曼放出成倍力量的意念回击,意念的施展量非比寻常,如此的力量差距下,多少技巧都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凯因在藉由吸血鬼的痊愈力治好左臂伤势后,再度摆出架势调整呼吸。
此时,镇压小队的狙击手开枪了。银制枪弹射向杰尔曼,他一动也不动,仅以视线看向来弹方向,弹头便燃烧殆尽。反应速度不用说,即时捕捉高速进逼的子弹,而且加以毁灭的威力还只集中在那一点,精准度非常卓越。
狙击也无法制造机会,但只有趁这时机才能出手。凯因踱地,獠牙大张冲向杰尔曼。
以意念牵制,出拳攻击,然后由拳转肘再一记拳。流畅的组合,但杰尔曼面不改色地闪躲。他因半吊子的战斗而焦躁难耐,但仍本能似地半眯起赤瞳,透彻地观察凯因的动作。
看出敌人闪避的位置,凯因横向扫腿,杰尔曼跳向空中收起双足避开,就这样以意念力场停滞半空,甚至不用闪过凯因的连续踢击而直接越过。
同时踢腿出击。 、
随意探出的脚尖宛如魔法般袭向凯因的后颈,凯因的肩胛骨顿时碎裂,未因此消失的冲击使他的庞然躯体飞出。如此景象不断重复。
凯因一时片刻动弹不得,当然,镇压小队也无法进行攻击。杰尔曼默默无语地站着,看着凯因在视野中蹒珊地立起身子,竭尽全力站起来——
“……真慢。”
不禁骂了一句。
凯因的健斗值得赞赏。杰尔曼心里某处也如此认定,但这焦躁仍难以忍受。真滑稽——
明明从一开始就明白凯因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危险”,这么一来不就像扮家家酒?
“可恶!”
杰尔曼焦躁到踱起地面,他无法停止如外表年龄般的行为。
想把内心的某种东西斩断,然而明明切掉就能轻松,却怎么也切不断。长期忘却的情绪降临,绝望、漆黑的虚无,像要吞噬杰尔曼似地袭来,那是无论怎么施展劫火也无法获得光与热的虚无,甚至也无法以这种虚无为敌作战。
但,这就是现在的杰尔曼。平常这种虚无只有薄薄一片,杰尔曼的世界便是由这片虚无形成。快发疯了,好想将一切所见之物从头到尾破坏殆尽。
然后他忽然想,就这么做吧。
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要先将这虚无完全烧尽,还是先让世界沉入火海,再将自己的身体烧毁?无论哪一种都无所谓,他打从心底觉得怎样都好。只要能减少这种焦躁,他——
“别白费力气了,杰尔曼。”
凯因开口说道,杰尔曼瞪大眼睛盯着他。
“这挣扎是徒劳无功的。只要你还是你,这种虚无就会永恒持续地缠绕你的身躯。为什么你觉得听不见‘血’的引导?如此有力量的血族为什么会濒临灭绝?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消灭正是‘血’的意志,因为这就是‘斗将阿斯拉’血统的命运。”
“你——!”
这一瞬间,杰尔曼才认真起来。全力征服距离的概念,以火焰蔓延的速度攻击凯因,指尖以摘下心脏的手势掠过凯因的躯体,血花盛开,喷溅在杰尔曼的白晰肌肤。
当上方传出呻吟声时,杰尔曼才回过神。凯因早已无法说话。
只是幻听——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杰尔曼的狂气散去。凯因倒地,红血从俯卧的身体下方扩散。杰尔曼凝视自己的手,凯因带着暖意的血黏腻地沾附。杰尔曼紧握住手,像要融入自己的血,撩牙外露咬紧牙根。
还是斩不断。
虚无毫不动摇。
下一刻,杰尔曼吃惊地仰头向上。
抬头是一片被高楼围起的四方形夜空。屋顶上娇小的人影背着夜空而立,到刚才都没有气息,应该是瞬间现身在那里的。
镇压小队中有人因赶来的援助发出欢欣之声,然而吸血鬼毫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娇小人影那戴着墨镜的年幼脸庞表情严峻,俯视着杰尔曼。
杰尔曼也看向他。现在,在杰尔曼眼里,他的存在看起来很耀眼。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那是多么雄厚的力量,凯因的力量实在无法比拟。远远超越杰尔曼的无限力量,比世上任何宝石都来得珍贵、美丽——
“……我有事问你。”
杰尔曼对他说:
“封印九龙王的是一把剑吗?那把‘将真祖大卸八块的剑’,也是‘银刀’用来消灭九龙王的剑,就是那把夜之神话中悄悄流传下来的剑?”
屋顶的人影显露动摇:
“杰尔曼……为什么知道这些?”
“呵呵,果然没错。我会找出来,找出这把对黑血一族来说最恐怖而且——”
危险的剑。
杰尔曼低头以手取下毛线帽,艳红赤发流泄,鲜艳强烈的色彩点缀的美貌驻留着他独一无二的无畏微笑。他将毛线帽抵在胸前,以神只听了也会心醉的美声如歌似咏般地:
“‘东之龙王’圣,东方的血源,智慧与德行的传授者,不畏日轮的獠牙,挑战光阴并与之同在的王,继承‘真银’者啊!吾名杰尔曼·克洛克,‘斗将阿斯拉’最后的末裔,耗费时光于战斗与流浪,漫无目的地苟活,无法成为王亦无法与时间调和,终于厌倦生存的愚者。忝为古血却只是只无畏的狂犬,已经无所执着,至少在最后乞求王的慈悲。”
“杰尔曼,汝——”
屋顶的圣悲叹。
这是与卡莎等人来袭不相上下的一刻。
特区所经历最危险的一刻。
杰尔曼说着:
“‘绯眼杰尔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战龙王圣。”
bbb
小太郎突然抬起头,视线飞往某方向。
“小太郎?”
次郎出声呼唤,小太郎却没有反应,宛若他人的澄澈脸庞凝望视线指向的方位。
次郎也朝相同方向看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事物,是一片墓地与银杏林。
“小太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郎一时之间还是没回应,然后终于像是灵魂回体——
“啊。”
身体一动。
“小太郎?”
“……哥哥。”
小太郎缓缓回头看向次郎。看到弟弟脸上露出的深沉哀伤,次郎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呢?若是边边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对方是阵内,应该不会太过责备她。”
次郎弯腰注视小太郎的脸庞,但即使这么说,他的悲哀仍未消散。他自己也不晓得难过的理由,只是莫名地不安,想依赖哥哥。
当他不安的时候,哥哥总是很温柔。
“哥哥……”
“什么事?”
“我们从今以后会怎样呢?”
次郎对小太郎幼童般的问题露出苦笑。“没事的啦。”说完伸手揉揉他的头:
“从今以后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着你,而且还有边边子,其它也有许多为你提供协助的人吧?要相信大家,小太郎,然后你也要为了他们,做你做得到的事。”
“……嗯。”
小太郎点头。但不安还是未曾消失,愈来愈无法忍受,进而抱住哥哥的脖子。
对于前所未见对哥哥撒娇起来的弟弟,身为哥哥的次郎似乎也很困惑。小太郎的不安没能传达给次郎,可是次郎丝毫未露出嫌恶的表情,更加将小太郎如儿时一般抱着,以手臂将他抱起来。
小太郎的不安末消失。
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这种不安无法与哥哥共有呢?自己不明白。不过,唯独能够相信保护自己的哥哥,对哥哥的信赖正是小太郎最珍贵的宝物。
对了——小太郎想起来。
那孩子怎么了呢?那孩子身边有没有像自己的哥哥一样的存在呢?
体内流徜的“血”正在对自己倾诉,那声音或许是要告诉自己不安的原因,也或许是对未来的警钟。可是小太郎当下将声音挡在耳朵之外,遮住耳朵,闭上眼睛,只是一味紧紧地抱着哥哥。
这样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他一面想着。
bbb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过去的声音出现在眼前,阵内无语。
而内心比脑袋先一步理解,这孩子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指导。
这年头的少女成长很快。就算脑袋明白,一旦展现在眼前还是会念个几句。其实当他看到进入房间的边边子时就不禁看呆了。自冲击中重新振作的阵内从头看了她的样子一回。
与之前看到时判若两人,又更加耀眼了。并非外貌,而是从内向外流露的感觉。
让她闪耀成如此的事物为何——其中有种种要素,但最主要的肯定是那个黄毛小子。原来如此,有女儿的父亲会有这种心情啊!确实,这下不朗读一节圣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换句话说——”
阵内终于回答边边子的问题:
“你否定‘公司’的本质——否定协约的宗旨吗?”
“我并没有否定。”
“不,你的发言就是这意思。”
“不,并不是这样——我是说可能不够,因为——一
边边子又开始谈起自己的想法,她拚命传达内心仍未定型的某种思虑。阵内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藏起激昂的内在心情,保持冷淡的态度。
他为面对面反驳自己的她感到骄傲。
然后,有点寂寞。
也有后悔。如此一来,这孩子就无法回头,已经自行走向无法回头之处,而且也比阵内预料的位置还要更远。
她所走的路是阵内应该前往的路。他负伤开路,希望让她之后能堂堂上路。还太早——
他曾如此认为。
然而,当他磨蹭不前时,她自己便定下未来的目标,从“守候”朝向“开创”。而且,长期看着她的阵内就算不出口确认,也明白她决心之坚定。
冷静地思考,对阵内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预料今后“公司”将遭遇的命运,他认为要全力避免这个命运,为后继者备妥作战场所才是最重要的。
但看来是她的话似乎没这必要。或者应该说,他准备的场所对她来说太狭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可恶,光读圣经还太便宜了,要怎么修理那个男人——
一回神,才发现边边子已经说完了。她再度说道:
“拜托,部长,请告诉我。”
阵内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有人找到。”
边边子“咦?”一脸被转移话题的错愕。阵内拚命忍住不笑出来,尽力装出一副严峻的睑孔。这等演技他可是拿手至极,以边边子那种程度的眼力还看不出破绽。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
几乎完全左耳进右耳出的阵内镇定地说着,尽可能摆出了不起的样子。
“既然这样——”
“我就从结论说起。你说的那种理想,与我们‘公司’的目标不一致。”
边边子为之语塞,但立即反击——才没有这回事,因为这样下去什么也做不到,这是错的,部长。阵内哼声一笑,气魄十足且自大骄傲。
“给我适可而止。”
他尝试放大音量,即便如此边边子仍不退缩。屏息吞声旁观的调停员们已吵成一团,早纪与云雀完全脸色大变。
是时候了。
“到此为止,边边子,你的热情已经充分表达。”
“那么——”
“但是,你的热情若不正确发挥只会造成危害。当然,这里所说的正确,是指‘公司’的正确。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对‘公司’标榜的协约有异议,而且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是这样吗?”
“部长……!”
边边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长宫。这是一张被父母背叛孩子的表情,但阵内并未天真到因此觉得些微心痛。
“回答我!”
他散发出威严——这也是阵内的得意技之一——质问边边子。
边边子长时间咬唇不语,可是最后仍轻微却明确地点头。
周遭冒出难以形容的哀声,但总觉得阵内似乎很愉快。
“很好,葛城边边子,我要剥夺你的调停员资格。既然你不能以调停员的身分工作,那么‘公司’就不需要你。”
难以形容的哀声转为惨叫。“部长!”早纪燃起怒火抗议,但他当然无视这些反应。
然后,阵内对脸色发青伫立不动的——最疼爱的弟子抛出所有心意:
“边边子,你被开除了。”
5这里是“公司”办公室形式上经营的墓地,管理人杜田脚步急切地走在阴暗的墓园。
忘了重要的工作,因为那则新闻太震撼了。
虽只是闲职,但他也是“公司”的一员。今后特区会变得如何呢?他内心充满不安,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忠实执行被赋予的工作。
他并不太明白自己被分派工作的意义,只明白派给他这份工作的阵内章吾的人品,而这就足够了。阵内为他与他所爱的吸血鬼做的事,让他有道不尽的感谢,这份恩情就算如今已失去她也不变。他会履行自己的工作,也全都是为了实现与阵内的约定。
杜田前往墓园最深处,一座类似纪念碑的石碑,祭祖在香港圣战丧生的灵魂。只是这里祭祀的并非人类,而是共同作战的吸血鬼,是这块墓地中唯一有“公司”模样的地点。
抵达石碑的杜田轻叹,合掌默祷。虽是神道的仪式,但要表达对死者的敬意还是这样最有诚意。默祷后,依阵内不能让人看到的指示张望观察四周,确认没人后绕到石碑后。
石碑的底座相当大,约有六个榻榻米,但下方似乎是更大的地下纳骨堂。杜田也未曾进去过,因为阵内甚至未告诉他人口。
虽说如此,杜田的工作与纳骨堂也没有关连。他蹲在盆栽与底座问,在昏暗中细看。
底座以砖状石材组成。
不过其中一块石砖是掀起的。
杜田拿起石砖填回打开的洞,然后再度警戒周遭环境,迅速离开底座后方。
阵内交代杜田的工作就是这样。
白天只在有太阳的时候将底座的石砖拿起来,但一到晚上就要恢复原状。阴天的时候不用拿开,更重要的是,有月亮的时候绝对不能拿开。
真是奇怪的指示。虽说感到奇怪,但石碑的所在地也很妙。墓地周围没有大型建筑物,日光不会被挡到,但是不知为何就算在盛夏艳阳下,只有石碑旁总是冰冰凉凉,现在也是如此。虽说在夜里,季节却已经是夏初了,然而刚才碰到的石砖却宛如冰块般寒冷。
杜田甩甩头。别想多余的事,反正有什么内情都无所谓,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没什么,因为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以及能达到阵内的期待而已。
今天没有月亮。杜田心存感谢地离开石碑。
石碑留在原地,黑暗中一片安静。
与动摇的特区恰成对比,安静地等待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