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OVERCOUNT(2/2)
“哈!无聊。”
蒙特西可瞪视着蛮横无礼的大汉,单边面颊为之扭曲。
“不论你是哪里来的蠢货,找特务警察麻烦的就是笨蛋——准备射击!”
防弹玻璃的窗户大开。在同一时间,全自动手枪枪口一同举了起来。
然而大汉脸上的嚣张笑意却没有止住,只是灵活地耸了耸他宽厚的肩膀。
“不要太猴急吧……晚点你可是会后悔哦?”
“后悔?落在强盗手里的蠢蛋,这种特警我不需要——射击!”
蒙特西可的手往下一挥。紧接着响起的是七记枪声——不过是在车外。
“呜……!”
火线从黑暗深处迸现,正确无误地击中了警官们的肩头。武器在同一时间落地,所有的人全都抱着中枪的右肩晕了过去。
“战域确保——抹消零、压制七。战术思考由突击战模改写为搜索模式。”
一名小个子年轻人从货车阴影之中站起。在反光镜片太阳眼镜包覆之下的面孔就像人偶一般欠缺表情,两手所握的手枪正扬起了白牙似地的硝烟。
大汉将掐在臂弯里的中士轻轻放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是警告过你说你会后悔嘛……好了,动作快,耍枪的,没时间了。”
“了解。”
戴着反光镜片的年轻人简短回答,手指覆上了护送车的门板。只见他手腕随便一扳,钢铁材质的车门就像纸雕一般、轻轻松松地被拆了下来。年轻人对倒地呻吟的警官完全置之不理,直接闯入车门,在神父身边跪了下来。
“你还有意识吗?奈特罗德神父?”
“啊、噢……托雷士。”
龟裂的唇间溢出了极度虚弱的声音。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麻烦。”
“我建议你保持沉默。”
尽管目击了同僚被血染污的面庞,他的表情还是完全不为所动。发出简短命令的年轻人——ax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斯神父朝着亚伯的手指、以及滚落在地的原子笔瞥了一眼,却没透露任何一丝感想。
取而代之的是——
“……咿!”
玻璃眼珠一个回神,捕捉到特警上尉正意图拾起全自动手枪的动作。待要收手早已来不及。因为托雷士的手指迅速伸出,将这名虐待狂的手连着枪柄一起握住。
“!”
蒙特西可的嘴就像待宰的猪一样张得开开的。雷霆万钧的力道已经将他的手捏得粉碎。就在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的时候,托雷士的另一只手腕已经攫住了他仰起的头部。正在发声惨叫的头部顺势抛向了车壁,在鼻梁骨凹陷入脸部2公分之后,跟着被放倒在地面。然后加害者带着冷静的表情,替同僚松开了手铐。
“进行移动。你可以走吗?”
“啊、嗯……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救我?”
穿着花俏衬衫的壮汉回答了他虚弱无比的问话。
“诺耶的遗体挖到了。还有她在最后一刻所找到的设计图。”
里昂扶起了步履踉跄的同僚。
“亚伯,你的预感有一半对、有一半错。诺耶手里拿的是圣彼得大教堂的设计图。广场上面还竖立了那根方尖柱。从场地大小到设计细节完全正确。”
“?那是……咦?等等……我记得那方尖柱是——”
那是由岱斯提所捐献,前天才刚竖立在广场的东西。直到前天为止,谁也不晓得它的存在——唯有大主教、以及实际参与方尖柱制作的人除外。
“也就是说,巴雷和方尖柱的制作有关……原来如此,‘沉默之声’就在里面!”
“肯定。”
托雷士一边从晕厥的特务警官身上摘下阶级徽章与身份证,一边冷冷地答道:
“现在要赶往圣彼得大教堂。你和迦西亚神父负责破坏方尖柱。我去和米兰公爵会合。”
“好,动作快!”
里昂将他厚实的手掌一拍,从护送车上面跳了下去。正要精力十足地吹着口哨、一边朝货车靠近——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里昂。”
“不要动!”
壮汉将鼻孔朝向天空,彷佛嗅到了什么似地,用可怕的力道抓着亚伯的肩头。
“咦……?”
黑暗之中闪着白光。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眼前的货车飞上了夜空。金黄色火焰在空中化成一个圆,然后叩向地面,再度发出雷鸣般的响声,然后四散爆炸开来。
“哇噗!是…是怎么回事……!?”
神父们在暴风中以手掩脸,头顶上的大楼窗户则闪起了眩目的光芒。在亮闪闪地发出光辉的投光机中间,用自动手枪来加以武装的制服群众正在蠕动着。
“特、特务警察!”
“不只,还有更危险的家伙。”
里昂从肥厚的嘴唇之间说出这句话。
有灰色身影正混杂在屋顶的特务警官之间,俯看着着这边。一方是提着两柄直刀的壮汉。另一位则是指尖捏着细针的女性。
“异端审问官两名,再加上特警一个中队……看来得花上不少时间。”
“否定——”
一记平板的声音,制止了已经将衣袖卷起的里昂。
“在此停留并不妥当。你们由我来进行压制。你们先走。”
“慢、慢着,托雷士!”
看到同僚神色自然就要上阵,亚伯慌慌张张地把他叫住。
“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了两名异端审问官……”
“没有问题。”
在数以百计的警官队面前,托雷士却毫无惧色。“神枪手”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加以补充。
“等到压制完毕我再和你们会合。在那之前,奈特罗德神父,你负责担任米兰公爵的守卫。迦西亚神父负责方尖柱的破坏工作。”
“好吧……不过……”
壮汉取下太阳眼镜,恶作剧似地露出了犬齿。
“你把替诺耶报仇的工作让给亚伯了。看来你人还不赖嘛,耍枪的?”
“否定。我只负责算出更有效率的战力分配。既然有空瞎说,何不尽快动身,‘狮牙’?”
小个子神父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手上拔出了两把战斗手枪。特警部队分别举起了枪口,杀戮机械的侧脸却见不到一丝恐惧。
“常驻战术思考由搜索模式转为歼灭战模式——战斗开始。”
6
“你是彼得,是盘石。我要在这盘石上面建立我的教会。”——圣彼得大教堂盖在基督的首号弟子、初代教皇圣彼得的坟墓上头,本身就是巨大的墓碑。“
在“大灾难”之前,和支配半边世界的社会科学无神论进行对抗的若望保禄二世。据说在和吸血鬼展开战斗的黑暗时代初期殉教的印诺森(nocent)十六世。还有领导了第十一次十字军的西维斯特(silvestre)十九世——历代教皇几乎都长眠在这大教堂底部的地下墓园。地底教堂拥有与地面大教堂足相匹敌的宽度、以及高达三十公尺的天顶,各教皇墓地就占据了数十间大厅,各自安放了石棺与墓碑。
(已经过了五年……)
和他生前的功绩相符,前教皇葛利果的墓地有极尽奢华的装饰。在宛如一座小山的墓碑前面,卡特琳娜默默无言。
坦白讲,对这位遗传学上的父亲,自己未曾有类似血亲的感情。由十年前,十四岁时从米兰来到罗马,直到葛利果过世之间的整整五年,两人连交谈的机会都很少。
不过,父亲那边又是怎么想的?由数以百计的爱人之一所生下的女儿,他会有爱吗——事到如今,答案也不再有意义。
“……噢,让你久等了,卡特琳娜。抱歉,这么早把你叫来。”
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应声打断的是个粗哑的男声。面朝走廊的大门被微微拉开,然后又迅速阖上。在走入墓园的那名男子面前,卡特琳娜恭谨了低下了头。
“昨晚真是失礼了,大主教阁下。”
“快别这么拘礼,好侄女。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艾方索握着侄女的手,宽厚地笑着。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给叫出来。你应该还在休息吧?”
“不,我……倒是叔叔,您怎么早不要紧吗?”
距离天亮还有十分钟——晨间弥撒将在天亮时刻同时展开,除了闭门反省的自己之外,艾方索当然也得参加。既然如此,他又把侄女叫到这种地,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听使者说,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请问有什么事吗?叔叔。”
“这个嘛……贤侄,你对目前的教廷有些什么看法?”
“被您这么一问……”
因为摸不着头绪,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耐人寻味的不是问句内容,而是在这种时间,叔父把正在闭门思过的侄女找来闲聊的意图。让这位才女也难得一见的欲言又止。
“先皇过世五年,至少未曾犯下什么大错……那又如何?”
“‘未曾犯下什么大错’?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艾方索仰望头顶的墓碑,沉静地提出了反问。因为空调的缘故,这间地底教堂的温度不会超过四度。随着白色的吐息,科隆大主教发出了严厉的声音。
“科隆虽然地处偏僻,却也耳闻罗马的恶名。据说神职人员风纪紊乱、教会对一般诸侯曲意逢迎,身为上帝代理人的教皇只是兄姊的傀儡。”
“叔叔!”
尖声的斥责阻断了大主教的声音。
“叔叔…不,岱斯提大主教。你的竟见带有不敬。请谨慎发言。”
“贤侄,不,卡特琳娜……”
艾方索并没有保持沉默。
他那如猫背一般拱起的背部在不知不觉中伸直了,声音也寻回以往“峻烈公”时期的张力。
“我赏识的是你的头脑啊,卡特琳娜。在亚历山卓手底下任其腐朽,实在太可惜了。以我的理想再加上你的才智,那可就所向无敌了……怎么样,卡特琳娜。要不要跟我来?请务必参与我们的‘新教廷’,发挥你的力量。”
“……‘新教廷’?”
这个人正在说些什么?
卡特琳娜深感困惑,艾方索直视着自己的脸却是相当严肃。
“卡特琳娜,跟我一起来吧!让这腐败的教廷毁灭,创造新的世界。我将打造出新的秩序,请你务必要来参与。”
纯粹只是狂人妄语。卡特琳娜大可一笑置之然后呼叫来人。只是她办不到。
“……这是?”
美丽的容貌在苍白之中冻结。因为她发现,就在热切叙说着妄想的叔父脚下,他的影子宛如活人一般正在脉动。不,不只如此。影子还出现了叫人惊悚的厚度,像从漆黑沼泽之中浮现的亡者一般,还拉着黑色细丝、挺起了身子……
叽!
深埋在墓地里的成群异形,朝着被恐怖记忆攫住而难以动弹的卡特琳娜齐声嘶鸣。
“这…这些是从威尼斯带过来的!?叔叔,难道……你跟‘骑士团’有勾结!?”
“你的部下相当优秀,卡特琳娜。昨晚可真是命运未卜、叫人冷汗直流啊!”
“影鬼”那没有眼睛的脸孔正对着卡特琳娜,显露出狂暴的饥饿。在异形恶鬼的环绕之中,大主教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忧伤。
“不过,获得最后胜利的是我。‘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不祥的魔都历史将随着黎明一起结束。这座城市的残骸,将是我所建构的世界最佳的盘石。”
“叔…叔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卡特琳娜本能地一边往后退一边呐喊。
“为什么要跟‘骑士团’……那个恐怖集团联手合作!你是想和教廷、不,想和这世界为敌吗!?”
“你说呢?”
粗哑的嗓音不带有丝毫迷惑。艾方索的表情甚至有点自豪。
“这个堕落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价值?蝼蚁般的人民、腐败不堪的教会、一味杀戮竞争的诸侯……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他们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需要赌命加以守护?”
“……”
无法马上提出反驳,难道只是为了慌张的缘故?
不过,就在片刻沉默之后,卡特琳娜毅然决然地点头。
“或许正如你所说,世界已经遭到了污染。不过——”
在那美丽容貌上所浮现,是对自己所为感到确信的人所特有、近乎傲然的决心。带着轻蔑与哀悯的视线,毫不容情地朝着原是自己叔父的男子头上劈落。
“世界的价值并不是由我来决定。就算再怎么污秽、再怎么不值得守护,守护世界依旧是我的责任,是一种神圣的契约——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是吗……好吧!”
艾方索将手指一弹,就在同一时间,成群异形彷佛得到解放似地摇摆着脖子。
“‘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赫塞。很遗憾,米兰公爵。”
“……”
在蜂拥而上的成群影鬼面前,卡特琳娜傲然屹立着。虽然和迫近的死亡相互对峙,那姣好的面容却见不到一丝扭曲。就在纤细身躯遭到成群黑影吞没的片刻,剃刀色眸子依旧闪动着不知败北为何物的光芒——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一阵漆黑的风将门炸裂开来。
在将被无数利牙撕裂的片刻依然面不改色的卡特琳娜,表情突然间亮了起来。
“亚伯!”
在卷起了飓风之前,逼近枢机主教身边的成群异形就像枯叶一般被吹散了。有的站在墙上化成了肉块,有的则是撞上地面、描绘出奇异的抽象画。
“……你没事吧?卡特琳娜。”
就在风鸣与惨叫的协奏曲间奏声中,一抹修长的身影横挡在影鬼与美貌的枢机主教之间。男子举着双刃大镰刀,用深红色的眸子回望。
“总算赶上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不过你要小心,叔叔他……”
卡特琳娜暗暗撑起因为放心而变得酥软的膝盖,然后大声呐喊。
“快把叔叔——岱斯提大主教抓起来!他打算破坏罗马!”
“叔叔?”
紧盯着微显老态的大主教的视线,凶恶到判若两人。深红色眼眸的神父冷冷地回答。
“卡特琳娜,那不是你的叔父……我看你就别再装蒜了!”
大镰刀一个回旋,劈散窒闷的空气。夜色的刀刃划开大主教的身躯,深深砍入一旁的壁石,最后才终于停止。
“……哼。看来有点玩过头了。”
听到低低的笑声,卡特琳娜的姣好面容为之冻结。
大主教依然站在那里。要说“平安无事”恐怕是有点难。因为遭到劈砍的缘故,身躯已经完全裂成两半。不过从裂开的伤口之间溢出来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深黑的砂。砂粒就像液体一般,迅速在地面堆成了小山,相反地,大主教带笑的身躯则像失去空气一般逐渐萎缩。
“岱斯提大主教已经离开罗马了。新教廷的设立准备工作相当繁忙。为了在罗马遭到破坏之前向侄女打声招呼,他要求我来替他转达。”
就在转瞬之间,落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取代化为砂粒堆的艾方索,站起了身来。暗影出现厚度,栩栩如生地蠕动着,就在长及腰部的黑发优雅地掀动起来的片刻,一名身穿黯色西服的男子已经站立在那里。
男子露出了高雅绝伦的微笑。
“早安,两位——我是‘机械魔导士’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
7
天色已经微微转蓝。环绕广场的柱廊影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加深。
灯火通明的大教堂中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做早课的时间已经逼近。一群似乎要来参加弥撒的修女面色不悦地穿越广场。昨晚在大教堂发生了不祥事件,今早部署在广场人口的市警盘查起来格外严厉。
“喂,你们几个!”
巡查队员正检视着面色不善的入场行列,一个喘息不止的声音叫住了他。
“梅帝奇枢机主教入场了没有!?”
“噢,记得是在大教堂那边……你有什么事?上尉。”
巡查队员用可疑的视线望着推开人群、逼近身旁的人物。大块头的特务警官将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像跑了长距离似地拼命喘息。
“我是特警蒙特西可上尉。大主教狙击事件的犯人说出了惊人的自白。我得紧急向阁下提出报告。让我通过!”
“失礼了,你有许可证吗?”
“白痴,这可是紧急状态,哪来那种东西!你再找麻烦,晚点我就向上层提出抗议!”
上尉发出高分贝的怒吼,不过这只造成了反效果。一直以来,特务警察负责政治犯罪与恐怖事件,和身为一般警察的罗马市警始终关系恶劣。巡查队员们的视线明显变得僵硬。
“规定就是规定,我不能让你通过。请先用书面方式申请许可——”
“我已经说过了,没那个时间!哎,没办法。我把机密事项告诉你好了。”
上尉紧咬着牙,似乎察觉到乱发脾气也是于事无补。于是用了意图谋反似的音量低声说道:
“麻烦你可别说出去啊?其实是有收到情报,说这座广场被设置了炸弹。”
“炸、炸弹!?”
虽然这句话宛如耳语般小声,却足以让警官们的表情为之紧绷。看到人们一脸紧张地面面相觑,特警上尉再度说道:
“炸弹就设置在方尖柱上,由我来将它解体。你们负责叫广场上的人去避难……但是不要做得太醒目。要是没搞好,说不定会造成恐慌。”
“我…我明白了!”
所幸的是,广场上面的人并不多。望着巡查队员们慌慌张张地散开,特警上尉——的伪装者里昂露齿一笑。
“嗯,各位好好加油……好了,我也该干活啦!”
壮汉从制服口袋取出拳头般大小的黏土块,手脚利落地埋入发条式的信管。然后用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轻巧步伐走近方尖柱,在柱子底边跪了下来。
“管你是音响兵器还是什么东西,反正搞坏了就没错。接下来只要慢慢解体……嗯?”
言语的轻挑对照着举动的慎重,正在安装炸药的里昂眉间突然一紧。然后用肉食动物发现陷阱般的眼神望着脚下的石板。
“……是我过敏吗?”
“上尉!”
背后传来呼喊的声音,里昂迅速将炸药揣进袖口。回头一看,一名警官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上尉,要向梅帝奇枢机主教报告的话,由我前去方便吗?”
“啊,不……”
当然是不方便。里昂假咳了一声,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来蒙混过去。
他的背上突然寒毛直竖。
“!?”
会马上从石板上面跃起,纯粹是凭着一股直觉。见到庞大的身躯用超乎人类的跳跃力腾飞在空中,警官一脸呆愣地仰望着——在下个瞬间,他的脖子就被扭断,尸体则被拖往了地底。
而在转瞬之前、里昂所站立的石板则是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黑洞。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出来。那东西咬住警官的颈部,让年轻人未及呼救便立即死亡,然后拖住他的尸体,用鞭子一般的速度回到了洞穴。
“刚才是什么东西!?”
里昂一边在方尖柱的顶端着地,一边瞪大了眼睛。在地底——石板下面有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上尉!?”
“白痴,不要过来!”
等到发出怒斥的时候已经太迟。就在察觉有异、飞奔而来的警官面前,石板迸裂了开来。里面飞出某样东西,咬住了瞪大眼睛的警官脚跟,然后用难以置信的力道,将悲鸣不已的猎物拖进了地底。
“那是什么!?”
“在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彷佛要对慌张失措的警官、以及来不及闪避的修女进行围堵似地,石板上面陆续出现了裂痕。那东西似乎以相当快的速度在地底进行移动。
“可恶,伤脑筋啊!”
从方尖柱顶端往下眺望,里昂不禁咋舌。将第二名牺牲者拖进地底的东西——在常人眼里只能见到黑影一闪,然而他的瞳孔却能准确地加以捕捉。要是被那种东西袭击……
“没办法……男人也就罢了,对女人见死不救我会良心不安。”
里昂脱掉特警上尉黑银相间的制服,神色大胆地低语着。手里捏着揉成一团的制服,自己跳上了石板。
“喂!我才是你的猎物!”
藏身地底的东西似乎察觉了发出声响、跟着着地的巨大身躯的存在。石板上面的龟裂在一瞬间静止不动,接着迅速转往他的方向。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直直朝着里昂的方向前进——
“来啊、来啊……喝!”
就在翻身跳开的里昂脚下,地面突然间碎裂开来。黑色的东西飞身而出——和人类身躯等粗的巨蛇,在头部前端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染成红色的利牙,朝着壮汉的颈子咬了下去——
就在牙齿咬合声响起的同时,巨蛇——人造精灵‘地精’的口腔被揉成一团的制服紧紧塞住。同时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它飞身而出的洞口整个围住。真是惊人的速度。要是被那种东西再次袭击……
“再会了,该死的长虫。”
里昂用充满余裕的神情,朝着地面做出行礼的动作——片刻之后,石板就像地震一般开始震动,“地精”的通道冒出了白烟。
“不管看到什么都跑出来,这是你的失败。你记住了……好了,接下来就要收拾这根麻烦的柱子——”
里昂从裤子口袋掏出第二枚炸药,一边埋着管线,一边朝方尖柱走近。正要屈膝跪下的时候,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喂喂……不会吧?”
就在壮汉脸上浮现难得一见的冷汗、细声嘟哝的同时,周围石板正陆陆续续——数目超过了十个——浮现出新的龟裂。
8
“在巴塞隆纳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之后心情都还好吗?”
“魔术师”多礼地问候着。
“舞台即将开演了。若是神父能来观赏,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我的同伴已经赶往广场。”
瞳孔闪动着红宝石般的光泽,亚伯如此说道。恐怖份子已经遭到了掌控。
镰刀随时都能将他的头给劈碎。
“‘沉默之声’很快就会解体。之后只要逮捕你,这件事就能了结。”
“神父,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连这种程度的妨碍都没料到吧?”
听到这样安稳无比的嗓音,想必能让濒临行刑的死囚得到纾解。只是话语的内容却让亚伯、以及在他身后的卡特琳娜全都脸色发青。
“广场那边配置了护卫。你的朋友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啦。‘沉默之声’会依照预定计划执行——除非由我来加以中止。”
“我会让你将它中止!”
一记有如死神咬牙般的声音响起。
大镰刀扬起了奔腾的黑色闪光,袭向坎柏菲。不过黑色轨迹却和猎物保持了一个手臂左右的距离,发出响声弹跳开来。
“什么东西!”
那是强力磁场的防壁——大镰刀被“阿斯莫德之盾”弹开来,在亚伯手中回转。这回换成反面的刀刃,一边擦着地面一边朝黑影袭去。要展开这样强力的防壁,势必增加不少负荷。不可能长时间使用。只要攻势不减,迟早会找到破绽。
就在这时候,坎伯菲举起了双手。
“听我召唤,可畏的火焰之王啊。敌意的天使……”
在用宛如歌吟般的嗓音细诉的“魔术师”手上,五芒星开始闪现不祥的光芒。同一时间,墓地之中开始布满紧张的空气。那是让全身寒毛都要倒立般的不祥热气。
“无价值的人为恶的人卑贱的人邪恶的人住在灵魂空虚之处的人啊,我的心无法透过你感知世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大镰刀已经发出鸣声,朝着坎伯菲的眼前逼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已经结束了!”
“自力而生、迎风飞舞的黑暗之王,请借予我火焰的力量——出来吧,‘贝里安(注:belial,堕天使之一,象征“无价值”的恶魔。)之箭’!”
刹那发出的光辉,将一挥而下的大镰刀染成了白色。
“!?”
虚空之中迸现的火球,轻轻松松就将亚伯的身躯撞飞到空中。反卷的爆风将修长身躯彷佛玩具一般来回翻弄,然后背部着地撞向了墙壁。
“亚…亚伯!”
这副光景让卡特琳娜瞪大了眼睛。
在散发出焦味的空气对面,瘫倒在地的物体扭出诡异的角度。不知听不听得到跑近身边的她的声音——只见到头部微微痉挛,然后流出大量鲜血,在地面开始形成血水洼。
“噢,最好不要动他。‘贝里安之箭’——我的电磁加速炮拥有媲美战舰主炮的威力。正面中弹却还能保持原形,真是不可思议。”
坎柏菲两腕笼着黑雾——那是模样与之前的艾方索类似的砂铁——他的忠告卡特琳娜并没有听到。她在亚伯身旁跪了下来。
“亚伯……亚伯,你醒醒!”
“你……你快逃,卡特琳娜……”
被血染污的头部微微扬起。红色的眸子失去光彩,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就卡特琳娜所知,化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亚伯应该是所向无敌。没想到会如此轻易被打败!
“接下来,我要传达岱斯提大主教——不,是新教皇陛下赋予我的两件指示。”
“魔术师”朝着蹲在地面的男女说话的口吻并无自豪之意。甚至还带有事务性的意味。
“首先,我要说服丝佛札枢机主教,促使你加入新教廷。”
五芒星再度发光。手腕在同一时间卷起了雾气,对准卡特琳娜姣好的容貌。
“再者,若是无法达成,那就得取你性命——对新教廷而言,你的存在似乎并不乐见。”
在下个瞬间,因放电电流与自我诱发磁场产生电磁加速投射的砂铁开始迸出蓝白色的闪光。
“……!”
光之瀑布四散奔流,卡特琳娜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眼睑之前的视野被染成了蓝色,爆风撞击着耳边。鼓膜在气压的变化之下发出悲鸣,发丝的烧焦味渗入鼻孔——不过就只有这样。原先所预测的死亡并未夺去她的意识。
“……亚、亚伯!?”
头顶滴下温热的水滴,卡特琳娜抬起头来。对环抱着自己的身影出声呼喊。
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亚伯背部大力弹开。焦黑的肉被凄惨地挖出,从裂缝之中隐约可见白色的脊骨。换做一般人——不,就算是吸血鬼,恐怕也会瞬间死亡。
“噢……真是刮目相看啊,神父。”
他还有意识吗?“魔术师”望着早该死亡的神父,声音里头带着忧郁。
“护主护到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不过你能不能省去无谓的挣扎?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不行……”
抱住卡特琳娜身躯、满布血污的肉块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行……我要……守护……人类……”
“亚伯!够了!已经够了!”
卡特琳娜槌打着正一分一秒失去体温、却依然用惊人力道环抱住自己的男子胸膛,大声呐喊。
“不要管我了!倒是你……”
坎柏菲审慎地对枢机主教的言语表示赞同。
“主教阁下说得没错,神父。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吧。不管你做了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在巴塞隆纳不是已经得到了证明?”
“……!”
就在听到那座城市之名的刹那,亚伯低垂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正要放下武器的手指再度握紧。
坎柏菲不知是没见着,还是故意假装没看见,声音听起来相当诚恳。
“对,所有的一切,都和巴塞隆纳、还有那名修女的下场一样。这座城市会毁灭,你的上司、伙伴、以及城里的人们通通都会死去。不论你如何挣扎都没用。因为——”
说到这里,“魔术师”暂时闭上了嘴巴。在他阖上双眼的脸上既没有哀悼死者、也没有谴责生者的神情。就在宛如永劫的片刻,带着典雅微笑的嘴唇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永远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在下个瞬间,喷涌而上的声音染上了血的色泽。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起动率上升80——承认!﹞
9
在那记侧击突破“阿斯莫德之盾”的时候,如果不是已然进入发射步骤的“贝里安之箭”取而代之变成障壁,坎柏菲的身躯想必已经裂成两半。
“……!”
“魔术师”随着带电砂铁同时飞出,他背上传来一记闷响。腾空的身躯撞上位于墓地边缘的墓碑,连白色大理石的圣母像也被敲得粉碎。十字架在轰然巨响之中应声倒塌深陷地面,扬起惊人的尘埃。
“噢,大惊人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对方究竟发挥了多少威力——坎柏菲用略显吃力的动作站起身来,透过阻挡视线的白烟往前看去。横躺在门前的纤细身影应该是卡特琳娜。或许是失去了意识,身体动也不动。那么,另一个人呢?
“——你在看哪边?”
从“魔术师”头顶传来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彷佛缺乏了情感,非人类的声音——
坎柏菲反射性地抬头,跃入眼帘的是镶在天顶上的无数天使。这群以精致笔触描绘而成的神之使者正拍打着白色羽翼,赞美上天的荣光。
在那其中有位独一无二的堕天使,正拍打着漆黑的羽翼,红色的眸子宛如诅咒一般闪耀着光辉。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们真正的模样。”
那是亚伯——不,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
神父手中握着双刃镰刀,红玉色眼眸彷佛正在流淌着血泪。从他破碎的修士服背部伸展开来的,却是几乎与身高等长的黑色翅膀。
“我是第一次见到,‘吸血鬼02’……总算是见到你了。”
彷佛回应着坎柏菲的独白,堕天使的羽翼大力膨胀开来。
一根又一根的羽毛发出蓝白色闪光,鼓满了带电的空气,然后开始膨胀。随着不祥的光芒越来越髚,灯光也逐渐开始碎裂。壁画颜料跟着沸腾,然后逐渐汽化。
“百万伏特级的活体发电……了不起。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能击倒我。”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嘲笑——毫无慈悲的声音对“魔术师”做出回应。
“死吧!”
刹那之间,蓝白色的瀑布朝着地面喷射。
在这个时候,汇集于坎柏菲手边的砂铁也在头顶铺展开来。虽然不确定袭来的电压有多强,不过只要是电击,就无法贯穿这片防壁——
不过在下一刻所发生的事,却彷佛对这名不肖“魔术师”挥落肉眼看不见的悔罪之剑。
“啊!?”
正以为黑衣发出声音碎裂开来的时候,胸口已经整个弹开。那份冲击将他的身体迸飞数公尺远。就算随着轰然巨响碰到地面,坎柏菲依然摸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损伤难以估计……这是什么招数?”
换做常人,大概早就周身骨头碎裂、化成肉色的布丁了。坎柏菲横躺在裂痕的中央,朝着头顶仰望。
砂铁的障壁撑开来,横挡在缠卷着蓝白色电光、往外散开的黑翼与他之间。不论是何种攻击,应该都无法将它穿透——
“不,只有一种可能。切断电力……这是耐冲击强效放电管(spark gap)!”
在抬头仰望的“魔术师”脸上,首度浮现了微微赞叹的神色。
耐冲击强效放电管——在两个电极之间产生强力电流时,离子化空气的压力会将周围空间收束到某一个点。产生的冲击大小是随电流规模而定,理论上能将这座大教堂劈成两半。不晓得哪来的能力,头顶上的怪物似乎得以自由操控它的焦点。
“太神奇了。”
“魔术师”瞪大了黯然无光、让人联想到死鱼眼睛的瞳孔,发出了慨叹。
“实在是太神奇了。‘吸血鬼猎人’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为了难得的兴奋而开阖不已的薄唇溢出模糊的呻吟。连续挥落的隐形刀刃不分地点地袭向了他的全身。彷佛受到机关枪命中似地,墓碑四散粉碎。在电极横卷的狂澜、离子化空气的暴风之中,“魔术师”的身躯猛然腾飞而起,固体化的空气拳头毫不容情地狂殴、撕毁着它。
然后——
静寂突如其来地到访。
“……?”
结束了?
坎柏菲躺在瓦砾堆中,试图伸手将压在身体上面的岩石推开——就在这个时候——
“唔……!?”
有人用惊人的力道踩住了裂开一道大缝的胸口。
“……”
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眸子俯瞰着他。
背上的羽翼早已不知收到什么地方,双刀刃的大镰刀却还稳稳地握在手里。
亚伯——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无法动弹的“魔术师”。
“太神奇了……”
坎柏菲定定回望着宛如死亡的视线,声音却是加倍沉静。
“你真是太神奇了,亚伯……我是彻彻底底的败下阵来。来吧,杀了我,替那名修女报仇。”
“……”
那生物依旧保持沉默,举起了大镰刀。黯色的刀刃稳稳锁定了脚底坎柏菲的头颅。只要将它挥落,“魔术师”就会从头顶裂成两半。握住镰刀的手指吱嘎作响地开始使力——
不过,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撕裂狂风的响声、没有狂暴不已的咆哮,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只传来某种东西微微颤动的卡答声。
“……?”
坎柏菲狐疑地抬头,俯看着他的依旧是那对红色的眼眸。不过在那里面,此刻有种类似体温的东西正在苏醒。
“...以前、有过约定。”
那生物神情痛苦地低语。
“我不会再杀任何人——我们这样约定过。”
“约定?”
那声音既非诅咒亦非怒骂——里面所包拿的深沉悲伤,让坎柏菲感到困惑,于是他开口询问。
“你说这是约定?”
那生物的脸颊微微颤抖,闭阖的眼睑落下深深的阴影。直到此刻,激情似乎仍要冲破喉咙、喷撒而出——
“对...很早以前的约定。不再杀人、不再让人死去。我发过誓要赎罪。”
在这期间,握住刀刃的手腕却背叛了言语,意图往坎柏菲头顶劈落。怪物再次紧咬着牙,想把自己的手给拉回来。
“我不再杀人。不再让人被杀...你说!有什么方法能停下它!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想再杀人!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杀!”
“……”
仰望着痛苦呐喊的亚伯,“魔术师”的聪明脸庞浮现了一丝感情——或者该说是怜悯?证据是则是回答神父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温柔。
“好吧……我告诉你。”
坎柏菲凝视着红色的眼眸,郑重其事地开口。
“要让‘沉默之声’中止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控制芯片停止动作。”
“芯片?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这里。”
坎柏菲指着位于撕裂的衬衫下方、似乎从来未曾晒过阳光的白皙胸膛。
“就在这里……控制芯片在我体内。”
“什么?”
亚伯迷惑的眼神变得恍惚。“在我体内”?也就是说……
“魔术师”的视线并没有从亚伯脸上移开,嘴唇则是上扬成半月形。
“没错,在我体内的芯片会针对我的生命反应持续加以确认——在我死亡同时,芯片也会停止活动。总而言之,要想让控制芯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怎么样,简单吧?真的是轻而易举。”
“!?”
亚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要想让控制芯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也就是说,他是在要求别人杀了他?
恐怕只有把签契约书递给人类的恶魔,才能用这般的表情露出笑容。“魔术师”的笑脸带着满足——而且还是无与伦比的满足。
“看你要怎么办?我和罗马——看你要选哪边?”
“怎么会……”
大镰刀卡答卡答地颤抖着。
要是饶了眼前的男人,罗马就会灭亡,损失好几万条生命。若是要挽救罗马,就不得不杀死这家伙——不论如何选择,自己与“她”的约定都将在这里划下句点。
“没有……没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你唯一拥有的自由,就是选择杀死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彷佛夸示着胜利、却又无比沉静地提出宣告的“魔术师”头顶响起了钟声。
那是早课的钟声——黎明已经来临。
“‘沉默之声’会和黎明同时、也就是在第三次钟声结束后跟着启动。”
亚伯神色狼狈地仰望着头顶。在这期间,第二响钟声已经开始飘荡在空中。
“好了,只剩下一次钟响——你要怎么做,亚伯?”
“我、我……我……”
亚伯一边将狼狈的视线转向“魔术师”,一边激烈喘息。
是的,只要在这里把这家伙给杀了,一切就可以解决。
可以拯救罗马以及住在其中、自己所爱的人们,还能报答同伴以命相抵的信赖。而且这家伙——这家伙是可恨的杀人犯。之前夺去无数条人命、破坏了城市、还把诺耶给杀死。这家伙的命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需要踌躇的理由?为了过去与现在所爱的人,夺走他的生命才是正确的选择——对,百分之百的正确!
(可是我……!)
闭上眼睛的刹那,浮现在眼睑之前的是谁的面容?
是应该守护的人?无法守护的人?还是……
第三道钟声敲响了。
“——时间到。”
大镰刀在发出嗤笑的“魔术师”头顶,随着风声落下。
10
钟声在某个远处响起。意识由不悦的睡眠底部浮现,捕捉到光影存在。
“嗯……”
随着一阵轻咳,卡特琳娜撑起了上半身。按着刺痛的头部,视野朦胧地眺望周遭散布的瓦砾。
“这里是……对了,这里是哪里!?”
剃刀色的眸子闪现光芒,枢机主教跃身而起。那名恐怖分子怎么了?还有罗马呢!?
“亚伯!”
卡特琳娜朝着站在半毁墓碑侧边的高大身影呐喊。
“亚伯,你没事吧!那男的……”骑士团“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神父的侧脸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眼睛眨也不眨。卡特琳娜沿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倒吞了一口凉气。
“亚、亚伯,你……”
“……”
亚伯并没有回答。他的身躯正保持了挥舞大镰刀的动作,冻结也似地僵直着。
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便是那位黑衣“魔术师”。然后,漆黑的刀刃正在他的头部——
“谨致上我的哀悼之意,丝佛札枢机主教。”
静谧的嗓音,朝着伫立不动的美人耳边打了一记。
“罗马就这样完蛋了。‘沉默之声’已经开始运作——他无法做出决定。”
“魔术师”从大镰刀旁边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他的脸颊带有浅浅的伤痕。原本应该将他的头颅击碎的刀刃正穿透地面、动也不动。
“太遗憾了,神父……这样罗马就完了。是你夺走了五十万生命。就是因为你的‘约定’,才会毁了罗马。”
“是、是我……?”
彷佛被站起身来的坎柏菲气势给压倒似地,亚伯往后倒退了一步。只见他着魔也似地紧紧盯着“魔术师”的脸,挤出了心脏碎裂般的细小声音。
“是我……杀了他们……?”
“没错,是你杀的。”
“魔术师”将嘴巴凑近亚伯耳边。彷佛要在灵魂留下印记般清晰地低语。
“只要把我给杀了,他们就会得救。但是你犹豫了,因为你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为了坚守‘约定’,无法将我杀死——对,就是你的‘约定’,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啊……”
大镰刀从指间滑落,怪物步履踉跄地往后倒退。双手撑开、像要拒绝这世界似地覆盖着脸部。
就只差一步。
“魔术师”一边在心底唱着欢喜的歌曲,一边朝着赤裸裸的灵魂伸出手去。
“我看你就承认吧。毁灭众人、杀害同伴的就是你自己。你是杀戮者。杀戮才是你的本质。对,你是——”
“喂,不要随便杀人啊,长发小子!”
粗哑的假音彷佛搞错了地点般地悠闲。
“我闭嘴一听,根本全是胡说八道……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被打倒的觉悟是吧?”
“迦西亚神父!”
卡特琳娜弹起似地转身,眼睛捕捉到站在门口的硕大身影。来者两手所提的是流着黄色液体的“地精”头部,以及某种烧焦的精密机械零件。
那名壮汉——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竖起大拇指,用肿胀的眼睑笨拙地抛出一记媚眼。
“里昂·迦西亚向您报到……嗨,亚伯,让你久等了。”
“里…里昂!”
亚伯的脸为之一亮。既然他人在这里,那“沉默之声”不就——!
“……原来如此,杀出了程咬金啊。”
是谁发出了细微的咬牙声?
坎柏菲俯看着机械零件,脸上首度失去了笑容。瞳孔之中升起微微的焦虑。
“原本想给菜鸟演员一点玩具……看来我是有点小看了你。”
“不是‘有点’而已,长发小子——是‘非常’”
坎柏菲轻轻咋舌,横眼瞧着将战轮摆在指尖回转的“狮牙”。
“明明就只差这一步……我是有点玩过头了?”
身上已经没有施展大型“魔术”的力量。罗马的破坏工作也失败了。那接下来……
“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塔’中——在休息之前,让我先奉上一份礼物吧!”
五芒星在低语的魔术师手边发出闪光。
毫无预警在空中出现的是巨大水母,——也就是“风精”。
半透明的人造精灵,朝着两名派遣执行官伸出鞭子般的触手。
“这是什么恶心的家伙!?”
“小心,里昂!不可以切断触手!要瞄准本体……卡、卡特琳娜!”
正在提醒同僚的注意的亚伯脸上一僵。
原以为“魔术师”的身形已经没入自己的影子,没想到站在门口观战的卡特琳娜的影子却蠕动着站了起来。
“……抱歉了,阁下。要是空手而回,客户可是不会接受的。”
卡特琳娜似乎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坎柏菲将手伸往她的背,然后笑道。
“既然失掉了罗马,那么至少得把阁下的头给带回去。请你见谅——”
就在这个时候,“魔术师”挽住美女颈项的两腕,轰然一声弹飞开来。
“!?”
火线由背后炸裂,爆开了坎柏菲的双肩。不,不只是手腕。受到接连喷射的火焰洗礼,当他撞倒在地面的时候,全身已经布满深色的弹痕。从墙壁对面射出的十八发大口径子弹攫获、撕裂了他的身躯,然后将他弹飞出去。
有能耐透过墙壁、使出这种本事的只有一个人——
“‘神枪手’!”
“肯定——请提出损害评估报告,米兰公爵。”
穿透已然化为蜂窝的墙壁、出现在卡特琳娜身旁的是小个头的身影。虽然身上的衣残破不堪,下面的人造皮肤四处刻有裂伤的痕迹,端正的面庞却仍像人偶一般毫无表情。
“好了,这下就是三对一……不过最好玩的可要留给我!”
随着目中无人的嘲笑,里昂手中的战轮迅速丢了出去。战轮轨道毫发不差地瞄准了失去双臂、瘫倒在地的“魔术师”颈项。
皮肉裂开的响声,和体液迸出的声响重叠。
“什么!?”
壮汉瞪大了眼睛。
在里昂与坎柏菲之间,有黑色的小小身影站了起来。战轮深深陷入它的胸部。刚刚受到召唤的人造矮人——影鬼的脖子则早在大镰刀的直击下飞了出去。
“喂喂,开什么玩笑?”
里昂怅然地叹息。
在墓地之中,有影子正在摇晃。有些失去了头部、有些则是身体一分为二,连人造矮人的尸体也一起站了起来。
〈……“魔术师”,你还活着吗?〉
“是‘操偶师’啊……”
坎柏菲望着起身而立的成群尸体,回应耳边的低语。
“这是你的‘丝线’吧?”
〈拿三名派遣执行官当对手,胜算太少……算了,要逃命的话请尽快。〉
就在噗嗤一笑的声音逐渐远离时,子弹与战轮已经开始大力宣扬自己的存在意义。在压倒性的破坏力之前,栖息着短暂生命的殭尸逐渐遭到粉碎。
“……”
在沉默之间,坎柏菲朝着高个子的神父望去。
已经回复成冬日湖色的眸子,正定定凝视着坎柏菲的脸。里面有着放心与后悔、决心与迷惑——各种相反的感情就像漩涡般卷动着。
“‘绝望的恶魔,是这世上最为丑陋的画面。’——歌德(注: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8世纪著名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德国文学巨擘)。哎,算了。反正之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很多、很多的机会——”
轻声低语的“魔术师”身影融入了地面。
“战域确保——作战结束。”
将最后一只影鬼化为肉块之后,“神枪手”低声说道。挺身屹立的只剩下三名神父、以及一名枢机主教。在影鬼尸体中还有东西在蠕动,不过已经失去战斗能力。
“可恶,最重要的家伙给他溜了。枉费我打得这么顺手。”
“没办法。敌方战力在最后阶段增强是预料外的事。至少确保了米兰公爵的安全。结果大致值得满意。”
总算结束破坏工作的两名神父彼此交谈着。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破烂烂,彷佛是从激烈战区刚刚回归的老兵。至少比神父这个称谓还要令人信服。
“对了,上面都没事吧,托雷士神父?”
“从阁下到高阶神职人员的死伤人数、以及室内建筑物的损害为零——预期作战目标百分之百完成。”
“太好了……你们三位都辛苦了。”
卡特琳娜放心地叹了口气,用难得一见的温柔视线环视着三人,最后停留在亚伯脸上。
“你怎么了,亚伯?”
“不、不,我只是……”
亚伯慌慌张张地摇头。
亚伯回望着卡特琳娜、托雷士、里昂——尽管满身疮痍,却仍用自己双脚站起的同伴们的视线,目眩般地瞇起了眼。
似乎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神父最后说出了连自己都预想不到的台词。
“只是……只是觉得、觉得非常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你的发言意图不明。奈特罗德神父。请再次输入。”
“喂,干嘛啊。你撞到头啦?”
亚伯带着又哭又笑的神情,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皱起眉头的三人。
“你不要硬撑,亚伯。因为大家都在。”
亚伯一边在耳朵深处反刍着某人说的话,一边再度开口。
“我说不清楚,不过……还能待在这里,实在很好。”
“……”
这回谁也无法马上回答。
三人全都欲言又止、面有难色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经过好一段时间,墓地外面开始响起仓皇脚步声的时候——
“啊,惨了!我在下来的时候,撂倒了两、三个卫兵!”
“肯定——我也一样。”
“善后处理似乎会很麻烦。还是先出去,好跟凯特取得联络。要掌握岱斯提大主教的行纵、对科隆主教区提出要求……”
三人带着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神情,然后开始动作。还用超乎寻常的忙碌速度走出了墓地。
“对了,里昂神父,关于卫兵队的部份,说明工作就交由你来负责。我要负责之后的周边巡逻工作。”
“慢着。这样不公平——”
卡特琳娜正要随着两名部下离开墓地,于是朝着独自伫立的神父回头说道:
“……你怎么了,亚伯?一起来啊!”
亚伯抬头回答。
“也对……一起走吧!”
“同伴、朋友、情人……什么称呼都无所谓。”
“魔术师”回到了暌违已久的“塔”中,声音带着莫名的欣喜。
“你知道,对依赖他者的人类而言,最痛苦的是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
坐在对面沙发的年轻人如此回答。月光从窗帘之间射入,映照着俊美面容上面所浮现的、带有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依赖他人的傻瓜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同伴。”
“不对。是同伴的改变。‘操偶师’。”
在稀薄暗影的对面,雪茄燃起红色的火光。“魔术师”在沙发上喷出一口紫烟,然后满足地笑道:
“在这回的事件中,我见到了他的极限——他最强势的地方,也会变成最大的弱点。”
“原来如此,我可以认同。所以要对岱斯提大主教加以保护是吧,伊萨克?”
“是的,岱斯提大主教和萨格勒布伯爵不同,他有利用价值——所以在新教廷那边,暂时就先敷衍一下。”
“沉默之声作战”失败以后,教廷势力介入了科隆——ax究责任的手法虽然严峻,却没超越事前所预测的层次。目前被他们视为首谋的艾方索已经逃亡。
坎伯菲用一丝不苟的手势将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头,然后微笑。在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对面,有个始终倚在窗边、动也不动的身影,坎柏菲递出了沉静的视线。
“你就等着瞧吧,‘操偶师’。总有一天,被他视为自身力量的人——全会化为射向自己的利剑。到那时候,‘那一位’就会来到我们这边……你说是吧,少主人?”
窗边的身影没有回答。
在沉默之中,闪着金色光芒的头颅转向两名男子所在的方向。
“……”
在那端正的面庞上面,薄薄的嘴唇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