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忘却录音(2/2)
虽然这么觉得,但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我来说,用片段的情报与直觉构筑故事,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对于蒐集足以断定真相的证据,我却相当不在行。
干也很擅长这种工作。
打个比方,我是透过想像力解开犯罪手法的侦探,干也则是凭脚踏实地的搜查来确定犯罪事实、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讨厌侦探小说里那些嘲笑刑警想法僵硬、任意指出犯人的侦探们。
毕竟他们只不过是靠推理得出的结论,就把「因为可能」称之为推理,然后秀出超越凡人的聪明来说出犯人是谁。
侦探认为,只会做理所当然的搜查,却又抓不到犯人的刑警们很无能,但我认为无能的是侦探才对。
刑警的工作,就像在沙漠里找出一颗宝石,他们透过辛苦的工作,把过去发生的事形塑出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形态。但侦探却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在那里说明自己一个人的凭空幻想来指出犯人,他们放弃在沙漠里找出宝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让旁人理解事物。
一个是预先设想所有状况,然后全部平等地逐一评价,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
一个把灵光一闪的念头当成真实,然后认定那是独一无二的解答的天才。
的确,多半的事实都存在于唯有侦探想得到的灵感当中,但我觉得缺乏灵感的不是前者,因为被既定观念囚禁的人其实是后者。
所谓的天才,到最后只是把自己当成对手。
因此他们才会被说是孤独的……没错,一直是孤独的。
「咦?已经离题了。」
我自己也感到哑然,于是把背部靠到椅背上。
我一边暗自叹息事件走到了死胡同,一边看着时钟。
时间快到中午了。
窗外的天气依然是阴天。
当我正在想迟早会下雨的时候,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黑桐同学,你在吗?」
那熟悉的声音是修女的声音。
「是,我人在房里,有什么事吗?」
我一边回答,一边打开门扉,对方的确是修女,她跟我说,有人打电话给我。我立即知道那是干也打来的,因此快速朝着大厅而去。
我悠闲地走进大厅后,拿起了话筒。
「喂?是式吗?」
我听见一阵从小就很熟悉的男性声音。
话筒的另一端果然是黑桐干也。
「式还在睡啦,你居然特地打电话到礼园来,还真关心你的恋人,哥哥。」
我刻意用冷淡的口吻说。
在电话另一端的干也,「唔」的一声咽了口气。
「我不是为了那种事打电话,我只是担心情况的发展,所以才会打电话。」
「你那是无谓的担心,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不希望被哥哥卷入这类事件。」
「我也不想插手啊!可是没办法,你和式都加入了,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呢?」
虽然我认为他撒手不管也可以,不过他现在这句话让我有些感动,因此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这个人真是让人失望啊,怎么会在这种半吊子的地刚才现实起来呢……
「那么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你是要找式、还是要找我?」
「虽然是式她拜托我的,不过是还是跟鲜花你说比较好。你要听有关叶山英雄和玄雾皋月的调查结果吗?」
我把差点脱口说出的「咦——?」给吞了回去。
我虽然有收到干也委托我们调查橘佳织这项指示,可是我却不知道式还拜托他调查那种事情。
我真是对式那种不考量先后顺序的行为感到气愤。
「——哦?式拜托你做那种事啊?我不知道说了几次,不要让哥哥陷入危险,但她好像还是没学不乖,一定是因为她不关心哥哥,所以才会把危险的调查工作推给你。哥哥应该快点和那种女人分手比较好。」
我充满愤既的言词似乎对干也没用。
他哈哈大笑地回答我。
「也是,式她关心人的方法确实和大家差很多。」
……真是的,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听来有点愉悦,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我感到不悦,催促干也说出关于叶山英雄的情报。话筒男一端传来啪啦啪啦翻动资料的声音,感觉份量很多,甚至把资料汇整成档案夹的形式。
……电话似乎不是用公共电话或手机打过来的。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事务所里,橙子小姐跟秋巳刑警出门了。」干也如此说道。我也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有点震惊。
「秋巳刑警——你是说大辅哥!?」干也像在使性子股「嗯嗯」地表示肯定。
伙巳大辅是我爸爸的弟弟,在警局担任刑警的工作。他在父亲所有的弟弟当中年纪是最小的,感觉就像我们的哥哥一样。因此大辅很喜欢干也,两个人感情好得和亲兄弟没有两样。
「橙子小姐认识的刑警好象就是大辅,过年时我跟大辅哥提到我们公司的社长,他便大叫『那不是苍崎橙子吗』!今天他拿弟弟当藉口去跟橙子小姐约会,所长还说:『不能拒绝黑桐叔叔的邀请。』」
干也不知在不开心什么,一脸不满地自言自语。
……我真没想到,我们家的大辅居然是橙子老师的情报来源之一,不过,这倒也不至于无法置信,大辅在搜查一课里也是怪人,仔细想想,他会和橙子老师交换情报也没啥奇怪的地方。
「言归正传吧!关于叶山英雄这个人,鲜花知道多少呢?」
从干也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正在担心我。
……这种不刻意表现出来的关心,我一下子就能了解他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听到什么我大概都不会觉得惊讶了,因为我大致上已经知道叶山英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就好。」话筒另一端传来声音。干也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开始说了起来。
「——直接了当的说,叶山英雄好像让礼园的学生从事援交工作,他把自己担任导师的班上同学带到外面,然后要她们做那档事。」
「——什么?」
对于这些在我意料之外的情报,我一时之间只能有这种反应。
干也无视我的惊讶,一股作气说出真相。
「我无法清楚地判断他实际上要她们做什么,不过,为了要灵活运用礼园学生的稀有价值,应该不至于叫她们做太过分的事吧。否则要提高价码的话,客人也会不舍得掏钱吧。他带学生出去的频率大约一个星期两次。每一次只带几个人出校,这种行为不算大胆也不算谨慎,不过叶山英雄经营得很顺利。
他在繁华街本来就小有名气,是一个喜欢手头装阔的人。在每天奢侈浪费的情况之下,他背了不少贷款。那一类的酒店大部分都有后台,讲白一点就是暴力集团,叶山英雄就是向那种人借钱。被债务逼到没有退路的他,只好拜托之前和他疏远的哥哥,让他进入礼园当老师。名义上是向哥哥说要努力工作还债。但他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要女学生带出去供人玩乐。
……你应该了解吧,说到礼园的女学生,除了是名门女校之外,还有附加价值。她们大部分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向叶山英雄讨债的暴力集团,也认定她们可以派得上用场。他们最初的目标可能只有其中一个学生,不过这些我不太清楚,总之,叶山英雄和暴力集团都吃到甜头,因此到了九月,几乎全部一年四班的学生都被带出去过。
总之,这就是大概的真相。」
然后干也逐一说出被叶山带出去的学生的姓名、先后顺序、日期、回家时间等等。
当然,和叶山有开的暴力集团资料,他也调查得很清楚。
「可惜的是,这些资料没办法当成证据。」
干也低声说着。的确,光靠干也调查到的资料,无法让警方出动,而且也可能会受到学生的父母阻止。
这不只是橘佳织怀孕的丑闻而已,是一个能让整个学校就此消失的重大事件。
「——鲜花,真抱歉啊。」
干也在说完所有关于叶山的情报后,低声地说。
因为事实太过严重而感到一片混乱的我,也只应了一声「嗯」。
不过这样一来,一切都串连起来了。一年四班全体隐瞒的秘密不是橘佳织自杀,而是援交团体的事。
她们一开始或许是受到叶山英雄的威胁而外出,但能保守这个秘密整整半年,不是叶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干也所说的情报,被强迫带出去的学生虽然占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动出去的学生在。她们受到叶山英雄的控制,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娱乐自己而守着秘密。
在高中前都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难忍受这里禁欲般的生活。我想对她们来说,叶山英雄的胁迫有如蛇的诱惑一样。如果把一切的罪恶归咎于叶山英雄,她们对自己也没有歉疚感,正因为如此,这个秘密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过,没办法完全说是她们的错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所学校。
在周围建起墙壁,病态般地与外界隔离的世界。
风透不过,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那凝滞的空气,的确就是隔离在不净俗世之外的证据。
但是——这里连空气的出口都没有。
不流动的空气会浑浊、沉淀。这里不是跟外界隔离的异界,因为要做出异界不能使用墙壁。所以被墙壁包围的世界并非异界,只是一个笼子罢了
「那橘佳织呢?为什么哥哥你知道她的名字,还要求我们去调查她的在校成绩?」
我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在十一月被火烧死的女孩是吧?当时鲜花因为宿舍遭到焚毁,不是暂住在橙子小姐的事务所吗?那时我在调查工作以外的东西时顺便查了她的事,我硬是让大辅哥拿她的监识报告给我看。
橘侍织的死因非常诡异,她有可能是被火焚身而死,也有可能在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验尸结果无法断定她是因为药物中毒或者火灾而死。但有另一个诡异的记录——她好像有怀孕的迹象。不过,因为遗体遭到焚毁,因此也无法确实断定。
不过,我不认为有人透过纵火的方式杀了她。因此,无论死因是烧死或者药物中毒,橘佳织遭到他杀的可能性很低,她是班上同学当中最后一个被带出去的。从这件事就能得知,她一直反抗叶山英维到最后。在非她本人所愿的情况之下,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结果还因此怀孕的话,多半会觉得自己充满污秽,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没有周围帮助的情况下撑得下去。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发生火灾、全体住宿生都逃离宿舍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吧?死亡,或许是她自己的决定。」
干也似乎话中有话,我则是回以强力的肯定。
「那应该就是她自杀的原因!可是——她为什么不去堕胎呢?只要对叶山说这件事,这种程度的问题也能妥善处理吧?」
「因为她是女孩子嘛!所以不能接受堕胎吧?」
对于干也这种充满了偏见的答案,我在不同的意义层面上表示赞同。
一年四班之所以会迫害她,或许正是因为「橘佳织一直不愿意堕胎」这件事。只要她不去堕胎,班上的秘密早晚会被外人揭穿,如此一来,她们就完了。因此不用叶山英雄下达指示,她们就迫害起橘佳织。但是迫害却不能使用暴力,使出暴力可能会被修女发现,而且也有可能会让橘佳织受不了而去向修女忏悔。
……这种险恶的环境,橘佳织忍受了三个月之久。
包括来自身边众人的迫害,以及自己身上除之不去的污秽。
纵使如此,善良的她也没去告发班上同学,最后被逼得自杀了吗?
真是——
「——真是个弱者,既然有了死的觉悟,应该也可以承担怀孕的压力吧?藉由死来放弃一切,根本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明明从小就住在礼园,结果却输给从外面来的家伙。」
我开始想像橘佳织那张我从未见过的笑脸,然后我咬紧了牙根。
只能靠死来解决,这种无意义的事,我甚至无法产生同情。
但是,在电话另一端的哥哥,却否定了这件事。
「不——那是多么痛苦的决定。我也是因为鲜花棚才说的话才终于发现……以前我也思考过自杀的事,但是橘佳织这个女孩,是无法以一般世俗的观点来看待的。」
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干也以苦闷的口吻说。
我却不能理解他那样断定的理由。
「……哥哥,为什么不能把橘佳织的情况当作一般的自杀事件看待?人要是感到痛苦就会自杀,一般不都是这样吗?我认为,橘佳织也觉得她解决不了眼前的现实,因此她才决定要自杀。不会自杀的人,等同于什么都不做的人——换句话说,是一个连自杀的意义都没有的人。」
对我的反驳,干也说:「所以说,你不能理解的。」
那是和黄路美沙夜一样的台词。
「我不能理解?」
「嗯。你刚才说,橘佳织从小学起就念礼园对吧?那么,她大概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罗?鲜花,你知不知道?基督教徒是不会自杀的。因为自杀在基督教教义里是一种罪。教义说,基督教徒要活到老死才会受到祝福,因此对他们而言,自杀和杀人其实无异,甚至是一种更严重的罪。橘佳织她不是为了自己而自杀,因为她不能为了自己而自杀……」
干也痛苦至极地这么说。我无声地咽下一口气。
——的确,我忽略了那个基督教的教义,否定轮回转生的基督教,和佛教不一样,并没有替死后的世界里准备救赎。
虽然我知道这些,但对于从高中才开始参加早晨礼拜仪式的我,那样的教义和一个英文单字无异,我根本没当成常识在思考。
不过——对橘佳织来说,那就是跟自己的纯洁一样必须保护的戒律。对出生就成为基督徒的她来说,自杀应该是比死还恐怖的事吧?
「……耶,为什么她会自杀呢?」
我想不出答案,重复问着这个问题。
那个答案,一定存在于我无法达到的领域吧。
作为一个人来说,我的处世观相常冷淡,连预测她到达的境界都做不到。
干也说,
「她大概是为了赎罪吧,我认为橘佳织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学的罪痛苦而死。她借由代替她们,自己一个人下地狱来为同学们赎罪。」
「……所以。」
我无法再说下去,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所以你不会理解的。」我想起黄路美沙夜说过的话。
她的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橘佳织死亡的意义,就是这样才无法原谅那些照常度日的一年四班学生。
所以她才说,就算杀了她们,她们也不会下地狱。
是的,被他人所杀并不会下地狱,想把她们都送到橘佳织所在的地方,杀人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黄路美沙夜才会为了要她们自杀,一点一滴地压迫她们。
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收紧。
不是要她们忏悔罪孽,而是要让她们为了逃避周围视线去自杀。
5/
……天空落下寒冷的雨滴。
感觉不到炎热或寒冷的式,现在会觉得冷。
在雨中,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着小刀,空虚的眼眸一直看着什么
——瞬间,我醒了过来。
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飞着。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从衣服里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当」一声插到墙上。在刀子跟墙壁间,被刺中的妖精在叽叽叫着。
正如鲜花所说,有着少女外型和昆虫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刀子的途中,因为力量尽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
碎碎念之后,我闭上嘴。
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会怎样?我——两仪式会想起二年前遗忘的那一天?
那场之所以会让我昏睡两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记忆里完全没印象的事,就会——?
「够了!真不爽啊!」我简短地抱怨完后跳下床,
我听见走廊传来小小的地板嘎吱声。那是某个从刚刚为止都还站在房门口打探情况的人,逃走时发出的声音。
我拿着刀子重新摆好姿势冲出房门。
走廊分别往东方和西方延伸,那道跑走的人影往东方而去,那背影确实是——
「……是黄路美沙夜?莫非她把我和鲜花搞错了……应该不至于吧?」
如此一来,我就成为被害者了,虽说鲜花要我别惹事,不过像是「报复」这点程度的行为还在义务范围内吧。
我在地板已经老化的走廊上奔驰,追随她的背影而去。黄路美沙夜的脚程比我想像中还要快,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迟疑从宿舍离开,朝着校舍的方向而玄。通过和鲜花一起走过的林中走道之后,我来到了校舍,不过美沙夜没进校舍,而是冲入了在一旁的礼拜堂。
我很清楚这是陷阱。
不过到这里来又走回房间实在很蠢,思忖了半晌之后,我粗暴地开启礼拜堂的门扉。
沉重的门扉却没发出声音。
只有一道人影在昏暗的礼拜堂里。我关上门扉和那个人对峙。
约莫相距十公尺远的那个人,无声地扶正眼镜后,如观察雕像般一直看着这里。
「哎呀,在这称时间到礼拜堂来有什么事呢?两仪式同学。」
男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个很温和、如同孩童般的笑靥,但是没有颜色,只有空虚的内在情感。
玄雾皋月和以前一样,露出乾枯的笑容伫正在那里。
忘却录音/5
「那么,接下来就是皋月老师的事了。」话筒另一端传来拿出新档案的声音。干也虽然顺便查了玄雾老师的事,但对我来说那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已经揭穿叶山英雄和一年四班的秘密,没什么事需要我去执行了。了解黄路美沙夜想做的事之后,事情只要交给橙子老师,应该就不会再有牺牲者出现,事件就可以轻松落幕了吧?
「不用了,哥哥,我和式很快就会提出外出申请回家,请你在事务所等我吧!」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反正你就先听听,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不能说和事件毫无关联。」
「不能说和事件是毫无关联?」
「嗯。」干也以笃定的语气回答。
他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情感……哥哥会用这种口气非常稀奇。光凭这一点,我的直觉认为玄雾老师的事比叶山英雄还重要。
「难道说,你的意思是玄雾老师也和援交有关?」
「不,和那件事完全无关,玄雾皋月与一年四班的事件无关。这么说吧,鲜花,你知道玄雾皋月在哪里出生吗?」
经他这么一问,我的思绪开始快速运转。
……从名字来判断他应该是日本人,但他曾经长期在外国留学,说不定只有父母是日本人,而他则是在外国出生。
「……我不清楚,不过他曾经在英国待过好一段时间,说不定老家是在那边吧?」
「是的。玄雾在英国威尔斯的乡下地方出生,不过,他在十岁的时候,就被送给别人常养子,玄雾皋月这名字是他的养父母取的,改姓玄雾还好,但是连名都改,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要说奇怪也是没错啦。
不过如果养父母希望将玄雾老师当做真正的儿子,也有可能会改掉先的的父姓……可是,改姓还算平常,连名也改就比较少听说了。
「因此呢,我和知道当时状况的人谈过后,发现玄雾皋月聪明到让周围的人视他为神童,是个无从挑剔的孩了。可是他的父母讨厌他,打算把他送给别人当养子。奇怪的是,居然没人想收养他。直到过了一段日子后,知道消息的日本人才大老远跑去领养他。其后的事虽然有他在那边的学校留下记录,但他在成为养子前的过去一切不明。」
被父母讨厌而变成别人的养子……感觉起来那位老师不像是拥有这种黑暗过去的人。
不过老实说,比起事件内容,我还比较在意哥哥是怎么找到了解当时威尔斯状况的人,他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啊。
「但是,会把称为神童的孩子送人,他有被父母讨厌到这种地步吗?会不会其实是金钱之类的理由?」
「问题就在这里,正确说来,玄雾皋月被称为神童只到他十岁的时候,此后反而变得不如常人了。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似乎从十岁后就无法记忆事物。因为他无法记忆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一时之间变得跟白痴没两样,他的父母可能是因为讨厌这种儿子才把他送人的吧!」
「无法——记忆事物?」一说完,我就感觉到仿佛连头脑深处都在摇晃一样,玄雾老师的症状和这次事件实在太搭了。
「不过老师他很正常啊,不但能记忆东西,知识也很丰富,完全感觉不出来他有那种症状。」
「这是当然的,没治好的话他也不会拿到教师执照了,他只不过是曾有那种过去而已。
成为养子的皋月,后来又恢复成以前的神童状态,他十四岁进入大学就读,最后取得语言学博士学位。可是,未来前景一片光明的他,就这样以一个老师的身分在各地学校教书。对他来说,这次来礼园任教也不足为奇,而他教过书的学校有人自杀,也一样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真的有吗,在玄雾老师任教后出现自杀的学生……」
「在现在的学校出现自杀者并不稀奇,但只要玄雾皋月任教过,在他转往其他学校后定会出现自杀者。虽然无法证明这之间有因果关系,但偶然也不会持续十几二十次。」
干也的话让我的思考更加活跃起来。
……这位老师从任教学校离开后,一定会出现学生自杀……说不定玄雾老师跟这次的事件也有关联,但老师只是单纯被黄路美沙夜利用而已。
老师自己的记忆也被夺走,因而相信一年四班并没有任何异常。操纵他人的应该是黄路美沙夜,那个无害、跟干也相似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像。
这边的资料大概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鲜花你了,但可别太勉强哦!注意不要离开式身边……啊,还有一件事。玄雾皋月的皋月,好像是由『yday』而来,『yday』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那应该不是「ayday」而是指「ayday」。
「ayday」是五月一号,是庆祝太阳回归的日子。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取皋月这名宁啊?
因为皋月是农历五月——
「啊,是这样呀。」
我在思绪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开始独自思忖起来。
皋月……虽然那是日本人不熟悉的节日,我因此想不出什么关联,但那天一定是——
「哥哥,玄雾老师变成不是神童的理由,你那边有吧?」
「嗯?有是有,不过只是谣传而已。他好像被妖精替换了,实际上他曾经三天没回家,回家后记性就变得奇差无比。」
「果然,老师他被妖精替换过了啊?五月节,万圣节还有夏至夜晚,都是很容易过到妖精的日子。玄雾老师——一定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吧?」
说完后,我挂上了话筒。
脑中想起橙子老师的话。
——妖精很难控制,操纵者常常在不知不觉间,从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变成实现妖精的愿望。鲜花你听清楚了,要注意——使用自己以外的东西所制造出的使魔,别走到操纵者反被操纵的下场——
操纵者,反被操纵。
在操纵的人,其实被操纵着的事实。
我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错。
到头来,橘佳织到底为州么被逼到自杀?
美沙夜说妖精只能夺取记忆,连本人也遗忘的过去不是记忆肌是记录。那么,是谁把应该已经忘记的记录写成信送来?
不!比起这个,还有另一个更值得思索的问题,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件事呢?或许可以追溯到此次事件的根本问题,那就是——
黄路美沙夜究竟是向谁学魔术的?
■
「玄雾老师——一定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吧?」只留下一句静静的、带有微微哀伤但确实含有敌意的话后,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鲜花——?」
呼唤对方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放下了已经断线的话筒,黑桐干也侧着头思考。
感觉发生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干也边想边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一月六日,正午过后。
苍崎橙子事务所里只有他的身影,虽然所长橙子出什了,但今天放假的他来公司反倒比较奇怪。
他之所以做这种奇怪的事,不用说也是因为妹妹黑桐鲜花跟朋友两仪式,这两个从新年开始就在调查奇怪事件的人,对他而言存在有各式各样的不同意义。
干也不知道事件的内容,所以无法判断事件是危险还是安全。他并非从别人那里听说两人去进行调查的事。只是在一月二号那天,式没由来地发脾气时,在她本人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探听出来。
黑桐干也从式那边取得的情报,只有她要假扮成转学生潜入礼园而已。思考过很多事的他,在这之后打电话去礼园,式则拜托他去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干也曾经耳闻去年二月的纵火案,因此他马上从他的管道开始调查,并在一个小时前将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当然,从昨天的电话之后他就没睡过。
「……不过,只要有式在,应该连万一都不会有吧!」
干也一边担心妹妹的安全,一边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对着桌子坐正后,眯起眼睛……觉得很困。
虽然一边想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黑桐干也还是缓缓落入睡眠中。
……说到这个,式去礼园,也就是说,她会穿上制服,那种有趣的打扮,还真的让人期待。他在朦胧之中想像着。
但最后,式当然不可能让他看到穿制服的样子。原因很简单,橙子在看到式穿着礼园制服时,不由得说出:「——真是太赞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赞在哪里,但式因此把礼园制服收了起来。
「趴在桌上睡觉会感冒哦,黑桐。」
「——是,我起来了。」
黑桐干也反射性抬起头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
时间刚过下午二点,地点是事务所的个人办公桌……在那之后,我似乎睡了两小时在右,身体也变冷了。在冬天这个最寒冷的季节,没开暖气就直接睡觉,当然会觉得冷。
「所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干也转身对伫立在背后的苍崎橙子说。
那个身穿人衣的女性,叼着烟边回答:「我才刚回来。」
橙子一副无聊的模样,感觉很需要娱乐。大辅哥今天应该是约会失败了,干也暗自这样想着。
「所长,看样子你觉得很无聊吧?」
干也意有所指地笑着,平常老是吃她亏,至少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但看来情况却跟他所想的不同,橙子摇摇头道:「不是,虽然我觉得挺无聊,但并不无趣。」她说完便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放在干也桌上。
「这是礼物,给黑桐你吧!」
……虽然是非常便宜的礼物,不过对冷掉的身体来讲十分有价值。
干也说完「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打开咖啡的瓶盖。
橙子依然带着一副无趣表情,眺望放置在干也桌上的档案,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它拿起来。
「啊、那个是式托我调查礼园教职员的记录,我想橙子小姐只会觉得无趣吧?
大概吧。」她点头同意,可是却开始翻起资料内页阅览。
并且就这么站在干也坐着的椅子旁一页页读着资料内容。
那双毫无关心着书页的手,在看到玄雾皋月的相片时突然停了下来。
「——伪神之书(godoword)。」
她夹住双唇间的香烟掉到地上。
她像是正面和幽灵面对面般眼睛张得大大的,口中直呼不敢相信。
「骗人的吧?协会找红了眼也找不到的魔术师。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当老师……?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啊,唉,统一言语师(aster of babel)啊……」
说完,她无声地笑着。
那并不是因为轻蔑,反倒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战栗因此无力地干笑。
「玄雾皋月是魔术师吗?
针对干也的疑问,橙子摇头否认
她就这么带着嘴角歪曲的笑容坐上自己的椅子,低头睥睨眼前空间的那个姿态,像是取下项圈的黑豹般带有一份狂气。
原来如此——对她而言,名为玄雾皋月的人是个异常的存在吧?
「因为校长送过来的资料并未附上相片,看来我不该一开始就将这件事交给鲜花去办,要是我过去亲自确认就好了。不——即使是我亲自确认,『记忆也会被夺走吧』。」
干也听见橙子的自言自语,只能歪着头满脸狐疑。
对于不知内情的他而言,「夺走记忆」这句话只能当成是某种比喻。
即便如此,搞不清楚状况的干也仍提出疑问。
「橙子小姐,鲜花和式不是正在调查玄雾皋月吗?他有可能会伤害她们两个吗?」
「怎么可能,伪神之书什么也不会做。如果传闻是真的,他绝对不会伤害别人,他原本就不是魔术师,也完全没有魔术方面的才能。他的祖先和父母并不是魔术师,是和鲜花一样变异的遗传体质者。就像鲜花除了燃烧东西外什么也不会,他也只能将言语从口中说出。不过——正因为这种被限制在遗传体质才有的能力,才能踏入像我们这种累积多代血统也无法达到的领域。伪神之书是仅仅花了十年就达到那种领域的怪物。
当时——二十几岁就升到支配者层级的我,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是最年轻的魔术师。可是,实际上有一个十五年之内就成为支配者的小孩。因为他身在中东地区的学院,所以我没机会和他见面,不过,他的名字已传遍了整个学院。
统一言语师、godoword·ayday是唯一能将神话时代再现,最接近魔法师的魔术师啊。」
橙子忍住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但她这些话不是要讲给干也听的,她似乎只是为了稳定斗自己的情绪才说出这些话。
「伪神之书的本名和出身一概不明,好像连他所属的阿特拉斯学院内,知道的人都相当有限。没有任何人看过他的本尊,只有他的存在和能力广为流传,连协会最大的伦敦学院学生,都怀疑他只是个不存在的嘲灵。
伪神之书的魔术和字面上一样就是语言,他掌握了现存所有人种、部族的语言,不只是会说,而是连该语言的诞生背景、信仰、原理、甚至到思想,他全部都能理解。他没有不会说的语言,也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人种。可是那并不是他巡回各国所学到的知识,伪神之书不过是学了一种语言,结果就理解了全人种的语言。黑桐,你知道巴比伦之塔吧,流传在巴比伦尼亚的神之门神话。」
「——啊啊,你指的是布勒哲尔(bruezel)所画的那座螺旋状高塔吧?的确……就人类的想法来说,建造一座高塔、在塔顶设立一栋神殿,神就很容易降临,可是就神来看,只觉得人类接近上天是件傲慢的事,于是便把塔破坏掉。而人类不会将已经统整好的事物再重复一次,语言为之混乱的结果导致人类也变得四分五裂。」
「哦,你真清楚啊!那就是传说中人类最早的神话——巴比伦塔的传说。该神话所显现的内容相当多,不过其中最被注目的还是『语言混乱』这一点。
神为了分别人类的种族而将人们区分开来,不是在肌色或体质上,而是更容易了解、更基本的部分——那就是语言。日本人和外国人最大的差别,不在于头发或瞳孔的颜色,而是语言的差异吧?
那正是最为巨人的障壁,神认为,无法沟通的话,人们便无法建造出像巴比伦之塔那般巨大的建筑物。可是,人类结果还是成为地球上繁衍最盛的生物、并成为万物之灵长,甚至连语言之壁都完全突破了。
接下来,回归正题吧。人们的语言是被神所打乱的,那是人类对神的存在开始有所认识的时代,也就是发生在所谓的神话时代。在神话时代,神秘现象并不是神秘,而是被当成常识看待。
以现代来说,就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吧!在现代不可能发生的神秘现象,在神话时代并不是多困难的技术。
那是为什么呢?多位魔术师的结论是,由于当时地球自转与月亮的位置关系、星球的绕行产生出相克,使得世界充满了灵气。不过伪神之书颠覆了这个理论,他证明神话时代卓越的不只是世界,连语言本身都很优越。
传说神将语言给弄乱,那么——在那之前是什么状况呢?
没错,人类使用相同的语言来沟通。那么万物共通的『意义说明』便成为可能了吧?
倘若真的成为可能,那便是无形的语言。不是人和人攀谈是的言语,而是成为人与世界对话、可以决定意义的语言。神将语言打乱,是因为这样的语言太过恐怖,便将有形的言语传授给人们。我们以为这是获得智慧,但事实是被上天夺走了真实。
……也就是说,伪神之书便是这么一回事了,被神明打乱前、肚界共通唯一的一种语言,我们将它冠上『统一言语』之名,而伪神之书是唯一能将它再现的魔术师。
所谓的神之门,指的是和一切生物的言语能共通,便能通往根源的门……不过因为伪神之书本人没有魔术师的能力,因此似乎无法穿越那一扇门。」
干也和嘴角微扬、一脸憎恶的橙子相对,露出一脸烦恼的表情,似乎努力在思考着某事。对橙子说的话还无法完全消化的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结论。
「……因此,玄雾皋月不管跟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交谈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在神话时期,因为每个人都懂得『统一言语』,所以会话得以成立。不过现在却只有伪神之书才会说这种语言,所以能主动攀谈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也无法向伪神之书传达自己的意思。若是人类的话,大慨会以各自的语言回答吧。」
「哦……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没有人回答的话,那不就只是白言自语罢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语言,的确会如此没错,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能够让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的话,但对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兽,而是整个世界啊!以存在论的阶级制度来看,在我个人之上,还存在有世界的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以我个人的意志来说,怎么样也无法抵抗对方说的话,因为否定这件事,就等于拒绝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这是所谓的『言语绝对』,他所说的话会变成真实。名为伪神之书的家伙,正是万物共通、世上最强的催眠师。
所谓记忆,除了人类脑中存有的记忆外,还有世界的记录。虽然很接近阿卡夏记录的概念,不过,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动现象。理解它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统一言语』。伪神之书——玄雾皋月能够采集忘却记忆就是因为如此,那家伙并不是从当事者本人脑中抽出忘却的记忆,而是从世界所记录的过去中抽出。能够抽出世界规律录音下来的种种过去,现代只有那个男人办得到,光是这点,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啊。」
零零散散说了许多东西,橙子终于冷静下来,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并深吸一口气。
……封印指定,是魔术协会判断拥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少能力的魔术师,而为了将那份奇迹永远保存下来,因此由协会亲手封印起来。
封印指定对魔术师而言既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件麻烦事。遭到封印后便无法继续从事研究,身为魔术师却无法往下个阶段挑战,便失去身为魔术师的意义,协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魔术师的范本。
因为无法容忍这种屈辱的对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都会离开协会的目光藏身起来。伪神之书也是从协会失踪的块术师之一。因此,只要向协会通报他藏身在此,伤神之书应该立刻会被抓吧?
……不过,苍崎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不、应该是不能用。
原因是因为——
「可恶,这么一来连我都会被找到。」
她带着像是唾骂的呢喃抬头望向天花板。
既然伪神之书人在礼园内,鲜花和式的胜算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她本人出马与名为玄雾皋月的魔术师对决这种结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次还是旁观吧,反正应该不会变成什么大事件。」
橙子简单地下了结论后,便点着了香烟。干也不放心地看着她的动作。
「……你说不会变成大事件……可是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玄雾皋月应该是个很危险的人韧吧?你不打算去帮助她们两个吗,所长?」
「我说过了吧,伪和之书什么也不会做,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谈得上是攻击手段的东西,作为一个魔术师他只能归在三流以下。不管鲜花她们再怎么粗暴,他还是不会伤害别人。他终究只是具现他人愿望的魔术师罢了。原本伪神之书就不具备称作魔术师的技能,他能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会有变化,而化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什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么目的吗?」
对干也单纯的提问,橙子点头同意。
——稍微想想,这次记录忘却记忆的行为,不正是伪神之书的性质吗?不过没联想到这点也没办法,谁想得到在魔术世界中被称作人间国宝的男人,居然会到这种边境的小学园进行试验。
说到目的嘛,很简单啊!他追求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那该怎么说呢——对了,永远。伪神之书追求永远,虽然拥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却一直追着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过来也说不定。因为他有着优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寻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海市蜃楼,的确是不断招惹人心的幻觉啊。
「所以你安心吧!」补上这句话后,她便叼起香烟。
深深地、缓缓地呼了一口气。不带感情地看着天花板,橙子这么吟唱着……
「无法有所回报啊,所谓永远,明明何处皆存在……」
白色烟雾……缓缓飘浮着。
/5
名为玄雾皋月的老师,伫立在灰色阳光射入的礼拜堂里。
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看着我,既无恶意也无善意。
「哎呀,这个时间来礼拜堂参观有什么事吗?两仪同学。」
他没怪罪我闯了进来,态度自然地向我攀谈。
我不自觉地将那个姿态和黑桐干也重叠,一瞬间感到轻微的昏眩。不过,玄雾皋月就只是玄雾皋月,我从裙摆中拿出小刀。
玄雾皋月看见那把犹如手术刀般的小刀,脸色不由得一沉。
「真危险……你拿出这种东西会弄伤人喔。」
他说的话像是在规劝学生般稳重。
我忽视他说的话,开始观察起整座礼拜堂。
不只是人影……这里连人类的气息都没有,进入这里面的女学生已经不见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玄雾皋月一个人。
「黄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师。」
我不再环顾礼拜堂,转而望向伫立祭坛前方的教师。
么雾皋月微微低了下头。
「黄路同学人不在这,不过。我想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吧?在这里采集忘却的人不是黄路美沙夜,而是玄雾皋月。」
他仍然满脸微笑地这么说着。
这句话所言不假,于是我便简单地接受眼前对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实。
我完全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是惊讶。如此唐突被告知的事实,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着我的思考。
简直就是完美的催眠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如道答案,我却提出无趣的质问。
口气自然并充满了攻击性,我判断已经不需再使用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口气。
于是我尖锐地瞪着对手。
……玄雾皋月面对着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说,虽然你寻找的对象是我,不过刚刚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黄路同学似乎对你不甚了解,一只拟似体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对你起什么作用,但她却对你下手。虽然是人造的,但那种解剖生物只是为了延长生命活动,被使役的目的只是为了被杀害,真悲哀啊!」
玄雾皋月似乎真的是感到悲伤。他闭上眼睛,是为了被我杀害的妖精默祷吧?
我一边看着他这副模样,稍稍想了一下。
两仪式的职责在于帮助鲜花查明原因,不过敌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个。我要把这家伙——
「不对哦,两仪同学,我并不是妖精使,可以使唤妖精的只有黄路同学。我无法分割自己的,同时操纵那么多个使魔,那是黄路同学才有的特殊能力。说到我所能办到的事,只有记录言语罢了。妖精的事件和我几乎完全无关,我认为,你不能用那个理由把我当成敌人。」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和你并不是毫无关连,为了这份因果,我必须帮助黄路同学一次才行。」玄雾皋月睁开双眼。
那双打开的眼睛,果然和之前一样毫无改变,怎么看都是个平凡的教师。
「原先我和这件事没有关连,而你原本也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既然我和你有相当深刻的关连,我理所当然得承担你的部分。阻止黄路同学的任务只在黑桐同学身上,之后就是她们能力的问题了,因此——你要找对手的话,还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扰啊……玄雾皋月补上了这一句话。
「……为什么?除了礼园的事件外,我没理由把你当作敌人吧?」
「这样子啊?你讨厌想起遗忘的记忆对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绝了我,虽然打从一开始掠夺记忆就是黄路同学做的,不过采取记忆却只有我才办得到。你现在会追杀黄路同学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讨回夺取记忆的代价吧?那么,你的对手就变成我了。」
玄雾皋月依然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此说着。
对于他说的话,我连给予肯定都无法办到。
如同玄雾皋月所说,我厌恶自己的记忆被人碰触。所以反射性地捏死妖精,也是因为这已经超出我容忍范围的缘故。
现在我也是为了杀掉妖精使——黄路美沙夜而追到这里。就算对象换成了玄雾皋月,不能原谅的事实依然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我的情绪如古井无波。
和刚才一样……
该怎么说,我——在这敌人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憎恶的恶寒和危险。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明明「敌人」就在自己眼前,但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当我注意到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心境时,此时才从自己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恶寒。
尽管情势如此诡异——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丝杀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在恶寒与阶恶的驱使之下,我开始认真观察正对我微笑的玄雾皋月。
我直视着黑色的死之线。
……让人惊讶的是,玄雾皋月身上的死之线,其网路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这代表不管我攻击他身上任何部位,伤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容易被杀死的人。
玄雾皋月再度露出微笑,这一次,就连他那深色的眼眸也彷佛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吗?我的能力只能从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来获得资讯,但你却可以看到接下来的路会通往哪里呢……呵呵,可以记录过去的我、可以看到未来的你,看样子荒耶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杀掉你啊,式。」
玄雾皋月眯起他那双哀愁的眼眸看向我。
……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原因并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刚才讲的那两个字。
因为这两个字的关系,我的体内除了原本的恶寒之外,如今终于又再度充满了敌意。
荒耶。一切都是因为玄雾皋月讲出这二个字的关系。
「原来如此,你的真面目是魔术师对吧?玄雾皋月——」
我心想「这么一来他就是敌人了」,同时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
至今缠绕在我体内的奇怪心情,全部是这个魔术师搞的鬼。
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没错,事情一定要是这样才行。
眼前这个人必须要死。
不杀死眼前这个人不行。
当我对自己这么说的瞬间,
我发现,我自己看不见的那个自己,
仿佛正在向我微笑——
◇
我看向那张必须得死的而孔,心脏「噗通」一声剧烈跳动趟来。
虽然说对方很像干也,但我绝不会因此手软,既然他是魔术师,那么就是跟我一样身处在境界之外的人。
那么——这就不算是杀人。
因为玄雾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体当中的人类。
我一边冷静控制两仪式这个随时可能往前暴冲的身体,一边在脑子里描绘能够一招击杀玄雾皋月的战术。
……首先冲向他满是破绽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垂直刺进他的喉咙,最后再一口气将刺进去的小刀往下将他的身体剖开,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实行起来极为容易,我连三秒后的结果也明确地想像出来。
……可是。
揍下来出现在我心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四肢惨遭切断肢解的少年尸体。
噗通……我的心跳声又大了起来。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
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因为对方很像干也,所以我才会犹豫而打乱自己的呼吸。
「式同学,你错了。」
突然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静静站着的魔术师开口了。
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即产生一股冲上去的冲动——
——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拚命地压制这股冲动。
……因为,还不行。
只有「冲上去」这件事绝对不行
我明白理由之后,呼吸变得更乱了。
因为——我还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抱持杀意。
我无法攻击眼前这个对手,攻击这个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试图杀死他,就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
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么做。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还不行」。
我的喉咙很乾、舌头麻痹到无法忍受。
这种心情真叫人害怕,我只能拚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双脚。
但是,我的身体却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它想要解决式的悲哀和痛苦。
它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那我自己呢?
——这次也要和三年前杀了名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样,杀了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要那样。」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体。
玄雾皋月像是在看顾着我一般,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那一切就结束了,以前你为了过正常生活而不断杀害拥有杀人冲动的织,但是,现在身为式的你却必须抹杀自己的杀人冲动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将会连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内心空洞的状况吧……嗯,虽然听荒耶说你是个职来职往的人,看来是他搞错了,因为照我看来,你似乎有些胆小。」
玄雾皋月沉稳地说完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的事我听荒耶说过了,原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叫来这个城市,我说过,你跟我之间并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杀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败在自己手上,那实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对荒耶能不能达成目的可是很有兴趣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玄雾皋月就没有再开过口了:
接下来他什么事也没做。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术师既不战也不逃,彷佛化身为无法自行移动的镜像一样。我手上揑着小刀——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像空气一样的对手。沉默,已经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只有仍旧浚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我耳边回响着。
就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钟在我身边响个不停。
对方不攻击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平静不下来,我讲了一句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玄雾皋月,你为何什么也不做?」
「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继续交谈,那就只能用『你问我答』的方式进行对话,如果你把我当成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关之人而离去,如果你要跟我战斗,我也会采取必要的自卫手段。帮助黄路同学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经过去了,所以该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这番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魔术师说下决定的人是我。这表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要执行什么事的意志。
但是——这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说,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会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取回失去的记忆。」
我单手捣住自己悸动的胸口,双眼直瞪着魔术师。
魔术师却像在同情我一样摇了摇头。
「不,你渴望找同自己遗忘的记忆,而我……可以具体回应你的心愿。」
渴望——?嗯嗯,他说的没错。不过,我想要的记忆,是我失去织时随之消失的记录。
我目前只拥有两仪式三年前的记忆,那是一段虽然痛苦却很温馨,与同班同学在共同生活的记录。
那段时期的记忆我却不需要。
遭到冰冷雨水冻结的记忆,反倒是——
「你错了,玄雾霜月。我并不是想取回忘掉的记忆,相反的,我一定是想把记忆全部忘掉。」
没错。
正因为如此,式才会把那一天的记忆忘掉。
织的记忆已随着她的死完全变成记录而崩坏了。一定永远无法恢复了。但是这份损失的补偿,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所以——我并没有呼唤你。」
「……原来如此,似乎是我弄错了。式同学的希望确实是如此。那么,我就连那部分也回归原来吧,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沉稳地微笑着。
在那之中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既没有善意、也没有好意。
橙子曾经说过「妖精的恶作剧没有善恶之分」。
他们的行动并非为了追求结果,在他们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个人意志。
这个采集人类记忆的魔术师,难道也跟妖精一样吗?可是……若是如此,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充满笑容?既然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好做,那自然就没有道理露出任何表情。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只会钊对我的希望作出回应,那你现在为什么在笑?我并没有追求过笑容,如果你是镜子,自己根本不能笑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并没有在笑吧?我说过,我根本没有笑过。」
魔术师虽然如此回答,却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不过,在周围人们的眼中,似乎也是这样,我明明认为自己和平常一样,但大家却觉得玄雾皋月在微笑。式同学,我从来没实际感觉到自己在笑的啊。我从来没因为想笑而笑,我也不了解笑的理由与笑容的价值。我真的弄不懂所谓的笑容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感受过『快乐』。在这方面,我和没有实际活着的感觉的你很相像……可是,你的情况随着时间的经过而解决,因为两仪式还有未来。然而——我只有过去。玄雾皋月只能观看别人的过去。就好像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掠夺其他东西,我为了要活下去,必须采集玄雾皋月以外的人的过去,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完全不加干涉。取出过去之后,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就要按照拥有该过去的本人意志来决定,只能观看过去的我,无法介入其中。」魔术师用有些笨拙的笑容说着。
简单的说,只有真止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
而他也没有抱持任何介入过去的意志。
「你刚才说——你只有过去?」
「是的,没有『过去』基本上就已经跟『没有自我』是差不多的意思。然而『没有过去』虽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只有过去的我对于,自我』这两个字却觉得很淡薄。既然我没有办法『自我思考』,那么,对玄雾皋月而言,自然也没有『梦想』或『目的』的存在。那种感觉好像书本一样,书里记载的东西只有『知识』,但最终利用这些『知识』的却不是书本本身……对我而言,要我像世俗凡人一样去运作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我连自杀的勇气跟必要性都感受不到,那么就只能以玄雾皋月的身分继续活下去了。连『自我』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可以确认自我本身的存在——那就是实现别人的希望。除此之外,玄雾皋月没有任何表现自我的方法,我会把你们希望的东西还给你们,我会让你想起那段被你忘掉的时间。式同学啊,这对你而言应该算好事吧?我只是把被你们忘掉的重要记录原封不动还给你们而已呀!」
「那只是你自作主张吧?」
发完这句牢骚后,我瞪向魔术师。
这男人讲的话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我总觉得他讲这些话并不是要说给我的大脑听,而是要说给我的身体听。
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每个人的话都能听,唯独这男人讲的话不能。
「把忘掉的记愿还给我?我拒绝。式不需要这种像信件一样的东西,死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你讲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一边用手按住发出悸动声响的胸口,一边直视着玄雾皋月。
魔术师第一次将他的视线笔直对着我。
这种互视并不是那种专一的互瞪,而是像男女之间分手时虚浮的视线交会。
「——这样子啊?连你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记忆吗……我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为什么要让可以持续到永远的东西就此停止?」
「永远?把会忘掉的记忆记录下来,等待日后好好追忆,这样就叫作永远?别笑死人了,那种东西满地都是,路上随便捡都有,反倒是你刻意讲了这么多,才是真的有问题。」
没错,如果要留下记忆,只要用照片或录影机摄影下来就可以。这样一来,自己仍然可以在忘记之后,用这些东西去确认自己的回忆。
可是,魔术师却否定了我的说法,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种东西并不是『永恒』。在外界残留下来的东西,无法保存至『永恒』。的确,利用现代化技术,或许可以制造出『即便发生意外,也绝不会破损的物体』,然而,即使物体本身不变,但我们自己却是会变的。物体的意义是透过『观测者』依照他的印象所赋予的。因此即使物体本身不变,只要观看的人印象有所改变,它就不能称之为『永恒』。
比方说,你能用『和昨天相同』的心境看待你昨日见到的东西吗?没办法吧?那是因为人心无法维持不变。新东西会变老旧、好东西会褪色,物体本身明明没有任何改变,然而我们的心却让物体本身的价值出现变化。
你看——不管个体变或不变,是不是都无法持续到永恒呢?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心』自己把外界的东西给断绝了。式同学啊,所谓的『永恒』指的是无形的东西。是观测者的印象所不能左右、而且可以反过来支配观测者的东西。在这世、唯一可以被称为『永恒』的现象,那就是『记录』。」
「——是这样啊?但你口中的『记录』难道就不会改变吗?今天认为是好的事,以后再回头看却变成坏事的例子也不少。像你口中所讲的『永恒』,那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绝对找不到的」
「不,你刚才讲的东西是『记忆』,不是『记录』。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人的性格罢了。性格是会变的,为了顺应外界的变化而改变的性格,这种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衣服。
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才对。人类的语气、性格、甚至是肉体等,这些都只是一种让他人更容易判别自己表现的服装。」
一步,魔术师朝着我踏出了一小步。
「当观测者本身变成被观测的对象时,你就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会重新认识跟时间重叠在一起的本性自我、然后接受它,接下来,你就会了解到,人格这种东西……其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所谓的『记录』,指的是连自己都无法影响到的灵魂核心,这才是真正能永远保留的东西,因为它就存放在我们的身体里,而且跟所有本性与自我全部融合为一。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全世界都消失,它仍然残留在你的自我当中,在这名为自我的世界消失前,它都会一直跟着你。
然后,一直保留下来。
然后,绝对不会改变。」
……性格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既然性格只是在自己曾存在的历史中展现自我的一种证据,那就算性格曾创造出什么东西,那种东西也不会永恒不变。只要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对象,观测的物品就不会变,当然被观测的对象也不会改变。
按照魔术师的说法,他认为这就是永恒。
「……虽然你讲了这么多,但没有一句是我听得懂的。」
「我想也是。你们连最简单的事物都会忘记,听不懂是理所当然的。这世界上能被称为『永恒』的东西只有人的『记录』。你们误以为这个世界是先有人生、其后创造回忆,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先有回忆,然后创造人生。
对人类而言,记忆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回忆记住比较好』、『什么回忆忘掉比较好』的分别。
即使你的人格想丢弃记忆,可是你的自我却不想丢抛记忆。因此你们的愿望永远是忘却录音,而我不过是成为他们的镜像,把那个愿望送给他们罢了。」
魔术师向往前走了一步,收起脸上的笑容,开始朝我逼近。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握着小刀的手发出了一如往常的微热。
……而且,连胸口的悸动、指尖的麻痹、以及喉咙的干渴感,全部都消失无踪了。
经过这一番漫长、又让人搞不懂意义的交谈之后,我终于看清对手的真面目。
内心的悸动就是因此而平息。
……没错,这个人确实很像干也。
不过,与干也相比,他有个决定性的不同。这个「不同」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纯粹只是敌人。
「……没有善恶观念、吗?的确,你不属于『恶』,你只是单纯地聆听他人的愿望。」
但是他错了,其实他有善恶观念。虽然玄雾皋月的确没有自己的意志,不过他有足以衡量善恶的意识,当他拥有这样的意识,但却把善恶定位为等价的瞬间,他就不能自称是无害的。
「我终于了解了,你只不过是镜中的倒影。而且,你为了强调自己是无害的倒影,还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你这种行为根本和小孩一样。」
魔术师听完我这句话之后,眼眸突然绽露喜悦的光辉。
感觉有点像小丑——
「式同学,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战罗?」
——那是带着疯狂的扭曲笑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荒耶之间的契约就算成立了。虽然我觉得我们无视对方的话,结果反而会比较好。」
魔术师将他的手放在眼镜上。
我不知他是否想在战斗之前先摘下眼镜,可是我的身体没办法再多等他一秒了。
就差那么一步,我的刀砍中玄雾皋月的身体就差那么一点,然而我却失手了。
【你、看不见、我】
我听见魔术师的声音。
这句话不但直接贯入我的脑中,而且立刻转变为事实。
在那瞬间之后,我再也看不见玄雾皋月的身影,挥舞而出的小刀也挥空了。
「什——」
我四处张望。除了我自己之外,整个礼拜堂看不到半条人影。不过,我却明显感应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在,玄雾皋月并未消失,我很清楚他就在眼前,可是我却看不见这个魔术师身存何方。
「……真是危险啊,你的速度竟然比我的声音还快,真是不容小觑。托你的福,我的一只手臂挂彩了。
难怪荒耶会败在你的手下,看样子你真的很擅长杀人呀!」
声音是从前方发出来的。
我压抑上前攻击的冲动、然后把意识全部集中在眼前。
既然看不见玄雾皋月,那么,我只须盯住他身上的死之线即可——
「但是,你还是赢不了我。」
虽然声音直接在我的思绪中回响,但我却比声音更快看到魔术师的死之线。
「——看见了!」
这次绝对不让你逃。
我再次挥舞刀刃砍向魔术师。
可是——虽然我看见了死之线,但还是失手了。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声音在礼拜堂回响着。
礼拜堂霎时一片黑暗。魔术师才讲了一句话,我的周围立刻成为毫无光线的闇黑世界。
「……哦?果然对你没有用处。因为你那个和根源相通的身体,和我的语言属于同一等级。不过,只要我这样做就可以解决了,在这里,即使是两仪式,也看不到死……只不过,这么一来,连我自己也看不到任何物体了。」
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
我旋身挥出一刀,却只砍到了空气。
「没用的,我不是说过你赢不了我吗?
没错——可以杀死任何东西的你,唯有言语是无法杀死的。」
……这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确实是这样没错。
唯有言语是我杀不死的对象——
「但是,只靠这样我也无法杀死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像现在这样。只要不小心稍微接近你,就会被你轻易解决。所以我不打算搏命,毕竟我原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人。我要做的,只是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他这些话让我身体发颤。
我的心愿——那正是我想遗忘的——属于我的真实。
「住手,我根本不想要那种东西!」
呼喊声住黑暗中消失。
「那么——让我来重现你的悲叹吧!放心吧,即使你想忘却——那段记录却早已确实地录制侄你身上了。」
那是不带感情、规律如节拍器般的声响。
我无法阻止魔术师的声音渗入式的体内,唯一做得到只有一直看着——
忘却录音/6
我挂断了干也打来的电话之后,连忙赶往高中部的校舍。
时间正好过下午一点。天空呈现一片泫然欲泣的灰色,天际上方覆满厚厚的云层。
「……看来今天应该会下雨。」
我呼吸着冬季的寒冷空气,穿越灰暗的森林前往校舍。
走在空荡撮的回廊上,朝着位于一楼角落的英文老师准备室前去。
我没敲门,直接打开门扉,玄雾皋月老师摆出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端坐在椅子上等我。
他一如往常满脸堆笑观察我的举动,左臂无力地垂落在一旁,彷佛身体的那部分已经死亡。
……这是为何?
我一眼就看穿那是谁造成的。
「老师,你的伤口是式留下的吧?」
玄雾老师点了点头说是。
「我付出这只手作为代价而逃了出来。放心,式同学她没事。大概再过一小时就会清醒,不过我这只手应该永远治不好了。」
玄雾皋月背对透出灰色阳光的窗户,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说。
他完全没有隐瞒,也没有分毫动摇,他的样子实在太过沉稳了。
我屏住呼吸,好像被引诱一般地开口了。
「老师,将橘佳织逼得无路可退的人是你?」
玄雾皋月点了点头说是。
「让叶山英雄下落不明的人也是你。」
老师点了点头。
「教导黄路学姊魔术的人也是你。」
魔术师点了点头。
「采集我们已忘却记忆的人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
「另外,你小时候曾经破妖精抓走过。这件事也是真的吧?」
他冷冷哼了一声之后,点了点头说是。
◇
「——为什么?」
我只能够挤出这句话。
「老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重覆着相同的问蹬。
他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眨也不眨,开口答道。
「没有,我没有目的。不论是橘同学也好,黄路同学也好,甚至叶山老师也好,我只不过是在实现他们的愿望。如果你要问为什么,请你去问他们本人。我是无法回答你的。」
玄雾老师脸上维持着笑容这么说。
那不是在找藉口——这个人是真的回答不出来。
比方说,橘佳织找玄雾皋月讨论她的罪孽,他只是向她提示只有本人才想得到的方法罢了,藉由自杀获得救赎是出自她本人的志愿。
比方说,黄路美沙夜不想让橘佳织白死,因此找他商谈,他提示黄路美沙夜一个只有她自己会想得到的方法。而他提供给黄路美沙夜的方法,就是透过魔术逼迫所有一年四班的学生自杀。
其中没有玄雾皋月本身的意志存在。
「——不过,采集忘却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没人希望会有个人拿着已经遗忘的记忆给自己看吧?」
「是这样吗。黑桐同学,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呢?」
「——咦?」
玄雾老师以温和的口吻反问。
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善意或恶意。
……这个状况有点不对劲。
我抱着跟幕后黑手对决的觉悟来到这房间,跟他这样一对一对峙着。似玄雾皋月却很平常,没什么两样,而我也是像被老师质问的学生般沉默了下来。简直就像——我自己无法完全舍弃的心情,被名为玄雾皋月的敌人反映出来的感觉。
「因为,我自己并不那么希望。」
「我想也是。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它。」
——黑桐同学,这就是我的理由啊。
玄雾老师像在自言自语一般,补充了这一句。
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
这个人说,这就是他采集忘却的理由。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了解你们,我想理解外而的附界,除了采取你们的记录之外,别无他法。玄雾皋月之所以采集记忆,一定是因为这样吧!」
他的日吻像是在谈论往事。说完后把手指放到嘴边,就像在沉思一样。
我就这么正面凝视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眸。我想问的、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暧昧不清的内容。
「我想问的是更明确的理由。到头来,老师到底是为什么开始采集忘却?老师应该取回的过去,应该只有自己那一份而已。」
我想起了干也的报告。玄雾皋月在十岁时曾被妖精拐走。我向他确认那是否为事实。他语带感叹地回答:
「——真让人惊讶。真亏你调查得到那么久远的事。正如你所说的,我小时候曾经遇见妖精。从那以后,我的记忆开始会出现障碍,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之所以学习魔术,原因就是那种障碍不是医学可以治疗的……嗯,一点也没错。我的确为了要取回自己的过去,才会开始学习魔术,而且想出了能够采集忘却的方法。我本不该干涉他人的记忆。」
他带着某种懊悔的情绪这么说。
人是不应该去干涉他人的。
「——耶。为什么你要采集忘却?」
「黑桐同学,因为我必须那么做。
不论达到再高的境界,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
脑部绝对不会忘却记忆,不过那限定在脑部维持正常运作的情况下。我的记忆不是被忘却了,而是产生破损。如此一来,我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一个人记忆的不是过去,只是在重现世界本身记录的现象而已。我很幸运,有达到那目标的技术,不过这样还是不行。观测者无法将自己当成对象。就像人没办法和自己握手。
所以——我只能选择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人们的记忆、意识、都跟『那个』的深层连接着。想当魔术师的人就应该有听过,那是被称为根源之祸的『位置』。过去的我,在你们的意识深处寻找可能连接『我』的记忆。」
「阿卡夏记录吗?」
我低声念道,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种东西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连橙子老师都断言不可企及的万物之源,眼前这个人却说他到达了。
橙子老师是这么说的,「人们的意志虽然各自独立,但那只不过是在『灵长类的意志』这个大集合之中独立的东西。」所以若是有能观测这个人集合的方法,就能融入独立而孤独的人们记忆或意志里。
不过,这还真是讽刺啊。
即使那是真的——就算做到这种程度,这个人依然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老师……那个地方也没有玄雾皋月的过去,没错吧?」
我用细微的声音,替这位人物说出了他的结局。
出乎意料的,他笑着否定我的讲法。
「不,那里有答案。很奇怪对吧?即使我不那么做,我也没失去我的记忆。我只不过没有察觉到那件事罢了。当我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我已经采集了许多人过去的记忆了。黑桐同学,你认为人会忘却记忆的原因何在?」
对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我说不出话来。我们会忘记事物的理由,那一定是——
「……因为脑的容量有限,我们非得分辨出需要与不需要的情报才行。时间过得越久。忘却也就越大。为了不陷入混乱而活下去,我们每天就非得把不必要的记忆给删除才行。」
「嗯,那是大部分的过程。不过那不是忘却而是整理。随着时间而消逝的记忆。与因为个人意志而消失的记忆不一样.我问的是人们企图消除的记忆,黑桐同学。你明明清楚却不说出来而已。」
玄雾老师露出犹如阳光般的温柔笑容说。
我却只能在一旁说不出话。
……没错,就像这个人所说的,这个答案是学生说出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而已。
「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刻意选择忘却回忆,其实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罗?」
玄雾老师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之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些我都知道。人之所以选择忘却记忆,绝不是因为那些记忆没有必要,而是因为记住那些事很危险。
我们刻意忘却过去犯下的种种过错。忘却那些如果记得就会让自己崩溃的记忆。我们靠着这么做——才能守护自己现在是健康而无辜的幻象。
「对。那就是被遗忘的记忆的真实状况。罪孽、禁忌、悔恨等等,你们会选择刻意忘却。因为那是根植于深层意识里,从自己取出的一部分,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
你知道吗?探索人的深层意识,就是在取出被遗忘的记录。而我,则是重复太多次那种动作了。为了找出自己的过去而在许多人的忘却之间来回。大概是因为这样,我变得不了解我自己了。
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却自身的罪孽存活下去。把自己污秽丑陋的一面,当作不存在一样生活着。这不是坏事,反倒可以说是一种生物上的优点。但是我却感到害怕,我没办法放着那些污垢不管。你们的世界太不安定,充满太多争执。这样下去,将会没有东西能够永远流传。
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东西消失,我才会实现你们的希望。对于他人归还给自己的遗失物,要怎么处理是当事人的自由吧?那里并没有我意志介入的余地,若要决定这个是善是恶,下决定的终究还是个人的意志。」
玄雾皋月露出微笑这么说。
他去采集人们的忘却,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过去,但在那个过程中,看到许多人类忘却的记虑,最后受不了人类的污秽,于是打算进行清扫。
他的目的本来是想找出自己遗忘的往事,不知何时变成了把人的往事实像化。
不过,他自己不进行清扫工作,而是交给受到污秽的本人去做,所以这个人才会说,他的行为不能用善恶的观念来评断。
……我认为。他说的只不过是藉口罢了。
「……是这样吗?你明知道提示忘却就是在告发罪孽。还说自己没有善恶之分?」
他点了点头说是。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希望找出解决的手段而已。」
玄雾皋月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开始对这个人抱有一种像是反感的东西。
的确,我也认为被遗忘的记忆,多少有几个是自己想去掉的。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遗忘的记忆,那应该只是没有必要去回想的事情。
举例来说,像是孩提时期看见的朦胧错觉。
那时候,明明贝是普通的云,却把它当成某种特别的生物。相信那是由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在天空堆积而成……只要朝着夕阳一直走,就能通往不曾见过的国度,虽然会害怕,但却又心跳不已。那时候总对地平线彼端抱有一股憧憬。
现在看来,那些或许只是单纯的错觉,却是不能忘记,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
随着年纪的增长,成为大人的我们,怀抱着不能回忆的梦想,如果刻意去挖出那些梦想,一定会变成不能饶恕的事。
「——那些只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比起为了理解人类而采集忘却,你应该优先采集自己的记忆才对啊,玄雾老师。」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玄雾皋月不放。
他却依然沉稳,轻轻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黑桐同学。玄雾皋月的记忆并非忘却了,而是被妖精夺走了。我不是忘却了记忆,只是变得弄不清楚而已。」
「弄不清楚记忆?」
我像鹦鹉学舌一样重覆这句话,不由得蹙起眉头。
并非忘却记忆,而是弄不清楚记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想,这个人说的话的确有点怪怪的。他对于自己的事,总是像在谈论别人一样。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所造成。但看来这个人……
「在你被妖精拐走后,记忆还是跟原来相同的吗?」
他点了点头说是。
「没错,玄雾皋月并没有遗失自己。所以——我没有必要去看他人的忘却,因为就算那样作,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说话的同时,表情也随着出现变化。
笑容依然是笑容,不过却变得滑稽起来……就像是化上了马戏团的小丑妆一样。
「的碓,我小时候曾被妖精拐走过。我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称为妖精,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同伴的亡灵而已。
他们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可是我只想要回家。
我知道被妖精抓走的小孩再回不了家,于是拼了命从他们那里逃了出来。
穿越了原野,越过了森林。
在我看见自己的家的时候,松了口气回头张望,而那里只有数不清的妖精尸体,还有被鲜血染红的双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是真的。因为确实如此,不是吗?曾经是个天真孩童的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过去的家了。」
他保持笑容,像小丑般地开始说着。
——想像一下那个情景。
当走失的孩子浑身沾着不明物体的血回家时,父母会将会何种冷漠的反应。
——原来如此,就算他回到自己的家,那也不再跟以前一样。
那个家已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家了。
他想回的是温暖的家,而不是被父母冷眼看待的家。
「——所以老师,你不是被妖精给拐走——」
「嗯,我大概是把他们全部杀了,但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因为相对的,玄雾皋月受到他们的诅咒。我并不是遗忘了记忆,玄雾皋月从那时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很奇怪,我无法『再认』我所看到的事物,那之后所得到的知识,变得不是记忆只是情报罢了。世界不再是影像,变成可以用言语更换的情报。
我的——不、在我之外的世界从十岁就停住了。或许是妖精们的诅咒,这玩意儿似乎强到怎么也没办法解除。」
他像个小孩般嗤嗤地笑着。
「记忆……只不过是语言?」
我不由得喃喃自语。
——我以为,玄雾皋月这号人物的心还是被妖精给把持着。
虽然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但我似乎还是猜中他从十岁起就不再成长这一点。
不过那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说的话实在太诡异了。
无法确认看到的影像,应该不可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该怎么生活?
无法「再认识」眼睛见到的影像,这和没有过去差不了多少。
不论记忆力如何发达,如果没有办法回想,并把那些记忆当成「自己得到的回忆」,那种东西就跟书上写的字差不多。
我昨天看过玄雾皋月,因为有那过去,现在再度遇上玄雾皋月,才能「再认」他是昨天遇见那个人。
没办法再认,意思就是记忆虽然确实却不统一。
也就是说昨天所发生的事,玄雾皋月也无法回想。
对所有的事物他都能重覆第一次的体验——
「——骗人。老师明明知道我是黑桐鲜花,如果不能确认的话,那应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我下定决心盯着这个实体不明的对手。玄雾皋月轻轻接下了我的反驳。
「是这样吗?我只是把黑桐鲜花这个人的特征,当成单字加以记录。如果你和记录里的黑桐鲜花特征相同,就可以知道你是黑桐鲜花。因此,如果在这里出现一个比你更符合黑桐鲜花条件的第三人,那么,对我来说这个第三人就是黑桐鲜花,至少,她本尊究竟是谁,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在我的脑海没有影像存在,各种事物都当成单字加以记录。如果是人,那么就只有身高、体重、身材、发型、行为、年龄等等。我并不是看到你才想起这是黑桐鲜花。而是因为目前最符合这蝗特征的人就是黑桐鲜花。
铭记在心、记录、保存都没问题,我失去的只是进行确认这部分。当然,这种方法一直会出现问题,对无法透过影像区别事物的我来说,我只能用文字来做区别。所以,只要对方换了发型,我就可能会将对方误认成别人。我身旁的人常常说我容易忘东忘西,校内不是也有『玄雾老师总是少根筋』的传言吗?」
就这样,玄雾皋月自嘲般的笑容消失了。我凝视他的模样,同时注意到自己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
——我终于知道玄雾皋月与黑桐干也相似的理由,以及在某些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理由。
昨日发生过的事对他而言不是记忆而是记录,这个只能将它当作资料看待的人,没有能称作自己的事物。
因为,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回忆。
对他来说,回忆不是由自身形成的东西,而只是为了对应外界而形成的情报而已。
对此,名为玄雾皋月的人类意识十分稀薄。
因此他并不会主动去接触事物,而只是将所有发生的事毫不抵抗的接收下来。
不对,他是只能接收下来。只有这一点他们是非常相似之处,同时也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这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有接收这一点,他没办法像干也一样,接收以后再回报你其他事物。
玄雾皋月,一直部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因此,他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因为他连属于自己的思考也没有,就连创造回忆都无法做到。
他曾经说过,因为无法回忆,所以也无从思考。
所以——这个人只能籍由采集他人的记忆才能认识他人。
真是悲哀。
这样的姿态,跟一台只能对应身边发生之事的机器无异。要确定这暧昧的世界,最重要的明明就是自己的意志啊!
「你的现实总是无法确定呢,老师,」
我就仿佛存看着某种可怜的生物般慢慢地说。
他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自己在笑的感受,连这个身体也是,想让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运作,我也只能假设『这应该是我的手吧』。自己的身体,也非得变换成言语才能认识。不过,人类应该是不需要肉体的生物吧?只要有我们的脑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到头来只有脑内的电气反应才是我们的世界,外界总是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下,而将其决定为确实事物的结果,还是要在各自的脑中进行。不管是性格或是肉体,不过终究是让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装饰而已。如果能有留下形体的事物,也一定只有这个头脑里的东西了。
物质是用来消费及磨耗的事物,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逐渐走向崩坏也是自然的道理,因为在最后走向死亡是最正确的存在方式,所以谁也不会去解决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脑髓中而已。
但是,我就连这点也被污染了。尝试解决问题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条件,所以我开始采集忘却,我没有自我存在,但却有『没有自我的我』存在,因此确实的肉体与确实的现实也就不是那样的重要。精神并不会寄宿于肉体,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外界太过污浊,所以永远不存在于此处。」
他以一张平板又非常无聊的表情如此陈违。
我虽然在一瞬间接触到这个人的意志,但是这种东西只是点琐碎小事罢了。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一本采集人们忘却记忆的书存在而已。
……过去,玄雾皋月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而学习魔术,因此他巡回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但是那终究变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即使取回了记忆,如果无法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认知,一切将会就没有意义,他的行为也是徒劳无功。
于是,他的目的改变了。
这个人在回顾所有人的忘却时,见识了各式各样的黑暗。对精神还停留在—岁的孩子而言,这件事是何等恐怖?
他不能原谅人们的污秽。
他无法允许世界的污秽。
他害怕这种情况,认为非要设法解决不可,不过,他却无法实行自己的思考。
「所以——在无法恢复自己的记忆之后,你也还是持续寻找吧?因为你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是的。」
伪神之书点头说道。
「……虽然某个魔术师作出只要没有人类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结论,但我则是作出了人类将随心所欲行事,今后也将永远存在的结论。
可是我的思考却零散杂乱没有形式,即使拚命地思考,也会因为充满杂音而变得不知要思考什么事物。一直以来,我都为了追求让大家迈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恼。
然而,玄雾皋月却无法把答案引导出来,没有自我的他,只能将既有事实转换成书语表达出来。因此,我便在人们记忆的底层追求解答,至今累积数千年历史的人类身上,这漫长历史中也许会有一个人找到那个解答。
当然,过去也许没有那种方法,但对无法思考未来方向的我来说,除了从名为回忆的过去寻找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寻找到解答的手段了。」
这就是现在的他持续采集忘却的目的,他如此说道。
玄雾皋月相信,因为共通于一切的解答被人们所遗忘,所以我们是这样的不完今。
人们已经忘却的事物中,现在依然有谁也想不起来的忘却过去,存那之中,也许会有他所追求的答案也说不定。对玄雾皋月来说,除了追求那个事物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个答案——会存在于何处呢?
「……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什么呢?」
他以不变的笑容接下我的问题。
「你应该只是采集忘却啊?并没有将其录音的必要,也没有实现我们愿望的必要,不是吗?」
「原来如此」
他以不变的笑容点了点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希望自己仍然是人类,我想感受自己依然是个人类。虽然说只要身为人类——好好与人类相处,我就能成为你们的同伴。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
对人们而言,积极追求的事物出于自己的意志。
所以我有展示这点的必要,过去的我执着在追求他人的过去,不断重复这个行为,而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意志。玄雾皋月即使在取回自己记忆这个目的结束后,也不希望失去意志。
是的——唯一的人类性格,名为兴趣的娱乐,我就是为了确定它而做这件事。」
「目的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着叹着气回话的我,他满足地点头。
「是的,但是黑桐鲜花,不管是哪个魔术师,都是这样的人哟。」
实现人们愿望的魔术师点头表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话语。
◇
漫长而毫无意义的问与答结束了。
我在离开前,开口问了某个人的问题。
我并非以受命调查此事的黑桐鲜花身分,而是以黑桐鲜花自身的意志提出问题。
「最后,请你告诉我,黄路美沙夜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对此人已不再关心,也失去了兴趣,我纯粹想听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只有这个问题会让这个十是任何人的人,说出一点比较私密的回答。
然而,他的回答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黄路同学就是黄路同学,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
对于并非把他当成映照愿望之镜,而是深爱着玄雾皋月的她,他的真正心意却只是如此。
「黄路美沙夜明明那么爱你……」
「是的——但是,那只是她的幻想。」
「你不是也爱着黄路美沙吗?」
「嗯——这是她自己决定的。」
简短的回答,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单纯地听完之后作出回答。
「你的意志就仅仅如此而已吗?」
「是的,她和其他学生没有任何不同——但我承认在这个学校中,她的美貌出类拔萃。」
他那种如同在翻阅资料的说法,让我后退了一步。
「——你,难道……」
「是的,我所采集的忘却并不只限于一年四班,这个学校全部人员的忘却我都采集了。黑桐同学,这个学校的沉淀物并不是只有一年四班的事件,只是你单纯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么说来——礼园的全体学生都经由这个人照映出自己了,他告发接近八百人的罪,接着按照各式各样的愿望送还回去……简直就像是走在危险至极的钢索上。这么多的人数,既然里头有像黄路美沙夜那样对兄长抱持幻想的人,也一定会出现对玄雾皋月抱持憎恨的学生。
……不,这个人持续重复这样的行为,应该早在过去就已经让人对他抱持杀意才对。
那么——
「——接下来的事你没有必要说出口,黑桐同学,你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即使有谁的愿望是想杀了我,其中的善恶也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是何种愿望,何种结果,责任都在那个学生身上。
没错——跟我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的意思是,连自己的死亡都能坦然接受。
那并不是对死亡有所觉悟的话语,而是没有自我、无视自我的人所说出的话语。
「看来我真的看错人了。」
先前我曾认为这个人是无害的。
不过这是不对的。
他并非无害之人,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
「你——绝对和干也不一样。」
玄雾皋月一脸满足点着头。
我转身离开准备室。
这个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在饱身上。
「你问问题的时间还真长,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让我回答这么多的问题。」
「并不是这样的,老师。那并非出自于黑桐鲜花自身的意志,我是为了我老师的命令来做一番调查——还有替黄路学姊了解你这个人罢了。」
这是一个冷漠的回答。
不过,玄雾皋月似乎真的非常愉悦,脸上露出了微笑……和先前的笑容截然不同,像是刻意挤出来的笑容。
「黄路同学人在旧校舍,因为你和两仪同学都无法照她的想法行动,所以她提早执行计划,把一年四班的学生集中到旧校舍之后再放火。
——对了,如果你想阻止她,还是快点去比较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人已经冲了出去。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发现,只有那些话是他自己编织出来的话语。
/6
天空落下雨水。
雨滴缓缓地落下,被阴暗森林所围绕的校舍,空荡荡地伫立着。
那栋烧到剩下一半的小学部校舍,再过不久,剩余的一半也将被火焰吞噬殆尽。
……成为目标的她们已经众集在四楼,就照样让她们沉睡吧。
我不直接下手。
接下来,就等她们其中的某人自己放火了。
在这个崩毁、空无一人的废弃校舍里,我等待雨的到来。
从连接二楼的走廊往阴暗森林的方向望去,那个叫黑桐鲜花的学生来了。我叹出忧郁的气息,起身迎接她的到来。
◇
微微的细雨濡湿了黑色制服。
冬季的雨水如雪般寒冷。呼出的空气白化掉,后颈因为受寒而缩了起来。
黑桐鲜花在这样冻结的空气中奔驰,抵达了旧校舍。
她从大门口进入校舍。这里就像放置了十年般的废屋一样沉寂,孩童的学生声音、学校的生活感,在这里一丝不存。
现在存在于此的,只剩叽叽叫的烦人小虫以及鼻子所闻到的刺鼻味而已。
她仔细地嗅了一下,明白那是汽油的味道。
对于火药及燃料的味道,黑桐鲜花有着比常人高,倍的敏感。
——啊,真麻烦。」
鲜花垂下双肩大大地叹了口气。
「替这些不熟的人挺身而出,还真像笨蛋。」
一边在走廊行走,鲜花在右手戴上了手套,那个茶色的皮制手套,是她的老师给她的宝物。
以火蜥蜴皮制成的手套,能够有效抑制她唯一拥有的发火能力、同时也能加以爆发。
做好了战斗准备,鲜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在通往一楼阶梯上的平台,黄路美沙夜在那里等待着。
「你还真学不会教训啊,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以责备学妹的优雅口气这么说。
她在阶梯上的平台摆好阵式,向下俯视着鲜花。
美沙夜的周围回响着无数声响。
那些是鲜花无法看见、被称作妖精的生物们。
羽虫们鸣动着羽翅,等待女王的命令……攻击这个猎物,这唯一的命令。
和之前相比,这个战力差距完全没变,加上现在鲜花位置明显处于不利。位在楼梯上的美沙夜对在下方的她来说,距离实在太远了。
鲜花无视于这种状况,开口向美沙夜询问。
「学姊,你是骗子,一年四班的学生不是非得自杀才行吗?」
「——当然,那些人自动自发地聚集到此地,然后自行引火自焚的计划完全没有变更。原本我是打算让她们一个个悔改的,可是预定的计划提早执行了,虽然还有一半的学生还不想死,不过每个人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所以即使在这里烧死她们全部,我想也没有太大差别。」
「哼——我倒看不出有什么自杀自愿者,不过,只要准备好容易致死的环境以及死了也无所谓的气氛,确实只要一小部分的人想死,就能拖着整个班级跟着一起实行了吧?」
鲜花耸耸肩说着。
「真是过分咧……」
她的模样看不出一丝紧张,于是黄路美沙夜摆出警戒的脸孔。
「黑桐同学,你不是要来救她们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信神的哦!所以我一点也不热衷于罪与罚之类的事,她们不是想自杀吗?那么,救她们也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黑桐鲜花展现出仿佛不懂世故的大小姐般的纯真笑容,她将视线向一上盯住黄路美沙夜。
眼神中看不出虚伪的感情。
黑桐鲜花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这让黄路美沙夜的表情更加险恶。
那——她是为了哪件事而来?
「你是要报复我吗?」
「在意义上也许很接近吧,我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感到黄路美沙夜很悲哀吧。」
鲜花边说边紧盯美沙夜的身影。
为小学部所设计的阶梯,阶段落差及阶梯数矩不多,只要冲刺节奏良好,不需要两秒镗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美沙夜身边。
「——我很悲哀……是吗?」
黄路美沙夜的瞳孔燃起了火焰般的敌意。面对现在马上可以命令妖精攻击的她,鲜花一点也不为所动地询问。
「学姊,为什么你会找玄雾老师商量?」
黄路美沙夜立刻回答: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力量是从谁身上拿到的?」
「这也是哥哥赐给我的。」她如此回答着。
「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跟玄雾老师相认为兄妹的?」
这件事情,应该要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只要这样讲,她就会了解那无关紧要的矛盾点。
……还有自己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注意到那些细微处。
「——」
美沙夜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个顺序实在太奇怪了。
「就是这样,学姊。你不是因为他是哥哥才找他商量吧?你纯粹是因为玄雾老师是班导师,所以才找他商量,而且,那一定也是一件和橘佳织无关的事。你是这间学校里头最有权力的人,即使你不找玄雾老师商量,你也可以直接向叶山英雄逼问出事实。结果——叶山英雄死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那只是件不幸的意外,我是这么想的。总之,叶山英雄既然都死了,所以你去找他商量的事,应该不是佳织的事吧。黄路学姊。」
黄路美沙夜默不作声。
她只是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彷佛可以在那里看到不曾存在的人物影子一般。
美沙夜现在连现在凝视着自己的学妹也忘了,只是埋没在自己的思考中。
哥哥、哥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么认为的?不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哥哥过去的模样。
那么——「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在自己可以使役妖精的同时,夺取了玄雾皋月的记忆。再以有如催眠术的方法,将玄雾皋月的记忆改写成自己记忆中的哥哥也说不定。
因为除了这个以外的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我是——」
「不知道对吧?黄路学姊,你并不是以自己的记忆认出玄雾老师是你哥哥,你只能从玄雾老师那里夺来的记忆才能认知一切,但他人的记忆毕竟是他人的东西堆吧?那里没有属于黄路美沙夜的真实。
你只不过是在照镜子而已。玄雾皋月不是为了你而行动。对他而言,你和你身边的妖精并无不同——就像黄路美沙夜可以使役妖精一样,实际上,你自己也是被使役的妖精——」
这时,鲜花想起式所说的话。
当她低声念着美沙夜已经忘记自我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骗…………人……」
黄路美沙夜像在喘气一样说着。
「这都是骗人的——!」
在她情绪激动的同时,妖精化身成子弹。
停滞在空中的羽音,响起如同挥动刀刃般的尖锐声音朝鲜花射去。
那是有如机关枪扫射股狂暴的暴风雨。
但是她比那阵风暴更加迅速,已经开始奔跑了。
她将两拳摆在眼前开始冲上阶梯。
面对那群仿佛会贯穿自己身体的妖精,她不过是往侧边滑行移动,就可以轻松闪避。
……如果那群妖精像是对猎物射出的子弹,
她就是给予猎物最后一击的肉食性动物。
才三步就踏上了阶梯的她,以身体前倾的姿势,停在黄路美沙夜的眼前。
踩出步伐发出的震地之声,和口哨般的呼吸声同时响起。
能将人一拳击倒的身体攻击,画出一道美丽弧线,掠过黄路美沙夜的侧腹,并且往她背后刺了过去。
「嗤!」
空无一物的空间发出声响。
「azolto——!」
鲜花确认拳头命中目标后,口中说出这个单字。
瞻术发动所需的咒文,依个人不同而千变万化。
极力咏唱重点是发动魔术的必要仪式,这便是黑桐鲜花的咒文。
生气瞬间燃烧起来。
美沙夜背后的某个物体,在发出苦闷声音的同时燃烧起来。
像是木头人偶被淋上汽油之后点火般,熊熊的火焰烧出一个明确的形状,随后连同焰光消失无踪。
「呼……」火弹的射手大大喘了口气。
「……这就是你身上魔术的真面目,魔术不能带在身上,而是刻印在自己身上。像学姊这样只有一两个月经验的人,不可能会使用魔术……闵此,玄雾老师让妖精附在你身上,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黑桐鲜花紧握因为发火而熏黑的右手手套说道。
黄路美沙夜愣住了——她睁着呆滞的瞳孔,像是附在身上的物体掉落似的,「啪」的一声跪坐在地上。
「……是吗?是这样……的啊。」
黄路美沙夜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无声地露出笑容。
她嘲笑自己应该再早一点发现的。
…
她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
在逼问叶山英雄时,在争吵下他对我做出了暴力的举动,至今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反抗我,于是我在下意识中推了叶山英雄一把。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那个坏人就这样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告诉玄雾皋月,向他请求帮忙。
我完全不想找父亲或学长帮忙。
我——只对一直吸引我的玄雾老师吐露我的罪行。
那个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对于只执着于荣耀和成果的我来说,什么都不执着的玄雾老师是个特别的人。
所以——我一直梦想老师会帮助我。
然后,正如同我所希望的,他将解决了一切。
我对哥哥抱持着幻想,而皋月让这件事成真。
我想替佳织报仇,而皋月赋予我使其成为可能的力量。
他说,美丽的人不需要触碰污秽的事物。
……为什么我当时没发现呢?那指的并不是我和她们。
他说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污秽,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就行了。
其实那时候我是明白的,即使我自己不杀害她们,只要我希望她们死的话……
「即使那样,结果也是相同的,不是吗,老师?」
……那时候,美沙夜(我)如果这么告诉他就好了。
…
「如果没有说出口,就好了。」
黄路美沙夜对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喃喃自语。
她没有意识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我,可是这句话是同时对她和我说的。
「我自己也知道,皋月是个不加矫饰的人,而爱着不加矫饰的皋月,我不该对他表明这种幻想。但是,不替自己做点什么就会感到不安,我不要皋月变成别人的。
不过,这么一来,我竟然也不想让他变成自己的人了,我只要在一旁看着他就好,即使——他从来都不在意我的事,只想要这样就好了。一
她的话听起来仿佛是谈论遥远的过去。
……我们很像啊,学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己确实和黄路美沙夜很相像。
明明都认为对方是比自己重要的人,不过一旦说出口,便会毁坏这种重要的关系。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我们的心意,是绝对没有结果的爱恋。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去追求了。」
她就像是在诉说最重要的罪状。
……我在无意识下说出口。
「学姊,把橘佳织逼到自杀的人就是玄雾老师。对那个人来说,特别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你的复仇从一开始注定没有结果。」
「黑桐同学,你真笨呢……那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黄路美沙夜留下这句话之后,往地上倒了下去。
她忏悔似地将脸伏在地上,笑了起来。
细细的笑容,像是哭泣一般蔓延开来。
◇
我抛她留了下来,从孩子们的校舍离开。
落在森林里的雨成为浓雾,仿佛是要隐藏归途。
忘却录音/7
◇
我梦见了孩提时代。
那段还居住在黑橱家时的遥远回忆。
那一夜是月明之夜。
那天中午隔壁的老伯伯过世了。
那个人只是邻居,在他年轻时所有的家人都过世了,他成为孤独一人的寂寞老人。
虽然因为老人痴呆、导致他连昨天的事都记不起来,但是个非常温柔、能给人温暖的老爷爷。
我总是在远方看哥哥和那个老爷爷过着每一天,老爷爷像是要埋藏自己的寂寞似的,和邻家少年熟络攀谈,哥哥则是以纯粹关怀的心和邻家老伯伯相处。
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预警之下,老爷爷倒地上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我和哥哥则是在晚餐时从父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无形的忧郁气氛充满了餐桌,我也因为那老人而流下眼泪。
那个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数十年之久,最后还是在没有任河温情之下死去,真是非常感伤,即使是我也感受到当时的凌苦。
就连我都这样子,我当时以为哥哥也应该会哭泣。
但是,他却没有哭。虽然他的表情非常悲伤,但是,他绝对不肯哭泣。
我看着哥哥那苦涩的眼神,就知道那不是在逞强。
……悲伤的话明明只要哭就好,但干也总是不落下一滴眼泪。
几天后,
我才知道老伯俯临终前见到的,就是前去游玩的哥哥。
在月光明亮的夜里,我来到了阳台仰望夜空。先来一步的哥哥已伫立在那摊,
「你为什么不哭呢?」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
哥哥用以困扰的表情望着我。他的眼神依然感饶,也因此非常温柔:
「是因为你是男孩,所以不可以哭吗?」
我想起爸爸所说的话而问他、但哥哥只是摇着头,
「那为什么不哭呢?」
「嗯,即使想哭也不能哭。」
——因为,那是一件特别的事。
只说了这些话的哥哥抬头凝视夜塑。即使到了现在,他的侧脸看起来也像是快哭了一样,不过还是绝不会流下任何眼泪。
……这时我才了解。即使比人拥有多一倍的同情心,即使想哭的感觉比别人移—倍,这个人还是绝对不会哭泣。
我认为,为了某件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别的行为,那是会替周围带来阴影的悲伤表现。也是会让他人感染到心里动摇的行为。
哭泣这个行为很特别,正因为会带给周围绝大的影响,所以——这个人不会哭泣。
他看起来相当普通,却比任何人都还不愿意伤害他人,即使自己再怎样悲伤,也不会因为什么而落泪,如果落泪的话,他就等于成为某人的特别之人。
——那份空虚的孤独不管是谁都能够理解,
却不让任何人发现。
……这个时候,
黑桐干也成为我重要的人,我想他是比我还重要,绝不能失去的人。
月光明亮的夜晚,兄妹两人一趟眺望夜空。
这是我记忆中的童年光景。
一直被我遗忘、一直回想不起来的……遥远昔日的梦。
◇
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学校开始上课,我也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学生生活。
我上完课之后走出教室。
回到宿舍做好准备之后,向修女提出外出申请。
她绷着一张脸准许了,在走出宿舍的时候,我遇到了藤乃。
「你要出门吗,鲜花?」
「我稍微外出一下,可能会赶不上门禁,到时麻烦你帮我向濑尾说一声。」
我拜托拥有飘逸长发的同学向室友传话之后,随即开始赶路。
我快步地穿过森林,来到礼园的校门口。
守卫打开个人用的门扉让我出去,那里有一个熟识的人愣愣地等着我。
那个人一身黑衣,外加一件明亮的茶色风衣,不知在这寒空之下等了多久,戴着眼镜的鼻头已经冻得红通通的。
我调整好奔跑时的急促呼吸,以沉稳的嗓音向他打招呼。
「等很久了吗,哥哥?」
「嗯,不清楚耶。我想应该没有很久吧。」
那种害羞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还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这样。
「走吧,到门禁为止只剩两小时,我们走快点吧!」
干也听完我的话便迈开步伐,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跃不已的心,和他并肩一起走着。
离开了礼园高耸的围墙,我们往车站前走去。
……要说为何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形,开端就是昨天干也打来的电话了。
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时不守信用,为了弥补所以来找我。
「虽然有点晚,这是压岁钱,要吗?」因为哥哥的这句话,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
……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讨厌自己无法竪持的这一点,但现在却不免承认即使那样也不错。第一次要他买东西给我时,可是让我失眠烦恼到早上,而现在这样并肩一起走着,也是让我苦恼不已,不过……这不也是件很可爱的事吗。
「那……鲜花你想要哪一种?」
他突然这么问我,我说了声,「什么?」接着歪着头看着他。
「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还是和式的?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
「——你征说什么?」
我再次如同小鸟般歪着头。
这还真让我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昨天我问你想要什么,你不是说无法决定吗?所以我后来不就决定去吃饭吗?」
我陪然地看着干也。
我记得我确实是说还没办法决定,但如果要吃饭的话就出去吃,可是,接下来我就挂断了不是吗……
「……没办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就找间看起来不错的餐厅进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实过钱包才出来的,就算是价钱像怪物一样的餐厅也不怕。」
「所以放心吧!」
干也微笑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这人真的觉得女孩了会因为被请吃饭就高兴吗?
「……他果然真的这么认为。」
「唉。」我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说着。
虽然干也回头问我说了什么,但我以无视他作为同应。
……因为,即使抱怨也没办法,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恋慕或许也会跟着迷失。
「……是啊,我也亲眼看过失败的例子了。」
我像念咒文般反复在心里念着,要慎重……要慎重。
「怎么啦?鲜花,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只是静静把头撇了过去。
「没什么,我只是发誓自己不会像学姊那样失败而已。」
我肯定地回答,并挽住干也的手臂……嗯,这种程度应该是兄妹间可允许的范围吧?
干也一边红着脸,一边像平常那样走着。
我也假装没事用平常心跟着他走。没过多久,被装饰得光鲜亮丽的大街,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这个来得有蟾迟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
因此晚餐要配得上这种心情,必须是奢华的和式大餐喔!
/忘却录音
玄雾皋月结束今日的课程之后,回到了准备室。
今日天气是数日不见的阴天,走廊如同黑白照片般寂静。
他开启准备室的门扉,缓缓环顾里头的情况。房里虽然堆满物品,却排除了名为生活感的事物。
灰色的日光照映着,准备室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在确认这个风景和玄雾皋月所记录的情报一致后,他踏进里头。
「啪嗒。一门关了起来。
「——」
同时,他感受到锐利的疼痛。他的视线向下移动。那里有个认识的学生。
她拿着小刀,滦深地刺入玄雾皋月的腹部。
「——是谁?」
他静静地问着。
学生没有回答。
她的手只是颤抖地拿着小刀,就连头也拾不起来。
他观察着她的身体。
身高、体重、发色、发型、肤色、骨骼。
在玄雾皋月的记录中,拥有这个学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学生而已。
但是——
「你是为了杀我才在这里等吗?」
学生没有回答。
他耸了耸肩,把自己的手放到对方肩上。
动作那么轻柔,仿佛要缓和她内心恐惧似的。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你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这句话让学生不由得震颤。
即使面对杀害自己的人,玄雾皋月还是那么温柔。
比起杀人,这个事实更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松开手中的小刀,迅速跑开。
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后,却还是不知道,
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呢?
虽然藉由各武各样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的发型却和资料不同。光靠这么一点,她对他来说便是从没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发型改变了,但要这一点与记录不同——那名学生便成为初次见面的人。
他将准备室的斗关好,并从内侧锁上。
在他持续流血的同时,他一边将房里各式各样的锁都锁上。
最后在身体无法行动后,他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死亡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不管何时,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这和至今所记录的玄雾皋月身体不同。
即使如此,再过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却和自我一样非常稀薄。
他——不,我正采集着现在的玄雾皋月。
……出血很严重,恐怕是没救了。
距离死亡的时间,大约再十分钟左右吧?
那么接下来——他吸了一口气。
至少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就好好利用吧!
但是十分钟实在太短,要思考什么,该找出什么答案呢?
不,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
他在现在诞生,然后在十分钟后死亡。
简单说来,这十分钟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长的时间了。
来,思考些什么吧!
试着思索些什么吧!
如果是过往的自己,光是去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经耗尽全力。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在他逐渐终结的人生当中,他以让人诧异的节奏,获得了思考的主题。
——气息非常絮乱。
——十分钟太漫长。
——出血十分严重。
——人生极为短暂。
他的脑海逐渐被空白洗净,毫无意义的他,把脑中的思绪说了出来。
「——对了,首先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出生的的部分啊!」
最后,他获得了答案。
所谓终极的忘却,便是出生之前的记忆。
仅有出生前的记录,是人们所没有的。
自己出生之前的世界,无意义而且平和。哎呀,原来我所苦恼的事物如此简单。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没有出生,这世界就是平和的。」
非常开心、极其愉悦地,玄雾皋月露出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那种事有何意义。
但是,只有这一点。
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他初次实际感受到自己在笑。
/7
…
魔术师说:
即便是我,也杀不死言语。
不过,虽然如此,那玩意儿总有一天也会走向灭亡吧?
所有事物最终都会消失、毁灭、进而死亡。
如果不是如此,过去和未来的境界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事物便是因为无法挽回,才会受到重视,而不愿使之消逝。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是因为事物逝去,就认定永远不存在呢?
即使消失、则使遭到遗忘,事物的存在的事实,依然不会有所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
我应该明白地说出来才对。
因为——从忘却之中追求永远,没有意义可言。
被遗忘的事物,仿佛理所当然般遭到忘却,以从此不再扭曲的型态沉睡着。忘却这种行为的本身,便是定义永远的一种方法。
我现在可以了解,那个过去在我体内名为织的少年,为何要让我忘却过去的那段日子。
为了让我活到现在的心不因而改变,他让真正重要的回忆在我的体内沉睡。
即使回忆不起来,但是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不会改变。
……那个魔术师,明明很清楚这件事,却不愿承认这就是答案。没有自我的他,正因为没有确实的事物,所以才会希望言语这种不会死的事物永远存在。
——这真是不值得啊!
言语构成的永远,才是真的毫无价值可言。
…
◇
到了一月七口,我终于摆脱那件古板的礼园制服。
我——两仪式将鲜花留在校园里,便从礼园女子学园的校门钻了出去。
虽然花了一整天时间取消掉原本预定的转学手续,但事件既然已经解决了,学校应该没什么好抱怨才对。
我穿上秋隆送来的蓝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夹克,便悠悠然地离开这个森林与校舍组成的世界。
而那里有个熟面孔等着我。
「你这闲人,来这种地方作什么啊?」
「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闲闲没事啊……嗯,虽然不是闲着没事,但今天刚好有空。」
所以罗……干也边耸着肩边说道。看见干也的模样虽然让我感到放心,但同时也感受到如同针刺般的恶寒,我不由得摇了摇头。
——本来是暂时不想跟干也见面的。
那段回想出来的记忆片段,让我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不过,现在比起那个恐怖,我倒想多看看这家伙脸上像是呆瓜的表情。
「……这样啊?那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好了,刚好我也听了些无聊的故事,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边说边踏出了脚步。
干也一边说我不老实又口出粗言,一边窥视起我的脸。
在聊完玄雾皋月与黄路美沙夜的故事时,我和干也通过了我们居住的城镇。
一边走路一边谈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况下,我们改以橙子的事务所为目标。
「……但是,为何只公开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鲜花所说,玄雾皋月不是采集了全体学生的记忆吗?」
我将到最后依然存在的疑问说出口后,干也以难懂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黄路美沙夜的心愿是向一年四班学生报复,所有忘却的记忆,会以信件的形式回到学生们手上,正因为美沙夜心里如此希望,因此一年四班以外的学生,就仅限于采集忘却之后便结束了。」
「你把我常成白痴吗?这一点我也知道啊,重点在于,为何只有黄路美沙夜的愿望会引发事件呢?」
「你说的也没错……一定是因为只有黄路美沙夜最特别,其他学生愿望是直接由玄雾皋月来成形,但黄路美沙夜并不是如此。她的愿望由她亲手实行……我觉得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虽然玄雾皋月说他自己只是一面镜子,却只有在面对黄路美沙夜的时候,违反了自己的原则。
「可是,为什么?」
干也并没有回答。
我们暂时沉默不语,默默在冬日冷冽空气里行走。
在冗长的静默与嗯付之后,干也以哀悼般的神情凝视着我。
「式,其实……玄雾皋月真的有妹妹。」
他没继续再说下去。
……理由或许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即使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就算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如今也只有玄雾皋月知道真相……可是,就算皋月本人,也没有用来确认的方式了。
真相永远隐藏存黑暗之中——讽刺的是,即使是这一点,也有所谓的永远存在。
「……真是个诡异的故事,玄雾这人还真可怜啊。」
我心里真的这么想才会说出这句话。
因为这个没有自我的魔术帅,跟数个月之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听见我的这种感伤,干也却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真让人惊讶,式明明输给他却还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恨他而已。」
对,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
那是因为——
「因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
「咦?」
「干也姓黑桐,是黑色的桐树吧?玄雾那家伙则是黑色的雾啊!」
我用无聊的答案回答。
干也在一旁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那就看谁比较机敏(注1),对吧?」
干也似乎全把我说的话都常作玩笑话,还露出天真的笑容。
1黑桐、玄雾发音意义都是kiri。机敏则是谐音笑话。
……不过,也不是用谁比较机敏来作比较吧?
「这已经一种是死语了啊,干也。」
我斜眼看着干也这么说。
「啊——」
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由得低声地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法杀死的东西,你却在刚刚把它杀死了。」
我的回答让干也歪头陷入了思考。
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自言自语对干也来说,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已。
「没什么啦,这只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忘了它吧!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没错,在现代,即使是语言也会死亡。
不具有普通性的语言,将被剥夺意义而成为单纯的发音……正好就像那个在幼年期被丢下后持续成长的魔术师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可不像式那么危险,我就连殴打别人这种事都没做过,更不可能提到杀人啊……嗯嗯,没有,我想一定是没有的——」
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思考起自己的话了。
我想正因为是他,所以他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吧?
……这种个性虽然挺像笨蛋的。
但我心里却想继续看这家伙这样下去。于是两仪式放弃告诉他理由,让嘴角保持笑容继续行走着。
夕阳西下,天际的星星开始闪烁。
如冻结般的明月,也出现在头顶上。
等到我们查觉时,已经超过橙子的事务所,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我们凝视着对方的脸,互相为对方的粗心大意叹了口气。
「——真像白痴。」
当我听到干也这么说,心里稍微愉悦了起来。
真要说理由的话,其实我应该算知道了吧?
因为对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在夜里散步
/忘却录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