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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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怎么说呢,是尸体一般模样的尸体一般的肤色,尸体一般耷拉着的尸体一般的造型,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尸体一般的尸体。
我知道那具尸体的名字。
木木花美。
国语教师。
虽说如此但没有具体的关联点——话说回来,本来,说到和作为临时教师的我有关联点的教师,现在来看只有串中老师而已。有交往的教师只有串中老师而已这件事,真要说出来也是相当不怎么样的事情,说不定有必要深入考察一下,不过这姑且不论。
总之重要的是我没法详细的说出木木老师是位怎样的教师。
在千载女子学园工作的教员,除去外人的我之外正好是二十人。以四百名学生这样的学校规模来说稍微有些少,不过在到处感叹教员不足的时势之下,这说不定还算是妥当的数目。七拼八凑,总之能应付的话就不算少吧。不管怎样那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
我通过(虽说是临时的)担任教职所知的是,教室里也好职员室里也好,没有什么大差别——不如说,教室里和职员室里完全一样。
就是完全一样。
人际关系也好什么也好。
纠纷也好什么也好。
大人并不想小孩所想的那么自由。
老师并不想学生所想的那么自由。
知道了这件事情。
虽然没有非常想要知道,说不定不知道还更好。
虽然尸体面前不是做自我介绍的场合,不过姑且说一句,我的本职是研究员——在某大学被光荣地授予了副教授的职务。用某大学这样的特意模糊的说法并不是因为那个大学很有名而是因为以我的立场说出那个大学的名字多少有些内疚,即便如此,也很少有我这种年纪就当上助理教授的。
这虽然是某种自夸。
但同时也是自虐。
由于从未成年的时候开始就太过于一根筋的埋头研究,教授们还有大学方面变得担心,或是警戒,在我升任副教授后没多久,就姑且被赶出大学了。
都爬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不会有那种事,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从象牙塔里走出来,趁着年轻经历一下一般社会,对自己一定不会有损失吧,因此我便接受了。事后想来那真是最大的失败,不过当然,那种事情当时的我不可能知道——话说回来谁知道啊,那种事情。
我不是预知能力者。
没想到在我作为全职教师(担任科目·英语)被派遣到的学校(似乎是和我就职的大学关系很深的私立高中,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里,竟然有串中老师那样的异常者,这种事情不可能知道。
不。
哎呀。
虽然认为那当然是个偶然。
但我——因为,我。
听说过串中弔士这个名字。
知道。
从十四年前开始就一直。
从十四年前开始,真的是,一直。
顺便一说我应该是为了代替因为受伤而住院的上了年纪的老师(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被派遣来的,不过,从这种观点看来,这个事态应该让这件事白费了。
因为木木老师死了。
少了一个人由一个人补上,然后——又少了一个人。
嘛,如果像这样用加减法来考虑人类的数目的话,那才是和串中老师一样,和串中一样不谨慎。
但是面对木木老师的那具尸体,不管怎样都没法严肃起来,这也是确实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用这种说法。
但怎么说呢——滑稽。
那个尸体的样子非常滑稽。
简直就像是以前的搞笑漫画中的场面。
地点是第二体育馆。
木木老师的身体是,头插进篮球筐的样子——仅以那里为支点,手脚摇晃晃荡荡地,吊在空中。
从空中垂下来。
晃晃荡荡地——垂下来。【注4】
很残酷吧。
但是——果然还是滑稽。
那是通常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因此,完全闹不明白那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经过才形成了这个画面的,这一点很滑稽。
像是个玩笑,像是个谎言。
而且像是个一时兴起。
这到底是不是现实的场景。
我无法判断。
虽然不至于说这是在做梦——但是,这个场景怎么看都带着谎言感。
「呵呵。尸体之类的无法使你动摇吗。」
这样。
在我前方——串中老师说。
不,到刚才为止都说得好像这个地方只有我似的,不过在我前方,串中老师同样抬头看着空中的木木老师。
话说回来,本来将在这第三节课的时间,既没有课也没什么事情做在职员室里无所事事的打发时间的我,用简短的手机短信叫道这个第二体育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串中老师本人。
「真厉害呢,病院坂老师——话虽如此,不过我也没有期待可爱的悲鸣就是了。」
「…………」
总觉得让人生气的说话方式。
只是过分恭敬就觉得内倨外恭。
不,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可以说没有恭只有倨了。
虽然不知道是从上面看还是从下面看,总之,是不把对方看成和自己相同级别的说话方式。
说到谎言感的话,比起眼前的尸体串中老师才更有谎言感。
欠缺现实感。
想象不出是人类。
存在本身就像是欺诈的男人。
「并不是没有吃惊哟。」
我这样说。
语气很粗鲁吧。
因为是故意的,所以不可能不是。
即使不这样我平时也(似乎)不是热情的那种人,这恐怕已经相当不好听了吧。
但是没关系。
面对串中老师的礼仪,很遗憾相当有限。不,虽然不是非常遗憾——不如说虽说遗憾感只有一点点,但我竟怀有如此注重礼仪的心情,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用无礼对待无礼。
用失礼对待失礼。
用非礼对待非礼。
本来就该这样吧。
「虽然这么说,别看我这个样子,本职也是医学系的研究者啊。尸体要说看惯了也是看惯了。至少是比一般人来说。嘛,就这种样子的尸体来说,当然是第一次见。」
「真能说呢,病院坂老师。简直就像是辩解一样。」
窃笑着,串中老师回头看我。
以柔和的表情。
以平和的表情。
看到这个表情,大概没有人会觉得他是恶人吧——话虽如此,要问他是不是那种容易理解的意义上的恶人,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至少不是善人。
而且——不是好人。
甚至我觉得他都不是人。
说到好人、坏人的时候,都是以对方是人类为前提的吧——不过这个前提对串中老师不通用。
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所以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既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
「我所知的病院坂迷路这个人,是相当无口的人呢——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是那样。」
「……因为我虽说是病院坂但确实旁系。没有那么脱离常轨哟。以分类来说,该算作常识人那一类。」
这又是『像是辩解』的话,不过这个说明我已经对串中老师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看来串中老师并不是无法理解,也不是忘记了,只是单纯的喜欢听我做这个说明——举例来说,就像是让人每晚都给他读中意的小人书的小孩子似的——这样而已。
虽然对我来说只有不愉快而已。
不过别人的快与不快对串中老师而言怎样都好吧。
或者是——怎样都坏吧。
我继续说。
「而且串中老师。你所知的病院坂迷路和我完全是不同的人——既不同,也不相干。我只是替补,而不是备用。既不是双胞胎,也不是克隆人。」
「克隆人吗。虽然是现在还没有一般化的技术,不过我也有不少希望他们活转过来的人。」
说着有些跑题,意义不明的话——
串中老师抬头仰视。
头上的尸体。
木木老师。
「——说起来,虽然没有受木木老师照顾的记忆,不过即便如此,如果有克隆技术的话,果然还是会让木木老师活转过来吧。」
「……克隆技术和复苏技术是不同的哟。」
虽然肯定是明明知道还这么说的,虽然是在明白的基础上排列出适当的言语而已,不过姑且,这也是由我的话引出的对话,有义务和责任注释一下。
虽然不是现在该做的注释。
而且——不必注释,想要串中老师活转过来的人,包括木木老师在内一个也不会有。
只是,我可受不了被当成说些不疼不痒的话的人。
「然后?」
我问。
有疑问。
「串中老师,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来呢?既然不是想听可爱的悲鸣,那有什么目的吗?」
「值得叫人来的事情里,并不是每一个都有目的什么的啊——不不。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哟。木木老师是不是真的死了。」
「啊啊。」
尸体的位置特殊。
即碰不到,也无法确认瞳孔。
呼吸和心跳都无法确认。
体温就更不用说了。
硬要说的话——只是这么看着,谁也无法断言木木老师到底是不是死了。
只是像是尸体一样。
不是尸体也——说不定。
「……不,死了吧。不管怎么看。」
这种情况,既没有『硬要说的话』也没有『只是这么看着』。
什么也没有。
只有事实而已。
脑袋插进篮球筐的圆环里,摇摇晃晃的挂在空中。要是那样还活着的话,木木老师的脖子的肌肉就太过发达了。
至少是上吊也死不了的程度。
「要是不论如何,不管怎样都想确信的话,只能把她放下来实际摸摸看了吧——不过从那种地方把木木老师放下来的方法一下子也想不出来呢。得找个垫脚的东西才行。」
「不,死了就行了。」
串中老师这样说。
死了就行了。
虽说不是本意,但那句话里有相当轰动的效应。
能把这种话恬不知耻的说出来,是没有神经呢,还是神经太大条了呢,这也是串中老师的无法看穿之处。
「如果来得及做复苏的话应该赶紧行动——不过既然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努力保护现场比较好。」
「……现场,吗。」
现场。
那一定是。
杀人现场——的意思。
「嘛,确实——不可能有这种事故吧。想要灌篮但跳过头了——结果头挂在了篮筐上——应该不是这样吧。」
「虽然这个想法很有趣呢。不过,即使是杀人也搞不清意义。」
串中老师说。
淡淡地——恬恬地。
「篮球筐的圆环勒住了脖子——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也就是说,是在某处杀死,然后人为地配置到那个位置上的——应该是这样。」
嘛。
一般来说,就是这样吧。
比起一般,该说是按常识来说,吗。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形成这个画面——虽说如此,冷静想想看,也只能是那个样子。
是用垫脚的东西爬上去的吗,还是用了别的手段呢,没法知道到这种地步就是了。
但是。
经历了怎样的思考才形成了这个画面——
完全想象不出。
不禁深切感到想象力不足。
这个现场的滑稽。
本身就表现出犯人对尸体——木木老师的冒渎。
虽然我在并非杀人现场的研究现场平时以摆弄尸体谋生,不过看到这个感觉不到任何对于人的敬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诚或诚实的这个构图,也觉得想吐。
「…………」
这时目不转睛的窥视串中老师。
淡淡地期待了一下说不定串中老师也抱有和我同样的感想,不过当然那种期待是干净利落的空挥三振。
他笑眯眯地仰望尸体。
简直像是观看喜欢的美术品似的。
不,在他的情况下,即使眯眯笑着,也绝对不能断言他心情好。
不如说正相反。
内心中说不定抱有和我同样的感想。
但是,一般,笑眯眯的时候,人是不会心情不好的。
「还是没变,学校和尸体并不般配呢——但这个不平衡才正是微妙之处。呵呵,想起来过去呢。」
「过去,吗。」
串中老师的,过去。
我知道的并不详细。
不过若是曾是我的本尊的她,也就是本家的病院坂迷路的话就能清楚地,甚至极其清楚的知道吧——嗯。
十四年前,吗。
不过没有怀念的道理。
从一开始我就对这个男人的过去什么兴趣也没有。
反正也只是直到合约到期为止的交往。
在期限到达之前平稳交往就好了。
应该不需要深入。
应该是浅尝辄止的。
希望是这样。
「那,要怎么做?串中老师。不可能就这样放着吧——虽然明显已经晚了不过要叫救护车来吗,还是说,跳过这一步叫警察来吗。我觉得这两件事里总得做一件。」
「正确,不过病院坂老师,总之在那之前要先开职员会议吧。联络官方机构要在那之后。」
「哈?」
「因为是很注重名声的私立高中啊——而且勉强也是名门私立女校啊。不推荐贸然独断哦。不过在临时教师的你看来也许是没法完全接受的事情。」
「……哈啊。」
我点头了。
并没有勉强,反而觉得确实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即使在称为象牙塔的大学里,也有各种各样的阻碍——体面啦面子啦,事前工作啦什么的,这种臃肿习气。本来,就是因为这种臃肿习气,我现在才被赶出本职工作,化身为高中老师。
做了教师以后知道的是,教师和职员室没有差别,同样的,要说脱离学生称为社会人之后知道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学生生活也好社会生活也好,果然都没什么差别。
既有讨厌的事情,也有好事。
既有讨厌的人,也有好人。
也有人际关系和政治。
朋友,恋爱,敌对,无视,欺负,关照。
最大的区别就是,社会生活有钱赚——而且,没有毕业。
小学可以毕业。
初中可以毕业。
高中可以毕业。
大学可以毕业。
但是,在社会里没有毕业——硬要说的话倒是有失业,不过那不是可以和以上那些并列的。
没有毕业。
社会里没有毕业。
那——和没有将来是一样的。
无法离开这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像是游戏中的extra一样的东西——不管难度有多高,游戏本身都已经结束了,说起来也只是随便玩玩。
本应是人生正题的社会生活却是随便玩玩,这算什么。
没有下一幕。
接下来只是冲向gaover。
到底剩下多少兵?
剩余时间是?
这种感觉。
……话虽如此,串中老师是连走向社会以前的学校都没能毕业,所以才立志做老师的——是这么说的吧。
未经历精神毕业的男人。
串中弔士。
「嘛,确实如果跳过校长和理事长把警车叫来,以后说不定会有麻烦——那么,串中老师。首先按照顺序,向校长报告?」
说到社会人,虽然在大学的职场里不是特别普遍,但新社会人首先会被前辈灌输『报连商』这么个略称。
那是将『报告·联络·商量』的第一个字连起来的东西。
我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想。
报告和联络和商量。
不都一样嘛。
「嗯。关于这方面。」
这样。
串中老师严肃地——不对,装作严肃地对我说。
「这个报告我想让病院坂老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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