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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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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者爬上勇士的城墙,

倾覆他所依靠的坚垒。

(箴言 第二十一章二十二节)

被绷带压迫着的肩膀感到了剧烈的疼痛,看来这伤口竟然出人意料得深。承受着深深痛苦的丽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对……对不起,卡特琳娜小姐!一……一定很疼吧?真是对不起!”

“我没事,亚伯……别担心,接着包扎吧。”

面对着神色惊慌的神父,卡特琳娜送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然而,她那美丽的脸庞却违背了主人的话语,早已苍白得没了血色。

也许是因为这间茶室里面的气温太低了,所以才导致了目前的处境。这里是丝佛扎城——历代米兰公爵作为居城的地方。虽然每个房间里都安装上了壁炉,但是,茶室所在的东楼今天晚上由于没有被用来召开宴会,所以里面并没有生火。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假如只穿一件虽然华丽却十分薄的晚礼服的话,就算是卡特琳娜,也肯定会在这一月的刺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虽说如此,在现在的情况下,要为了取暖而将壁炉点着的话,那么就等于是自杀一般愚蠢了。

“啊……请您先披上这个吧。……我想披上这个以后会变得暖和一点的。”

看到上司在自己面前不停地颤抖着,神父似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披肩(十字褡?——录入者)脱了下来,递给了对方。虽说这薄薄的披肩只能让人在心里上感到一丝温暖,不过披上也许总比没有的好。卡特琳娜从神父手中接过披肩,道了一声谢,随后便将这块薄薄的布披在了自己那缠着绷带的肩膀上。

尽管亚伯看上去很瘦,但是他的披肩对于卡特琳娜来说还是要大很多。卡特琳娜一边用银制的别针将披肩固定住,一边用苦涩的表情轻声细语道:

“话说回来,那些卫兵到底在做什么呢?不但让敌人轻而易举地侵入了这里,而且听到了枪声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觉察到这次袭击吗?”

“不,我想不是这样的。其实,在咱们去大厅的途中,我曾经顺便去了那些卫兵们通常聚集的房间看了看,不过……”

亚伯的表情似乎更加严肃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来那里早就已经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里面的情景让人有点惨不忍睹……”

“难道说卫兵全部被消灭了吗?”

卡特琳娜一边查看着刚才从卡车中逃走时被窗玻璃刮破的衣服上的裂口,一边敏锐地转动着她那剃刀色的眼眸。她用十分冰冷的声音询问着对方,似乎事情的元凶已经全部被押到了自己面前,正准备接受她的审问一般。

“那么,难道我们已经不能期待援军到来了吗?”

“不……不是的。我想还有一些希望的。其实,刚才我已经帮助罗蕾塔成功逃出去了。”

似乎觉得上司仿佛蒙上一层冰霜般的声音是在谴责自己的办事不力,亚伯慌慌张张地为自己辩解着。虽然他现在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但是仍然在努力地挥舞着双手,向上司说明着情况:

“她既然已经逃了出去,应该会给我们调来一些援兵的。看来要对付这些敌人,警察之类的常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不过,幸运的是,里昂还在外面呢……而且,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凯特预定今晚带着托雷士到达空港。要是他们来援助的话,胜算还是有的。”

“你把罗蕾塔修女送到了外面?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卡特琳娜听了亚伯的这番话,似乎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座丝佛扎城,是她户籍上的父亲乔万尼?丝佛扎——前代米兰公爵生前所购置的失落科技严密保护着的电子要塞。照理说,一旦进入封锁模式,所有的出口就会被电磁装置锁定,不仅敌人无法从外部入侵,甚至连内部的人员也不可能逃出去。

“不,这件事情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原来这座城堡里面有一条秘密通道。您看,中庭的喷水池……只要沿着给那里供水的下水道走的话,好象就可以逃出这座城堡去了……也就是说,这是我们在警备上的一个重大死角。”

亚伯仿佛开玩笑一般宣告了这个事实,然后向上司伸出了手。他如同在触碰一件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地将卡特琳娜从地上扶了起来,继续用若无其事的轻松语气报告说:

“那么,我现在就带您去那条秘密通道。要是您能平安出去的话,请马上去警察局方面寻求保护。我会在这里为您争取一些逃走的时间。”

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卡特琳娜听到了部下的这番发言,似乎感到有点吃惊,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眼下,这座城堡已经完全被敌人占领了。现在不是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扭转局势的。”

“嗯,这我很清楚,但是……”

亚伯一边将老式左轮手枪从怀里掏出来,一边用严肃的表情向卡特琳娜点了点头。他打开弹匣,确认子弹已经填满,随后用更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假如敌人知道卡特琳娜小姐已经逃到了城外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将人质杀掉的,不是吗?但是,如果我留在这里大闹一通的话,那些家伙肯定会因为卡特琳娜小姐您仍然留在城堡里面……所以请您在这段时间里面一定要逃出城堡去,将援军带到城里来。”

“……那可不行,亚伯。”

亚伯所说的事情恐怕是正确的,要是他们就这样逃出城堡的话,敌人肯定会感到十分震惊和恐慌,说不准会将一百多名人质全部杀掉也有可能。想到那些被敌人掌握在手中的人,卡特琳娜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绝对不能让敌人发现自己已经逃出了城堡——但是,她仍然冰冷地摇了摇头。

“要是那样的话,你肩膀上的负担就太过沉重了。所以你也和我一起走吧。不管怎样,咱们要先逃出这里。至于拯救人质的事情,在那之后再仔细考虑吧。”

“不,卡特琳娜小姐。如果我不在这里争取时间的话,那些人质们肯定会被……”

“那些人质虽然很有价值,但是并不值得为了拯救他们的生命而牺牲你。”

面对部下那略显困惑的表情,“铁之女”板起了美貌的脸庞,严肃认真地说道。随后,她用发布事物命令的强硬语气补充着自己的指示:

“没错,今天晚上的那些来宾都是我强有力的后援力量。但是,仅此而已——即使我失去了他们,还有很多人可以代替。可是,你却不一样,亚伯。”

“……”

高个子神父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脸上现出了更加困惑的表情。

望着整整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那张面孔——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那张面孔比现在更加高不可及——卡特琳娜继续下达着命令,她的声音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感情的因素存在了。

“现在,我命令你不要去考虑那些人质的安危问题。我们不能为了那些人而冒失去你的风险。”

“……可是,卡特琳娜小姐,我个人却负有这个义务。”

亚伯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用恳切的眼神低头望着卡特琳娜的脸。在那如同王冠一般的银发下面,一双总会令人联想起冬日湖水的蓝色瞳仁在微微闪动着光芒——与十年前的那个时候丝毫没有变化。唯一变化了的,是十年前映照在这双眼睛中的那个年幼的少女经过岁月的磨练,已经成长为眼前这名魅力非凡的成熟美女。亚伯眨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有点笨拙地对卡特琳娜继续说道:

“我必须去帮助人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质被对方杀掉。”

“我并没有叫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我的意思之不过是说,我们必须选择一个风险比较小的方法。”

对方的回答完全在卡特琳娜的意料之中,所以丽人反驳的话语也十分平静有力。虽然她知道这句话只是一个安慰——或许仅仅是个自我欺骗的手段,根本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但是,为了让对方信服自己,她却硬要做出一副驾御全局的超然表情。

“正像你说的那样,迦西亚神父现在正在城堡外面。而且,再过几个小时,‘神枪手’和‘铁娘子’就会到达米兰空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和他们会合,将那些家伙——新教廷的余党们——一网打尽。”

“‘新教廷的余党’……不,似乎不是这样的,卡特琳娜小姐。”

亚伯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得不相告的事情,表情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向自己的上司说道:

“那些家伙可不是新教廷的余党。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那些人的首领的那张脸——前些日子我在爱莎尼亚看到过他。他应该是‘骑士团’的成员。没错,好象是一个叫做‘毒龙之王’的长生种。”

“你说什么?他是骑士团?而且还是个吸血鬼?”

卡特琳娜的脸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

“骑士团”——难道是那些令人憎恨的恐怖分子们?可是,他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入侵这座城堡呢?而且,居然选择城堡中正在召开晚宴的时候发动袭击,这似乎并不符合那些狡猾的恶灵们的一贯作风。

“这是真的吗,亚伯?如果是‘剑之馆’的话,那倒可以理解。可是,这座丝佛扎城里没有对他们有利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这里呢……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不,我想并没有搞错。那个男子的确是……嗯?”

“……怎么了?”

卡特琳娜的脸上充满了疑惑的神色。但是,她没有继续催促自己的部下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因为现在亚伯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他迅速地抬起头,然后悄没声息地转过身去,将身体贴近了门口。

“到底怎么了,亚伯?”

“嘘!刚才我感到了人的气息……”

神父一边压低了音量回答着上司的问题,一边将脸贴在门上,透过细细的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这时,卡特琳娜也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逼近。

“……难道,那些家伙发现了我们?”

“不,看来不是那些家伙。”

亚伯看到一群人从走廊的拐角处闪现了出来,当他看清楚对方后,脸上的紧张似乎得到了很大的缓解。那时一群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燕尾服的人,他们一个个都目光胆怯,不停地观察着左右的情况,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看来正是今天晚上被邀请参加丝佛扎城晚宴的客人们。

“太好了!看来大家都没事了!”

“——稍微等一下,亚伯!”

似乎哪里有一些不对劲——卡特琳娜观察了一下那些男人的模样,马上感觉到了一些异常。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粗大的项圈。那决不是领带,而是猎犬脖子上面戴着的那种皮革项圈,而且上面还有一根细细的天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亚伯,等一下,他们是——”

卡特琳娜刚想要制止亚伯,可惜却晚了一步。神父已经猛然打开了茶室的大门,向外面冲了出去,然后一溜烟地奔向那些男人们的身前——

“各位快来这里!来这里!太好了,看起来大家都平安无事呀……”

另一方面,面对突然出现的神父,那些男人们似乎都大吃了一惊。虽然他们一瞬间都惊讶得扬起了脸,但是,转瞬之后,卡特琳娜从他们那怯生生的眼光中分明看到了凶暴的光芒。随后,那些男子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昏暗的光辉在他们的手中亮起,那是——

“不,亚伯!千万不要靠近那些家伙们!”

“……哎?!”

在卡特琳娜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亚伯的脚步也戛然而止。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杀气,神父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讶,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男子们手中的枪同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这一切要追述到大约三个小时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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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审判已经圆满地结束了,我们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损失,米兰公爵。要是您真的因为梅帝奇大人的陷害而遭受不白之冤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人也会同您一起陷入很深的困境……现如今一切真相都已大白,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全都是靠神的恩宠,以及在座各位的大力协调啊,洛伦佐大人。”

肥胖的脸、瘦削的脸、苍老的脸——大约有十名不同年龄、不同相貌的男子占据了茶室的沙发。虽然每个人都在为女主人的平安无事表示祝贺,但他们的表情中都隐含着某种居功自傲的意味,口中不时地吞云吐雾,令整间屋子弥漫着高级香烟散发出来的烟雾。

卡特琳娜?丝佛札身上穿着美丽而时髦的晚礼服,坐在主人的座位上望着在座的各位绅士们。她那拥有着无与伦比美貌的脸上显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虽然空气中有强烈的尼古丁味道,令丽人感到十分难受,但是她仍然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在嘴角边做出了一丝微笑,向众人说道:

“正因为各位在背后替我向那边施加了压力,我哥哥才会在异端审问之前颇费了不少的周折。我对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哪里哪里,丝佛札阁下平日里对我们这些人如此关照,我们只是聊表寸心而已,您千万不必客气。我们丝毫没有施恩图报之意,您今天向我们道谢,反而让我们感到有些诚惶诚恐了。”

一名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边这样说道,一边摇晃着他那肥胖得如同大鼓一般的肚子。他的名字叫做洛伦佐?维斯康提,是维斯康提家族的一家之长。维斯康提家族的手中掌握这全米兰规模最大的企业。而作为一名企业家,洛伦佐向教会缴纳了各种各样的物资,从《圣经》到坦克,简直是无所不有。同时,在丝佛札枢机主教的赞助名单上面,洛伦佐总是占据着头一位。

听到了洛伦佐——米兰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的发言,坐在他身旁座位上的老人——伦巴第州医师协会会长科斯莫?亚维拉尔德大大地点了点头,接下去说道:

“维斯康提阁下说的没错,事情正是这样的。丝佛札阁下平日里对我们这些人的正当权益倍加维护,对我们的关照数不胜数。所以,要是没有枢机主教隔写的话,现在我们这些人肯定会受到梅帝奇主教的压迫,也许还会蒙受巨大的损失呢!”

这名经常因为受贿和逃税而备受各大媒体青睐的医学界大腕话音刚落,就有人对他表示了赞同——

“是呀是呀,的确如此。说到梅帝奇这个家伙啊,他从来就不顾及传统的惯例和地位的高低,总是自以为是地行事!各位,你们听说了吗?上个月那个家伙抛出了一份金融制度改革方案,这简直又是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方案!”

原来,说这番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米兰最大银行斯特洛奇银行的董事长乔万尼?斯特洛奇。他刚才一直都在用好色的眼神望着女主人那双修长的美褪。这名一手负责将卡特琳娜的政治资金洗涤干净的银行家表情中既含有一丝卑微,有带有一丝傲慢,令人感到很不舒服。他现在正在偷眼望着女主人的美貌,同时瓮声瓮气地说道:

“没想到对于我们的融资,他们居然要设立一个监视委员会进行监督!……虽然他本人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改革者似的,可是这简直是胡闹!如果那种无法无天的法案被通过的话,那么我的银行肯定会破产的!所以,希望丝佛札枢机主教大人一定要努力阻止这个该死的法律生效,拜托您了!”

“请您放心吧,斯特洛奇先生。我已经在枢机主教会议中安排好了。是呀,我想下周这个法案就会被废除了。”

面对因为非法融资以及向中小企业放高利贷而恶名远扬的银行家,卡特琳娜表面上信誓旦旦地安慰着他,心里面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有一种快要呕吐出来的恶心感。

她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景色——暮色迟迟不肯降临的冬日的天空中,丝佛札城的侍女们已经开始将中庭的煤气灯点燃,忙碌地四处走动着——看到这些,卡特琳娜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聊的家伙们,真是令人讨厌。”)

这些坐在茶室里的男人们,就是今天晚上被卡特琳娜邀请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他们都是在各界拥有一方权势的企业家、官僚,或是高级圣职者。他们这些人遭到了以弗兰契斯柯为首的改革派年轻枢机主教们的敌视,被视为是阻止进行改革的“抵抗势力”。但正是他们从政治上和经济上给予了卡特琳娜巨大的支持,帮助她巩固了在圣职界的发言权,可以说是强有力的后援。

一名女子,同时还是庶民出身——对于一名希望在圣职界中登上权利顶峰的人来说,这也许是最为不利的条件。但是,背负着如此不利条件的卡特琳娜,却年纪轻轻就掌握了教会的大权,其中当然有她非凡的智慧以及不懈努力的成果,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在卡特琳娜背后不断推动着她前进的那些阴暗的、沾染着污秽的黑手。巨额的捐款、丰富的情报、广阔的人脉……假如这些因素中缺少了任何一个,恐怕她就无法达到今天的成就。不论她的学识如何丰富,才智多么出众,这些个人因素都不足以帮助她确保在政坛上的地位。假如要让她保证一个稳定的立足点的话,只有依靠强大的力量——不管这力量是不是肮脏的、阴暗的。

(如此说来,也许最令人讨厌的人是我自己吧。)

中庭已经陷入了深蓝色的黑暗中,今天晚上,这里被当作了临时停车场。刚才已经有两辆大型卡车停了进来。为了今晚的宴会,卡特琳娜特意从米兰市内邀请了两个大型的铜管乐队,这两辆大卡车应该是运送这些乐队成员以及器材的吧。身穿着燕尾服的男女开始从车上陆续地走下来,同时将巨大的乐器从车上抬了起来。丽人装作在眺望着那些人们,其实却是在看自己映照在玻璃上面洁白的美丽容貌,眼神中充满了疲惫。

要是那些为自己牺牲了生命的部下看到自己这么丑陋的一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不,那些仍然活在世上的人们又会怎样看自己呢?

“嗨,卡特琳娜小姐!”

正当卡特琳娜沉浸于灰暗的思绪中时,一个平然的、丝毫没有紧张感的声音将她的思想拉回到现实之中。

卡特琳娜连忙转过头去,她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正用两手提着旅行包站在那里。在他前面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修女,看来是她将高个子男子带到这儿来的。当然,当高个子男子向卡特琳娜打过招呼之后,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其他客人的存在,连忙将手中的行李放了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其他客人在。”

“没关系的,奈特罗德神父。我们现在已经商谈完了……那么,各位,非常感谢你们今晚光临寒舍。”

来得正是时候。卡特琳娜望了望在那边局促不安地缩着脖子的亚伯,以及将他从车站罗蕾塔修女,向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再次将视线转向了来宾:

“这次,为了对各位给予我的支持与帮助表示感谢,今晚我特意举办了这场微不足道的酒宴。如果各位能够玩得尽兴的话,那将是本人无尚的荣幸……我想,现在宴会的准备也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所以青大家先去会客大厅稍待片刻,我随后就会赶到那里,与各位共饮美酒的。”

“是吗,那么,回头见吧。”

客人们听到主人的这番话,都点了点头,从沙发上面站了起来。穿着寒碜的神父正站在房门边嘻嘻地傻笑着,这些客人们都用怀疑或轻蔑的眼光望着亚伯,随后一个接一个走出了房间。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罗蕾塔修女轻轻关上房门之后,卡特琳娜终于可以长长叹一口气,将两人招呼到了她的身旁。

“到这边来坐吧,你们两位……亚伯神父,我听说你应该在明天到达米兰呀,不是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到了呢?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啊……那些烦人的资料难道都交给‘教授’去处理了吗?”

桌子上面摆放着已经开始变冷的茶杯,以及那些来客们没有吃完的茶点心。亚伯很快发现了这些,他一边麻利地挑选着喜欢的茶点,一边露出了宽厚的微笑。

“对了,里昂今天早上应该也到了米兰,您应该已经和他见过面了吧?”

“嗯,他已经将事件的报告书提交给我了……现在,恐怕他还在医院里面陪女儿吧。”

事实上,大汉早上一来到卡特琳娜的办公室,就将事件报告书胡乱地扔往桌子上一扔,随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去医院看女儿去了。卡特琳娜一想到这情景,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最近工作得很卖力,没少为我们做事啊!在回监狱之前,就让他暂时放松两天吧……亚伯,你待在米兰的这段时间也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等到回罗马之后,我肯定会让你加紧工作哦。”

“唔……我怎么觉得这样好像更加可怕呢……?虽然您这么说,但要是我过分放松了的话,恐怕您绝对不会饶过我的吧,到时候,我的职位可就危险了……啊啊!主啊!我的人生中怎么充满了如此沉重的劳动!这样下去我会过劳死的!”

“哎呀,你说这话可真是该遭报应。”

当神父开始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罗蕾塔修女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不禁低声对主人说道:

“卡特琳娜大人,奈特罗德神父似乎并不太领情,既然他不想在米兰好好地休息几天,那么还是请您马上将他赶回罗马,立刻去处理那些事务吧!”

“说的也是……我想亚伯神父一天到晚都忙着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想让他休息一下身心。不过既然本人不愿意的话,那我也不能勉强他……”

“请……请您等一下,卡特琳娜小姐!我可没说我不想休息!哇——!休假万岁!我太高兴了——!”

亚伯慌慌张张地摇着头否定对方的说法,随后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可怜兮兮地举起双手做出了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旁边的罗蕾塔修女用险恶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神父。面对着亚伯孩子气的模样,卡特琳娜不禁眯了眯眼睛。

回想起来,自己以前也经常这么戏弄过他。

在自己刚刚遇到亚伯的时候,他还根本不具有控制自己感情的能力,当然也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很好地表达出来。虽然从头开始教他这种事情是一件非常难的工作,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

对,那个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他们之间总是在进行着一些无穷无尽的、快乐的争吵和对话……

“——对不起,枢机主教阁下。”

正在枢机主教因为这小小的团圆而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再一次拉回到现实之中。

一名身穿军服的年轻人率领着几名部下进入了房间,他用十分利落的脚步和挺拔的姿势走到了枢机主教的身旁,然后立正站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对不起,打扰您谈话了。宴席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请您早点移驾到大厅去……噢噢!”

这名身穿米兰公爵私家卫队制服的年轻人一见到身着华丽晚礼服的枢机主教,不禁大大地吸了口气。他心中似乎充满感慨,长叹一声之后,又如同忠实的骑士一般跪在了美女的面前:

“您今天晚上比平时显得更加美丽!我加利亚佐已经感动得无法用语言表达了!您的美丽超越了古代的任何一位女王,甚至连纯洁的圣女也无法与您媲美!”

“……谢谢你,加利亚佐上尉。”

年轻人严格地遵循这贵族的礼节,彬彬有礼地吻了卡特琳娜的纤纤玉手。随后,卡特琳娜将手从这名米兰公爵家私人卫队的上尉——丝佛札城警备队长加利亚佐?维斯康提的嘴边慢慢地抽了回来,宛然地向对方笑了笑。当然,这次的微笑,比起刚才她向亚伯等人露出的笑容来,似乎缺乏了一些生气,令人联想起巧夺天工的人造鲜花。卡特琳娜保持着刻意做出的笑容,向眼前的这名年轻人问道:

“客人们都已经到大厅去了吗?那么,等我补完妆之后,马上就去大厅。啊,对了,亚伯,你也一起来参加宴会吧。”

卡特琳娜转过头去,避开了年轻人那剧烈燃烧着的双瞳,冲着对面无聊地挖着鼻孔的神父继续说道: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今天晚上我们要举行一个庆祝宴会,所以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在边上挑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请……请您稍等一下,阁下!难道您要这个人也参加宴会吗?!”

听到枢机主教的话语,一直在旁边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的年轻人不禁拉高了嗓门大声叫到。这个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狠狠地瞪了一眼仍然在用小指抠着自己鼻孔的神父,激动地说道:

“阁下,恕我冒昧。今晚的宴会,可是云集了米兰首屈一指的显赫贵族与名门淑女,如此高贵的聚会,要是让这种下贱的家伙也混进来的话,恐怕会有损于阁下的威信呀。”

“奈特罗德神父可是我的护卫官。”

卡特琳娜用不置可否的语气这样说道,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掩饰她心中涌起的不快感。随后,她干脆显出了一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对警备队长说道:

“让他作为我个人的护卫列席这次的宴会。我想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在警卫方面,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加利亚佐的声音很是激烈。这名年轻人是维斯康提康采恩会长——洛伦佐的外甥,在担任丝佛札城的警备队长前,曾经在圣都防卫师团中担任过职务。当然,圣都防卫师团是一支集中了名门子弟的部队,里面的士兵都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军团”。但是,对于他本人来说,这段从军经历似乎是一个相当值得自豪的回忆。所以,听到了卡特琳娜的这番话,加利亚佐似乎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不禁有些愤慨了。

“就算您身边没有这种可疑的家伙,我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保证阁下的安全!莫非,卡特琳娜大人,您对于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吗?”

“……啊,我还是找个地方老老实实地等着您吧,卡特……那个……丝佛札阁下。”

对于这名充满了无知勇气的公子哥儿,又能够责怪他些什么呢——正在丽人因为无法回答对方而感到迷惑的时候,亚伯的一番话给了她一个台阶。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傻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刚才年轻人那些侮辱的话一般,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刚刚从罗马到这里,稍微有点累了。警备问题就全部交给队长先生好了。另外,我可以去厨房吃一些剩菜剩饭什么的,这就行了。”

“可是,亚伯……”

“没关系的。”

亚伯一边宽厚地笑了笑,一边走到加利亚佐的面前,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尽管对方不禁皱了皱眉,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但是亚伯仍然毫不在意用力和对方握了握手。

“那么,维斯康提队长,阁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请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我注意到正门的检查似乎有点太过放松了,你不觉得吗?在邀请客人的名单上并没有贴照片,照现在这样,万一有什么外人混进来的话,我们也没办法觉察,对吧?”

“哼,我们可都是职业的警备员。难道你还要对我们这些专业人员指手画脚吗?”

你只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神父罢了,竟然敢对我们如此不敬——加利亚佐的雄辩般的眼神向对方传达了这样的不满,他一直都在紧紧地盯着神父的脸。

“谢谢您的忠告,但是我们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专业人员。我们绝对不会将恐怖分子与普通客人混为一谈的……阁下,警备的工作是万无一失的,请您尽管放一万个心吧。”

“我是十分相信你们的,维斯康提队长。”

面对着胸中充满了自信的年轻人,卡特琳娜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公平地来看,加利亚佐的话也并不能说是吹牛。这座丝佛札城的警备系统是前代米兰公爵安装的。他爱好搜罗古物,结果偶然发掘出了一种失落科技,于是他便利用这种技术制造了这一整套的警备系统,使得整个城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而且,因为今天晚上要举行盛大的宴会,所以,在中央警卫室里安装的人工智能早已发出了指令,将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锁了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将俩紫外部的入侵从物理上隔绝开来——也就是说,这座丝佛札城就如同浑然一体的电子要塞一般,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智能体。若非如此,即使这座城并不经常为卡特琳娜所使用,她也不会将这座城堡的看守任务交给加利亚佐这种纨绔子弟。反过来说,丝佛札城的警备系统已经完善到了像加利亚佐这种无能之辈也能够胜任的地步。卡特琳娜之所以让加利亚佐这个公子哥儿担任现在这个职务,只不过是为了讨以洛伦佐为首的那些米兰名流们的欢心而已。

“那么,维斯康提队长,请您也赶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去吧。我待会儿就去大厅……啊,对了,罗蕾塔修女,请你将亚伯神父带到厨房那边去吧。”

卡特琳娜非常仔细地整理了一下那件低胸晚礼服的胸口部分,同时向罗蕾塔修女这样命令道。罗蕾塔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神父也小跳着步跟随着修女走了出去。卡特琳娜目送着两个人走出房间,再一次将视线转向了窗边。

尽管刚到六点钟,但冬日的太阳早就已经落山了。从城堡中那些灯火通明的窗户里面,可以微微听到那些高贵人士们的虚伪对话,以及随风传来的小提琴的悠扬乐曲声。

虽说这是一场宴会,不过,那些来宾都是些希望得到枢机主教的权势提携的商人和政客。和他们交谈,卡特琳娜除了痛苦再也不能感到别的东西,然而,这正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无聊……真是令人讨厌……”

卡特琳娜发出了最后一次叹息,随后提起了晚礼服的裙角,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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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现在我的心情应当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呢?!……实在是太奢华了……简直让我死而无憾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作为临时停车场而对外开放的中庭里,停了长列来宾们乘坐的马车、汽车等交通工具。亚伯神父穿过这长列的中间,仿佛陶醉般地眯了眯眼睛:

“啊,刚才那碗施特罗加诺夫牛肉片炖蘑菇的残羹实在是太好吃了!还有馅饼炖杂烩的锅底剩下的那些锅巴……味道那么香,实在是太可口了!那些稍许变质的块菰片,虽然味道有点古怪,不过也算是不错了。”

“……那个,有一件事情我从很久以前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奈特罗德神父,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总是如此的饥饿呢?”

虽然厨房里有很多看上去十分体面的食物,但奇怪的是,亚伯却总是挑一些残羹剩饭食用,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贫穷生活零他形成了条件反射,让他本能地去追求那些东西吧。罗蕾塔修女仰头望着眼含泪珠、仿佛在梦境中般满心欢喜的神父,不禁好奇地略微歪了一下脑袋。于是,她终于将这个一直存留在心中的疑问向对方说了出来:

“难道您真的没有钱去买东西吃吗?可是,您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相当数额的圣职薪水呀?”

“哎,你说工资吗?是的,我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工资。”

亚伯从美妙的幻想中被拉回了现实世界,慌忙擦了擦嘴角垂下来的口水。顺便提一句,所谓的圣职薪水,是指教会给那些圣职者发放的工资。虽然数额不大,但是只要不乱花的话,这笔钱应该已经足够一个人吃饱饭了。

“可是,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到临近发薪水的日子,我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花掉大笔大笔的钱。像什么母子家庭援助协会啊,失业者共济会之类的,很多地方都会给我写信要我为其捐款……啊,对了对了,这个月我还要给‘拯救在台伯河中迷路的海豹市民协会’募捐,因为他们已经给我发来了信件……”

“等……等一下!亚伯神父,难道说,你将所有的金钱都用在这方面上了吗?”

“嗯?是呀。只要有人拜托我帮助,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罗蕾塔听了对方这句毫无虚假与掩饰的回答,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诚然,施舍别人是圣职者的义务,同时也是一项重要的圣务。但是,一般这种活动的对象仅限于一两个组织或个人就可以了。而那些希望得到援助的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会将请求援助的信件广泛发送,期望尽可能得到更多的赞助。如果像亚伯这样如同一个傻瓜一般对所有的募捐信都认真对待的话,那么,个人的生活费当然会被花得精光了。

“该怎么说好呢,您居然能够平安地活到今天,也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情啊!”

“呵呵呵,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当然了,我也并不是一个笨蛋啊!在生活这方面,我一点也不会马虎的……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是希望你能够为我保守秘密啊!罗蕾塔小姐?”

亚伯突然压低了音量这样说道。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似乎充满了莫名自信的神秘微笑。当他确认中庭里没有什么别的人之后,便低声继续说道:

“实际上,我背着别人开了一个家庭菜园。你知道司祭宿舍后面有一片空地吧?我在那里种了一些马铃薯和芦笋。虽然买菜苗花费了我不少的钱财,但是只要能够有所收获的话,那可就是酒池肉林般的丰盛大餐了!到时候,我就可以享受如同恶魔般的奢侈生活了……呵呵呵!”

“哎?司祭宿舍后面的空地?那里不是已经决定要建造一个资料保管库了吗?我记得工程好象从明天就要开始了吧……”

“你说什么——?!”

歇斯底里的神父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如果不是戴着眼镜的话,他的眼球肯定早已经滚落到地上去了。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与恐怖,用颤抖的声音向眼前的修女质问道:

“这……这件事情是真的吗,罗蕾塔小姐?请您不要开这种淘气的玩笑……莫非你心里有什么远大的阴谋……想要夺走我那些可爱的蔬菜吗?!”

“因为总务部已经给我们发来了文件,所以这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好像从明天早上就要开始平整土地了……啊,请您等一下,奈特罗德神父!您到底要去哪里呢?”

“你这还看不出来吗?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回罗马去!”

修长而高大的身躯轻盈地向右一转,正准备快步跑出正门。这时,罗蕾塔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角,让他停下了脚步。神父焦急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他喷着唾沫星子对修女说道:

“要是我现在赶往车站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列车!不过,明天还得一大早赶回米兰来……对了,这件事情请你一定要对卡特琳娜小姐保密,罗蕾塔小姐。假如你告诉她的话,我一定会狠狠地诅咒你的!”

“猊下是不可能不发觉这件事情的,不是吗?而且,今天晚上这座城堡已经被完全封锁了。如果没有守备队长加利亚佐的话,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这里!”

“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实在太可怕了!……我的土豆、芦笋、酒池肉林……还有恶魔般奢侈的生活呀……”

亚伯就如同刚刚听闻耶稣之死的门徒一般,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开始抹起眼泪来。看到这副又可气又可怜的样子,罗蕾塔不由得感到惊讶,没过多久,她终于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了,请不要哭得这么伤心了。这不好像是我把您弄哭了一样嘛……真是那您没办法啊!请别哭了,要是您不哭的话,我就告诉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你说什么?秘密?难道你知道什么地方有野生的芦笋吗?”

“不是的。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从这里偷偷地出去……事实上,在这座城堡中,只有一个地方是不受警备系统监视的,那里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

罗蕾塔有一点迟疑,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亚伯。但是,她很快就似乎下定了决心般叹了口气。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除了能够偷吃点东西外,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其他的坏事来。

“我也是前两天偶然发现这件事情的。你看,那里不是有一个喷水池吗?那是将河流里的水从地下水道抽上来的。不过,只要你沿着水道边上走的话,就可以到达河滩边上了。要是从那里出去的话,恐怕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吧?”

“哈哈,也就是说,这里有一条秘密通道是吗……咦?可是,维斯康提队长不是说过吗?这座城堡一旦被封锁起来,任何人都不可能自由进出呀。”

“嗯,所以,我也向那个人报告了这件事情。可是,他却训斥了我一顿,说我这个门外汉不应该多管闲事。”

罗蕾塔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那位警备队长傲慢的语气,不禁皱了皱鼻子。她眼前的这名神父的确看上去呆头呆脑,而且总是被不幸与贫穷所困扰。但是,和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比起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所以,她大胆地拉起了还在犹豫的亚伯的手,鼓励他道:

“好了,请您还是赶快去罗马吧!卡特琳娜大人那里我会替您编一个妥当的理由搪塞过去的……不过,请您答应我,明天早上一定要赶回这里啊!”

“啊,非常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个秘密,罗蕾塔小姐。你实在是太亲切了,简直如同伊甸园里面的那条蛇一般亲切。”

“……您胡说什么,那我不成了大坏蛋了吗?”

罗蕾塔有点不高兴地嘀咕道。这时亚伯的表情突然有了精神,他迅速转过身,准备向喷水池跑过去——然而,他刚要迈出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咦?”

“您怎么了,奈特罗德神父?”

对方似乎放弃了拯救土豆和芦笋的计划,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罗蕾塔望着歪起脑袋呆呆站在那里的神父,不禁有点好奇地问道: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啊……难道说,您没有钱去买车票吗?那可不行!我不能借给您买车票的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罗蕾塔小姐……那边的那辆卡车,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卡车?”

罗蕾塔顺着神父所指的方向望去。

两辆大型卡车正停在前面。在卡车的顶棚上面刺有一个相当醒目的徽章,那是一个总部位于都灵的著名室内管弦乐团的标志。也许卡车上除了乐团的成员外,还运载了一些乐器及器材等等。那巨大的车身虽然非常引人注目,但是却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那么,到底有什么可疑呢?我觉得上面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呀。”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那两辆车是同一型号的吧。但是,请你仔细看一看,车辆的高度差却如此之大——左边的那辆比右边的低了差不多二十公分。如果现在乐队正在演奏的话,那么两辆车上应该都是空的,可为什么高度差还是有这么大呢?”

“听您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啊!可是……啊!你到底要做什么,神父大人?!”

罗蕾塔发出了惊慌的叫声,但是神父已经向卡车那边跑了过去。他掀开左侧的车篷,毫无顾忌地向里面张望着。不仅如此,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突然向空荡荡的车棚爬了进去。

“请您不要这样做,神父大人!要是您擅自做出这种事的话,猊下一定会生气的!”

“别说话!”

亚伯用非常罕见的严厉的声音向修女命令道,随后他开始用指节到处敲打着车棚的地面,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声音。当敲打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他的脸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到底是——”

“啊!奈特罗德神父,您究竟要做些什么?!”

罗蕾塔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叫。不知要做什么,跪在那里的亚伯居然开始粗鲁地去掀车棚的地板,厚厚的橡木板竟然轻而易举地被他拆了下来,然而,罗蕾塔刚想要阻止神父继续下去,她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啊?!”

“见鬼!我的天哪……”

罗蕾塔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番景象。神父的眼睛也同样注视着那里,他咬紧了嘴唇,脸上已经失去了刚才的血色。

在被拆下的木板下面,藏着一些东西——那是超过二十具身穿燕尾服的人的尸体。

iii

穿着燕尾服的指挥家优雅地行了一个礼,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种演奏的技巧,应当可以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了。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指挥家安静地站在那里,接受着雷鸣般的掌声。其他的乐队成员也看上去都很年轻,但是他们的演奏却是无可挑剔的。在一片要求返场的呼唤声中,年轻的指挥家从台上走了下来。这时,宴会的主人——美貌的丽人毫不吝啬地对他加以赞美之词:

“你的名字叫做巴尔特萨吧?刚才的演奏实在是精彩绝伦。看来我们特意将你们从都灵请来,真是没有白费工夫。虽然你们还很年轻,但演奏技巧的确是无与伦比的。”

“真是受宠若惊,猊下。”

那名满头褐色卷发的年轻人露出了非常理性的微笑,他的表情虽然看上去很严肃,但是面对着教廷中权势首屈一指的重臣——枢机主教卡特琳娜?丝佛札,他那态度却是十分平静。现在他正将拿着指挥棒的手放在背后,安静地站立着,令人感到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

“本来预定今天晚上晋见猊下的指挥突然患病,因此,他的学生——我被紧急调到此地,为各位大人执棒演奏。假如能够不辜负枢机主教猊下的期待,我感到非常的荣幸。”

“不,其实你发挥的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

卡特琳娜微微点了点头。这句话是她发自内心的赞美之词。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指挥与演奏所表现出的技巧,似乎远远超过了乐曲蕴含的感情。尽管如此,他们的演出也足以令人赞叹不已了。

“看来各位来宾也非常高兴,这也让我脸面增光呀……看来一定要给你们一些特别的赏赐才行。你们有没有什么特别希望得到的东西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斗胆向您提出一个请求,不知道是否合适……事实上,我们非常希望谒见教皇陛下,不知您能否开恩特许我们得到这样一次机会呢?”

“你们想要见教皇陛下?”

这个要求似乎有点过分了,卡特琳娜露出了有点出乎意料的表情。但是她很快便点了点头。对于这些庶民来说,能够直接晋见神的代理人——教皇,简直就是他们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而且,他们的演奏居然是如此的完美,让弟弟也聆听一下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这是你们的愿望,那我就答应你们吧。……是呀,我想,教皇陛下要是听到了你们的演奏,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对于这位青年毫不贪婪的要求,卡特琳娜似乎感到非常满意。她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随后转过身去。

接着,大群的绅士淑女们也涌了上来,向指挥者和演奏者们赠以赞美之言。卡特琳娜似乎有意要与他们保持距离一般,举步离开了那里。

作为这里的主人,她有责任同更多的客人寒暄,这虽然是一个令她感到有些厌烦的工作,然而,卡特琳娜却不得不这样做。假如再发生前些日子那样棘手的事件,她还要利用这些人。所以,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的朋友,她也不得不扩大友好的范围。

“啊啊,猊下,原来您在这里!”

卡特琳娜听到了一个充满活力,但却欠缺一丝优雅的声音,她停住了脚步。还没有回头,便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丽人脸上无意识地掠过了一丝阴影,但是又立刻反射性地贴上了一张微笑的面膜,遮盖住了本来的表情,随后缓缓地转过头去。

“到底怎么了,维斯康提上尉?难道在警备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哈哈,警备方面是万无一失的。我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在工作方面疏忽大意的!”

充满了自信的年轻人用力地捶了捶自己强壮的胸脯,然后将手中的花束递给了眼前的丽人。那是一束可以将卡特琳娜头完全遮住的冬蔷薇。恐怕有两百多枝吧,其价值差不多相当于一般庶民一整年的收入。年轻的贵族以优雅的动作将这束花递给了对方,然后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灿烂地微笑着。

“这是下官个人送给猊下的礼物。卡特琳娜大人日理万机,想必工作十分辛苦。所以,为了慰藉您疲惫的心灵,我特意准备了这份薄礼,希望您能够笑纳。”

“……啊啊,谢谢你了。”

面对着满嘴无懈可击的华丽辞藻,滔滔不绝地献着殷勤的加利亚佐,卡特琳娜露出了宛然的微笑。

这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利用自己的家境和权势,总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在整个米兰已经是臭名昭著的了。而且他每次在勾引女性的时候总会拿着一束蔷薇。难道他以为自己精明的上司不知道这些事情吗?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他恐怕是太小瞧自己了——卡特琳娜的视线化作了一道冰霜,但她仍然眯缝起了秀目,极力地掩藏着这种危险的感情,用甜美的声音谢道:

“好美丽的鲜花呀……我可以接受这么昂贵的东西吗?”

“比起卡特琳娜大人的美丽来,这些花朵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年轻的贵族激动地叫着,如同强调般露出了他那似乎经过了漂白的牙齿:

“对了,事实上,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卡特琳娜大人您。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去罗马,而不是在米兰工作。我的意思是说,我想要在罗马的卡特琳娜大人身边工作,所以,请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帮助我调动一下工作的岗位……”

“……哎呀,这可不好办呀!”

卡特琳娜怀里面抱着美丽的花朵,这样低声说道。不过,她并不是因为部下那不知好歹的要求而感到惊讶。她的视线穿过了部下那张充满谄媚的面具,直接射到了那些忙碌地工作着的侍女以及正在休息着的乐队成员那里。原来,一名搬运红酒的侍女不小心撞上了一名乐队成员,整个地毯上面都沾满了红酒。刚才那名担任第二小提琴手的年轻人慌忙向侍女道着歉,然后跪下身来,想要和对方一起将掉在地上的碎玻璃片捡起来。

“维斯康提上尉,实在对不起,请您也去帮忙将那里收拾一下吧。万一有人被玻璃划伤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啊……好的。”

加利亚佐似乎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这也并不奇怪。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米兰首屈一指的大财阀的贵公子,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让自己去帮别人打扫卫生。更重要的是,自己刚才的“请求”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现在他只能用暗含愤怒和无奈的眼光望了枢机主教一眼。当然,卡特琳娜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她正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摆脱眼前这个家伙。

(……不过,好像有点奇怪!)

她刚要离开时,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让她不禁停住了脚步。卡特琳娜歪着脖子,陷入了沉思,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个疑问的答案——

刚才,那个青年正在友好地帮助侍女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但是,对于小提琴师来说,手指是他挣钱吃饭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假如是普通的人的话,倒还可以理解,但是,像他这样一流的乐队成员难到会做出这种危险的行为来吗?

也许这只是她自己的多心多疑。因为那些值得信赖的部下们现在并不在自己的身边,所以她的警戒心也在无意识中变得格外高昂了起来——然而,这一次却似乎并不只是那么简单。一股奇妙的不安感如同一片乌云一般在丽人的心中涌起,她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抑制这种怀疑的情绪了。肯定有哪里不对。虽然她不能够具体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到某种可怕的事情即将在这里发生……

“啊,那个,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卡特琳娜叫住了一名正从她身边经过的浅黑色头发的女孩。虽然她身上穿着大人的衣服,打扮得十分华丽,但是从脸庞上看去,她似乎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还没有完全长成大人。这名少女在刚才的乐队里担当短笛的演奏者。看到女孩彬彬有礼地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卡特琳娜用和蔼可亲的语气对她说道:

“刚才你们的演奏实在是非常精彩。曲调十分柔和,让人的耳朵感到非常舒服。”

“谢……谢谢您的夸奖。”

女孩高兴地露出了笑容,然后优雅地行了一个礼。尽管面前站着的是枢机主教这样尊贵的人士,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也许是因为她还年轻不谙世事吧。虽然她的演奏是无可挑剔的,可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卡特琳娜在内心中嘲笑着自己的胆小和多疑,然后继续用微笑的表情对对方说道:

“那么咱们聊聊刚才你们的曲子吧。听你刚才演奏乐曲的风格,让我想起了塞巴斯蒂安?卢夫特。你知道,以前他曾经在慕尼黑一带进行演奏……莫非你们是他的弟子吗?”

“……哎?难道您认识我们的老师?”

浅黑色头发女孩的眼睛中闪烁出了惊奇的光芒,仿佛在国外遇到了自己的亲戚一般微笑着向卡特琳娜点了点头。

“没错,我的老师正是卢夫特先生。真是令人高兴啊!没想到猊下您还能听出这种细节来,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

“这是因为我也十分喜欢音乐的缘故……我果然没有猜错呀。我的耳力看来还是可以的。”

卡特琳娜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地摆摆手结束了这次谈话。少女非常高兴地鞠了一躬,向别处走去。卡特琳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当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时,一道阴云迅速在她的脸上扩散开来。

“‘我的老师正是卢夫特先生’——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两层意义上说,这是不可能的。

首先,这位名为塞巴斯蒂安?卢夫特的短笛演奏者并非在慕尼黑,而是在科隆一带十分活跃的音乐家。而且,他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何况,虽然一般人并不知道这位音乐家的名字,但是他在从事短笛演奏的行家中相当有名,假如针对是音乐家的话,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生卒年月的——也就是说,刚才的那名女孩并不是一名音乐家。恐怕其他的乐队成员也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些人既然不是音乐家,他们有如何能够演奏出如此精巧无可挑剔的乐曲来的呢?只有这件事情让卡特琳娜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假如卡特琳娜内心的恐惧得到了证实的话,也许这件事情就可以得到说明了。不,她其实希望这种可怕的推测还是不要得到证实为好——

“哎呀,您到底怎么了,猊下?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正当卡特琳娜向着大厅的门口走去,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一个身材细长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枢机主教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原来那名青年指挥者正露出迷人的微笑,站在了她的面前。这名长着茶色头发的优雅男子拥有着中性的美貌,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是如此温柔而美丽。他安静地向表情僵硬的枢机主教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接下来的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您有什么希望聆听的曲目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请你让开路去。”

枢机主教的声音中似乎增加了一丝强硬的成分,她的视线也同样如此,虽然她的行为还保持着礼节,并没有向对方指手画脚,但是口中的话语却已经掩藏不了气势汹汹的意味。

“我要出去办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所以请你稍等一会儿再进行演奏。”

“假如您要出去叫卫兵进来的话,我可以告诉您,那时白费力气,因为我的同伴们现在正在收拾他们呢。”

青年一边将指挥棒放在手指尖上灵巧地玩弄着,一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向对方这样说道。丽人拼命地掩饰着心中的不安之情。青年却用充满了怜悯的目光望着对方那张僵硬的面庞,若无其事地将令人震惊的话语继续了下去:

“并不仅仅是各位卫兵们。您那引以为傲的人工智能,包括警备系统……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现在,这座城堡已经完全处于我们新教廷的掌握之下了。”

“新……新教廷?!”

这时,发出了失控的惊叫声的并不是卡特琳娜本人。穿着晚礼服的枢机主教将锐利的目光射向了年轻的指挥者以及在他的手指尖上面转动着的那根指挥棒。不知什么时候,加利亚佐已经回到了卡特琳娜的身边,现在,他正发出令人感到有点夸张的吼叫,并且向前跨出了一大步。虽然枢机主教伸出手去想要制止部下鲁莽的行动,但是为时已晚,这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恐惧的大少爷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手枪上面。

“你这个混蛋,难道是那些异端者的余党吗?站在那里别动!老老实实地拔手举起来!”

怒吼声被一阵如同尖利风声般的声音遮盖住了。指挥棒居然如同一根鞭子一般弯曲了起来,将对方腰间的自动手枪的枪身一下子劈成了两半。来宾们都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声,纷纷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到失去了武器的警备队长正赤手空拳地冲向指挥者,准备抓住他的脖领,然而,指挥棒再一次在年轻的指挥者的手中旋转了起来……

“……”

“加……加利亚佐!”

一声尖厉的惨叫过后,在来宾之中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唤声。原来是前来参加宴会的老洛伦佐。这位伯父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将手按在太阳穴上,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鲜血从他的手指间可怕地喷涌而出,看到这里,来宾们发出了恐怖的惊叫声。

“啊啊,请各位安静一点好吗?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安静。”

年轻的指挥家悠悠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挥了挥手中的指挥棒,如同在责备这些贵族们的失态一般。不知道这根棒子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现在它的尖端正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就如同一件奇怪的首饰一般——那正是刚才被它切断了的警备队长的耳垂。那些警备士兵们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纷纷将手伸向了腰间,准备掏出手枪,但是在他们发动攻击之前,他们的胸部和额头都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所刺穿,纷纷瘫倒在了地上。夺取了他们性命的狙击手,正是刚才还在台上接受热烈鼓掌的那些演奏家们。

“各位辛苦了……啊啊,请你们大家保持现在的姿势站在原地,千万不要动——”

这些来宾们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似乎都慌了神,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仿佛在作一场可怕的恶梦一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另一方面,年轻的指挥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用皮革装订的大型记事本,打开了夹有书签的一页,然后慢慢地开始朗读了起来:

“声明——我们乃是虔诚的,不畏死亡的新教廷信徒。对于邪恶的伪教廷,我们提出严正的要求,责令你们释放真正的教皇艾方索陛下。假如这个要求不被接受的话,我们将对全体人质处以死刑。我们也会为教皇而殉教……阿门!”

“……你们到底脑子正常不正常?难道你们以为做了这种事情,自己还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吗?”

那些在外面担任警戒的士兵们到底在干什么?——虽然刚才已经响起了枪声,可是却没有一个一个人前来增援。尽管卡特琳娜内心中非常焦急,但是她依然表现出了一副镇定冷静的模样。虽说对方仅有二十人左右,可全都手持枪械全副武装。另一方面,虽说来宾大约有一百人,可全都是手无寸铁的民间人士,没有一个人有反抗能力。更何况,己方从一开始就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恐怖分子闯入会场这种紧急状态,大多数的警卫队员都在警卫室中待命——不过,这里的情况应该是随时被监控室所监视着的,因此他们一定会发现这里的情况,迅速赶来的。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争取时间。

“这座城堡部署了两百多个士兵。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将武器带到城里面来的,但是你们认为自己有胜利的可能性吗?”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猊下。不过,我想奉劝您一句,不必为我们的事情担心。”

年轻的指挥者用机器沉着冷静的动作挥了挥指挥棒。他将上面沾染着的血迹甩掉,然后用它指向了怯生生地站在大厅里的那些来宾们的面孔。

“我们在实施这次行动之前,也经过了相当充分的筹划和估测……啊,对不起,刚才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叫做巴尔萨特?冯?诺伊曼,是新教廷的一名司祭。”

“新教廷的余党……”

卡特琳娜咬了咬嘴唇,她不禁为自己的大意而感到悔恨不已。

虽然在布尔诺林已经将新教廷的主要力量彻底歼灭了,她认为剩下的那些人已经微不足道,不要说救出他们的教主,恐怕连复仇的力量都不复存在了。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以这种方式控制了自己的城堡,这对于她来说,恐怕是莫大的耻辱了。由于自己顺利地摆脱了异端审问,就放松了警惕,这是她犯下的一个大错误!

“对了,猊下,刚才您作为赏赐答应了我们一个要求,现在可以请您履行刚才的承诺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了正在忍受着莫大耻辱的卡特琳娜的耳中。她抬起头来,看到巴尔特萨正用平静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脸。在他的背后,刚才负责弹奏低音提琴和竖琴的演奏者们正从提包的底部取出一些机械零件,然后用熟练的动作将它们组装了起来。

“这座城堡的各位卫兵先生们实在是非常有礼貌啊!我告诉他们‘乐器是十分脆弱的物件,所以千万不要碰触它们’,于是他们根本没有检查,便放我们进来了……现在,我正让人准备无线电通信。希望您能使用这个东西替我们联络罗马的梅帝奇枢机主教大人。我们的要求就是释放艾方索陛下——期限就定在明天早上之前吧!”

“别胡说八道了!”

必须在卫兵到达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这一点,卡特琳娜的心里面是再明白不过了,然而,听到对方的这番无理要求,卡特琳娜却不禁愤怒地拒绝了他们的妄想。

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根本不可能答应和这些异端者们进行任何谈判。不,不仅仅是这样,当他得知事件之后,肯定会将这些异端者,连同她这个麻烦的政敌一同消灭掉的。这样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危险。

“非常遗憾,我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诺伊曼司祭。我们教廷是绝对不会和你们这些异端者进行任何谈判的。就算最后我这个枢机主教失去性命,教廷也不会妥协的。”

“绝对不会妥协吗?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指挥棒再次挥动了起来,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丽人的脖子上感到了一股冷冰冰的触感,巴尔萨特略带遗憾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确是认真的,为了证明我们的诚意,猊下,我们就先把您的首级送给罗马教皇看看吧……然后再进行谈判也不迟。”

当冷静的宣告结束之后,拥有着纤细刀刃的兵器被无情地举了起来,随后以飞快的速度向丽人的颈部砍了下去——就在即将触到皮肤的一瞬间——

一声凶猛的咆哮响了起来,如同数百头野兽同时发出了怒号一般,同时,墙上的玻璃也全部都碎裂了开来。

墙上发出了巨大声响,似乎马上就要崩裂了一般。这是,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对面冲进这个宽广的大厅里。当所有的人意识到那是刚才停在中庭停车场中的大卡车正点着车灯冲进来的时候,这头引擎全马力开动着的钢铁猛兽在三秒钟内已经横穿过整个宴会会场,一头撞进了最前方站立着的乐团的中央。

“哇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整个会场陷入骚动中。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有人试图趁乱攻克那些恐怖分子。但却被人打倒在地上;还有人躲到了桌子下面,战战兢兢地发着抖。

“——卡特琳娜小姐!”

然而,在这地狱般的鬼哭狼嚎声中,一个无比清晰而熟悉的声音传到了卡特琳娜的耳中。带着圆眼镜的神父挂上了倒档,胡乱地踩着油门,同时将身体从窗户里探了出来,冲着卡特琳娜大声叫道:

“快点,快点来这里!”

“我不会放您走的,猊下!”

听到对方的呼唤,卡特琳娜早已低下头,向卡车那边疾奔了过去。但是,巴尔特萨似乎也终于从混乱之中回过了神采,向着逃跑的枢机主教举起了手中的指挥棒。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凶器高高举起,向前方的丽人的背部劈了下去。但就在这时,一枚子弹从汽车的驾驶席上飞了过来,准确地击中了细细的指挥棒,将它弹飞了起来,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糟糕!别让他们逃走了!”

刚才在乐团中担任短笛演奏的那名浅黑色头发的女子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这样呼喊着。她甩了甩长长的头发,将霰弹枪顶在腰间,向拼命倒车的卡车毫不留情地发射出了子弹。

“唔哇——!”

卡车的前挡风玻璃布满了裂痕。在它的后面是神父那张扭曲的面庞。卡车的右前轮被子弹击穿,车身顿时失去了平衡,向一侧大副倾斜过去。但是,巨大的卡车仍然在顽强地向前行进着,闯出了宽阔的大厅,一直开到了中庭里面。不过,他们那如同恶魔一般不可思议的幸运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第二发子弹击中了卡车的左后轮,轮胎砰地一声炸开了。

这次,卡车彻底歪向了一侧,从车身的角度看来,恐怕再也无法恢复平衡了。在这个时代,普通车辆的减震性能是极其低下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因中弹而爆胎的卡车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冲击,眼下正如同一头被麻醉枪击中的大象一般摇摇晃晃地蹒跚前进着。

“干掉了吗?”

不过,卡车还是顽强地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它的车身于旁边的石壁发生了剧烈的摩擦,勉强以此维持平衡,但是,很快这平衡也达到了极限——墙壁再也承受不了这巨大的重量,塌了下去,卡车也随之倒了下去,消失在了升腾而起的土灰之中。

“快点抓住丝佛札!”

浅黑色头发的女子下达了命令。那些手里拿着步枪和手枪的恐怖分子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般立时冲了出去。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一对男女正艰难地从卡车中钻出来,想要逃亡别处。为了追上那两人,那些人也都加快了脚步——但是,一个意外的声音令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要追了——没有必要去追他们。”

这是刚才眼睁睁看着丝佛札从手中逃掉的那个男子的声音。巴尔特萨捡起落在地上的指挥棒,下令阻止他的人采取进一步行动。

“不,不是没有必要,而是绝对不能。就算追上了,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也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不是他的对手?”

方才正准备假如追击者行列的那个浅黑色头发的女子听到了这番话,似乎感到十分意外,她盯着男子的脸,有些纳闷地问道:

“那个家伙不过是个短生种罢了,可是,您却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毒龙之王’?”

“没错,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玛丽安。因为那家伙可是一个真正的怪物。就算我们一拥而上,恐怕到时候也会被他一网打尽,这可不是开玩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

这名装扮成新教廷司祭的男子如此说道,口中露出了锋利的犬齿——不,说它是犬齿也许不太确切,因为它实在是太长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随后回过头去,望了望身后已经将无线电通信机组装完毕的乐团成员们。

“和警卫室的b组取得联系了吗?”

“我们刚刚收到他们发来的信息。他们已经将那些卫兵处理完毕。出入口的封锁,以及电信、电话等通讯设备的屏蔽也都已经成功完成……另外,到目前为止,外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城中发生的异变。”

“好的。那么,各位战友们,我们接下来要按照原计划去进行‘狩猎’。在那些外部的人察觉到这里的异变之前,我们要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尽快撤退——你们都已经明白各自分配的任务了吗?”

听到了指挥官的命令,所有的恐怖分子都默默地点了点头,齐刷刷地转过了身去。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里面逐渐消散开去,然而只有那个浅黑色头发的女子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什么话想说,她踌躇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说道:

“恕我冒昧,‘毒龙之王’,难道我们真的非得花费这么大工夫来演这场戏不可吗?要是我们拿出真本事的话,用不了三十分钟就可以把那些短生种全部杀光了!”

面对着地位比自己高的上司,女子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很快她便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只要我们将这座城堡里面的小杂鱼全部杀掉的话,就不会给教廷留下任何证据,我们‘骑士团’也可以悠然自得地置身事外了。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工夫装成短生种的恐怖分子来蒙骗他们,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全部杀掉?不,不,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这可算不上是个明智的举动啊,玛丽安。”

‘毒龙之王’在听了浅黑色头发女子的建议之后,脸上露出了充满理性的微笑。他一边用手指拨弄着略带卷曲的棕色头发,一边用如同一名小学教师般耐心的语气向对方说道:

“要是我们做出了那种事情的话,就会激怒‘那个人’……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能早就已经被他全部歼灭了。一旦‘吸血鬼猎人’拿出真正的力量,在他的面前我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能将二十多名长生种轻松宰割的生物……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生物存在,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毒龙之王’,‘吸血鬼猎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呢?”

“这个吗?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毒龙之王”依旧在玩弄着他的刘海,同时眯上了眼睛。现在他的同伙们正在将人质集中到一个地方,但是他却似乎对此漠不关心,只是不时向那边瞥几眼。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如同一名发现了千古之谜的考古学家一般。

“看样子,那家伙似乎拥有超越我们的力量,他既不是短生种,也不是长生种,而是第三种存在。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啊,对了,那位‘魔术师’先生似乎将他们称作‘神’。”

“什么?‘神’吗?”

听到了“魔术师”这个名字,玛丽安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神情中混杂着厌恶与恐惧。即使对于她这个长生种来说,那个神秘莫测的短生种依然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存在。而且,居然连那个人都称乎这名神父为“神”,他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呢——

“总之,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神还是恶魔,但不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尽量避免和这个家伙发生正面冲突。”

巴尔特萨假装没有注意到同族眼中所闪耀着的光芒,只是略带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一边用手指玩弄着指挥棒,一边抬起下巴,向人质那边扬了扬。

“正因为如此,为了打倒‘他’,我们必须得到这里的各位短生种们的协助才行……你们已经准备好‘猎犬’了吧?”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套‘项圈’。”

玛丽安这样说道。这是,几名他们的同伴正好将一个大木箱搬进了大厅。她走上前去,打开了木箱,从里面拿出了几个尺寸很大的皮革制项圈。

“这里面装上了无线遥控型的起爆装置。虽然里面装的火药量并不是很大,但是已经足够将短生种的头颅炸飞了。”

“很好……那么,终于到‘狩猎’的时间了。从那里的各位来宾中选二十个人出来,该他们戴上项圈。然后,等到对他们说明完这个游戏的规则之后,就可以让他们去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武器了。”

“知道了。”

女子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被绑架的来宾那边。巴尔特萨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刚才将神父和实际助教的身影吞噬进去的那一片黑暗。

长生种——包括巴尔特萨在内的这个号称世界上具有最强大战斗力的夜之种族,居然无法战胜那个“怪物”。假如这里的二十名同族全力以赴的话,大概连教廷军的一个连队都能够歼灭。但是,就算他们拼尽全力,恐怕也不可能将那个“怪物”打败。这件事情在过去的战斗中已经不止一次被证实过了。

但是,假如‘他’的对手,是这些战战兢兢地蜷缩在那里的无能的猴子们呢?要是换作他们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

“好了,鸟笼已经关闭,狩猎开始……”

巴尔特萨望着黑色的夜晚,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据伯爵夫人说,那个“神”有一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弱点。虽然他的力量甚至可以将整个星球毁灭,但是他的身上却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的巨大弱点——而“毒龙之王”与“冰之魔女”正是盯住了这个弱点,才设定了这次的“鸟笼”作战方案。

“接下来就是‘狩猎’时间了……‘吸血鬼猎人’,你能不能逃过我为你准备的这些‘猎犬’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iv

回头望去,刚才自己同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度过欢乐时光的那座医院已经被那些建筑物遮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里昂回头望了望那高耸的楼群,转过身去,从大道上拐进了旁边一个狭窄的胡同里面。这弯弯曲曲的小胡同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米兰这个大城市的内脏,如同羊肠一般的小道分成几个分支,通向黑暗中的不同方向。

在一个小小的胡同里面,一个赤裸的电灯泡正在寒风中瑟瑟地发出昏暗的光芒。在里昂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他于是大声向着黑暗喊道:

“喂,快点出来吧……这里没有别的人,你就不要再躲了!”

“……”

大汉的这番话在空气中震动着,黑暗中的沉默似乎就是对他的回答。

前方的黑暗突然晃动了一下,一个比黑夜还要黑暗的影子落在了昏黄的街灯下面。

里昂看到了这个人影,更加慢吞吞地将手伸进了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根雪茄。

“原来是在前面跟踪我啊。你倒是挺聪明的呀,小家伙。你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从你从圣安普罗修斯综合医院出来之后,我就跟在你面前了,里昂神父。”

这声音略微有点尖细。它的主人正是那名矗立在昏暗街灯下的男子。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刚刚步入青年时代,他的头发略带蓝色,身材十分瘦削,现在正神经质般地用手推着鼻子上的那副小号眼镜。

“还有,我先跟你声明一下,我并不是什么‘小家伙’,我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我叫做梅尔基奥?冯?诺伊曼……你对于比自己年长的人一定要致以敬意,明白吗,迦西亚神父?”

“原来你是吸血鬼啊……”

青年的嘴角边露出了一颗尖利的牙齿,里昂看到这里,不禁眯上了眼睛。他开始在全身聚集力量,以防敌人随时可能发动攻击,但是他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刚才的轻松和漫不经心。

“那么,一个吸血鬼找我有什么事呢?大半夜的居然跟踪我这个英俊青年……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非常不巧,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对活着的人类都没有兴趣。”

面对大汉的揶揄,对方似乎感到厌烦。他打了一个响指,另一个人便从他背后的黑暗中闪现了出来。吸血鬼一边为这个人让开道路,一边用略带虚无感的口气对里昂说:

“你的对手是这个女孩……我只是遵照兄长的吩咐,特意将这个女孩带来见你。”

梅尔基奥说罢,便将那个人推到了前面。不知道这名少女是哪里的女仆,身上穿着浆得笔挺的侍女服。在她背上背着一把几乎与她身高一样长的大剑,吸血鬼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开始代替站在身前的少女本人向对方介绍道:

“她的名字叫做西格琳黛,是你的死刑执行人。”

这番可怕的介绍话音刚落,女孩纤细的双腿便猛地一蹬石板路,向里昂迅速冲了过来。

然而,面对着高速逼近眼前的少女,里昂的目光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以排山倒海之势劈下来的大剑。他看见少女踏过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串虽然很小,却非常深的足印,不禁咂了以下舌头。

“哼!这家伙也不是人类呀!”

当他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便打算向后跳开,躲开对方的攻击。但是,少女那压倒性的速度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她的身影早已像魔法一般神奇地逼近对手,将巨大的兵器高高举在空中,大剑高速回旋,发出了可怕的声响。

“!”

剑带着呼啸声向里昂的头部砍来,在千钧一发之际,里昂迅速地躲开了攻击。未能命中目标的凶刃砍在里昂身后的石壁上,发出轰然的巨响。里昂反而向前迈进一步,将战轮握在手里,向水平方向猛然一挥。

铿锵——

尖利的金属音回响在空中,少女的头颅被活生生地切了下来。

她的颈部被锋利的兵器切断,但却没有流出一滴血。她继续高速向前行进着,直到撞上了前面的墙壁。她的身体比外表看上去似乎要沉重得多,耳中只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少女的身体竟然深深地嵌进了石墙之中。(忍不住要说,其实觉得这个情节挺恶心的~ 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 ——录入者)

“……哼!干得还不错呀。没想到区区一个人偶,居然也能伤到我!”

里昂按着他那宽厚的肩膀,皱了皱眉头。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手指之间流了下来——虽然避开了攻击,但剑锋还是伤到了他的身体。他一边咬紧双唇忍耐着伤口的疼痛,一边向被半埋在墙里的少女那边望过去。

她的脖子的切口如同一块玻璃般平整,从里面露出来的高分子材料合成的人工肌肉在灯光下发出红色的光泽。在其间还可以看到一些如同神经组织一般错综复杂地交错着的纤维电缆闪着微弱的光芒。

“自动人偶吗?哼!虽说是个人偶,可是却害我杀死了一个小女孩,你们这帮家伙的兴趣也太卑鄙下流了,不是吗,梅尔基奥先生?”

里昂再次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青年。他的表情变得险恶起来,握在胸前的拳头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同时,大汉发出了充满杀气的怒喝:

“今天晚上我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变得好一点,可是你们却故意来捣乱……你已经做好受死的准备了吗?”

“受死?”

面对大汉身上发出的沉重斗气,吸血鬼本人的表情却十分冷静。他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关心,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迦西亚神父,应该是你被‘她’杀掉才对。”

“什么?”

突然,里昂歪起了脖子,因为他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他回过头去,望了望那可怕的东西——被切断了的少女的头颅,居然在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并不仅仅如此,她那头长长的秀发在轻轻地飘舞着,就好像一种独立的生物一般,开始将大汉的四肢缠绕起来。

而且,今天晚上,大汉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一个声音如同巨石崩裂般在前方响起——刚才被埋在墙里的那个无头身体现在正慢慢地从瓦砾中站了起来,手中仍拿着那把大剑。

“喂喂……这个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吧……”

被柔软而坚韧的头发缠绕住了的四肢现在已经动弹不得,唯一可以活动自如的就只有嘴巴。当他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一股令人感到恐惧的风声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中,同时大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过来。

v

“哎呀呀,现在大学里正在放假,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天花板看上去很低,而且既昏暗又潮湿。

在微微闪烁着的弧光灯下,是通往特别牢房的那扇沉重的铁门。圣天使城地下监狱的卫兵正用复杂的程序解开这扇门上安装的无数把电子锁。而在旁边略显无聊地望着这副情景的,则是正用一本旧笔记本扇着风的教授。

“幸亏现在我不用去讲授拉丁文诗歌的押韵法了,而且也不用天天去开教授会议……可是,我没想到我还得一个人来进行为期两周的审问……那个叫做‘智天使’的家伙的知识量真是惊人啊!”

“根据岱斯提的供词,他是一种人工生命体——叫做‘人造矮人’什么的。”

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了沉重的声音。门里面是长长的台阶。台阶下面就是他们访问的目的地——位于圣天使城最下层的特别牢房。现在,那里面只关押了一名犯人,他是曾对整个教廷有极大影响力的男子。为了防止他的信徒们将他夺走,这里设置了十分严密的警备系统。“教授”他们走在长长的、令人联想起阴曹地府的台阶上,他的同行者——那名手中拿着长长铁棒的年轻人眼中闪着翠绿色的光芒,继续向“教授”说道:

“他与人工智能一样,都可以输入输出无限的情报。据说,他是与那个低周波武器一起从‘骑士团’出借给艾方索的。”

“无限的情报吗?……虽然没有任何线索的确会让我感到头痛,但是,有时候无限的情报也一样会让人感到困扰的,不是吗,修格?”

听到弟子的这番话,“教授”又开始想到了即将开始的漫长的审问,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厌烦。随后,他将视线转向了手中的小册子——顺便提一句,在这两周里面,这种小册子已经使用了二十五本了。

这里是圣天使城的底下监狱,是关押反叛者艾方索?岱斯提及其秘书‘智天使’的地方。他们被关押到这里已经两周了。虽然前几天还是新年,但这两名派遣执行官却连假期都没有休,每天都到这里来审问犯人。

当然,审问的过程并不是那么困难。

不,倒不如说是太过于简单了——虽然当初原大主教的嘴非常严实,但是自从教廷向他提出司法交易之后,他便将一切都供了出来。而根据他提供的密码,他们可以将所有的情报从“智天使”的嘴里挖出来。不过,问题还是有的,那就是从“智天使”嘴里挖出来的情报量。

“智天使”的记忆是极端正确的。不,应该说是太过正确。新教廷的参加者名单以及武器的藏匿地点等等自不必说,有一次“教授”不小心问到“去年二月七日大主教的行动是什么?”,结果对方从起床的时刻一直到晚饭菜单,事物巨细、滔滔不绝地全都说了出来。看来,没有比这效率更加低下的工作了。也因此,珍贵的情报很可能就这样被淹没在数据的洪水之中,所以“教授”他们不管事情的大小,都必须细心地分析和倾听。其结果便是,现在“教授”的笔记本已经堆成了小山,眼下是第二十六本了。

“我现在真是羡慕迦西亚神父和亚伯他们呀。他们现在应该在枢机主教阁下的身边悠然自得地度着假吧?唉唉,要是我也去米兰就好了!现在那边应该已经是春天了吧?”

“……不,我觉得米兰应该还是冬天吧。”

面对着一直在嘟嘟囔囔的中年绅士,修格这样回答道。对他而言,“教授”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是他的师傅。对于他的牢骚除了含混地打打圆场,修格还能怎么办呢?

但是,修格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嗯?发生了什么事,修格?”

“请您安静一点,师傅。”

修格在台阶最下端停住了脚步,迅速地观察这周围的环境。

那里是看守们的房间。根据监狱的规定,与特别牢房犯人见面的人必须在这里接受看守们的检查之后才能进去。当然,在这间房子里总会有四名看守值班,他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以防有入侵者和脱狱者——可是,现在的看守室里居然空无一人!

“哎呀,大家都去哪里了呢?没想到他们居然随随便便地就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这可不太好啊,我觉得……”

“……”

虽然“教授”将自己的烦恼抛在脑后,感叹起如今的工作人员是多么地不称职,但修格却丝毫没有附和他的意思。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屋里,随后,走向了墙边的衣柜。

“……这是……?!”

修格刚将手放在衣柜上,柜门便咯吱一声打开了。不,应该说是勉强塞在里面的东西将门挤开了。四名体型巨大、身穿灰色制服的男子从里面掉了出来,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低沉的声响。他们面无血色,如同纸张一般苍白,眼睛大大地睁开着,角膜已经开始脱落了。

“单人牢房应该还是锁着的吧。”

乍看上去,这些尸体没有任何外伤——死者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看来临死之前都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教授”瞥了这些尸体一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同刚才比起来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他飞快地走到操作台前,检查着记录了所有来访情况的记录器,随后他稍稍安心地喘了一口气。知道单人牢房密码的人,仅限于教廷内部的极少数人。就连这些看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这个密码每天都会更换,这样看来,入侵者并没能够进入这间单人牢房。

那么,难道说他最终放弃了入侵,离开了这里吗?

“不,既然他已经潜入了这里,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修格,你现在快去调查一下附近的情况。我去保护岱斯提。虽然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但是他能够潜入这种地方,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的目标一定是夺回岱斯提,或者是杀人灭口。”

“我明白了,师傅。”

剑士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敏捷地转过身,如同一阵疾风般走上了楼梯。“教授”一边听着背后回响着的急促脚步声,一边将视线转回到眼前的这道铁门上。

不论是多么高明的电脑专家,也不可能突破这道电子锁。虽然入侵者能进入到这里,他的技术已经令人感到可怕了。但是,只要艾方索被囚禁在这个单人牢房里,入侵者就不可能对他怎么样。可是,接下来敌人又会想出什么计谋呢?

“——你到底是谁呢?”

“教授”的视线仍然固定在铁门上,但他的声音却是对身后发出的。他慢慢地举起了手杖,低声说道:

“不要再躲藏了。你也是一把年纪的大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救……救救我!”

对于“教授”语气和缓的威胁,回答的声音却剧烈地震颤着。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男子的身影从刚才藏身的桌子底下站了出来,胆怯地浑身发抖。然而,转过头去看到了他的脸的“教授”却愕然地说道:

“你居然……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地方,岱斯提大主教?!”

神父望着正站在自己眼前,牙齿在不断打架的白发老人,不禁瞪大了眼睛。艾方索?岱斯提——这名本应该锁在门对面的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大主教,你是怎么从牢房里面出来的?”

“黑……黑色的大个子家伙,突然闯进我的房间……”

艾方索的脸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老二十岁,他将布满皱纹的脸庞扭作一团,向“教授”这样呻吟道。那双青筋暴起的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如同幼儿一般哭泣着:

“实在太……太突然了……然后,那个家伙,将‘智天使’带走了……”

“什么?将‘智天使’带走了?”

“教授”不禁感到一股战栗,他呆呆地望着对方。

以现在的状况,艾方索本人其实并不如‘智天使’的价值大。那个人头脑中巨大的知识宝库里面肯定有“骑士团”的一些资料。正因为“教授”这么认为,两周以来他才一直拼命对“智天使”进行审问。而且,现在看来他的这种努力是正确的——没想到敌人居然来到这里夺回“智天使”,这一点正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教授”再一次走到控制台前,确认了一下记录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这二十四小时内友人打开过这扇电子锁的门。难道说敌人从门缝里钻了过去,潜进了房间里?并不是没有拥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在派遣执行官中就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

“……”

艾方索还在嘀咕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但是,“教授”却全然不顾这一切,他再一次将视线转到了控制台上。他迅速地输入了密码,打开了电子锁。

不管敌人是谁,假如“智天使”被夺走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如果被异端审问局那边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他们肯定会借题发挥,追究ax以及卡特琳娜的责任。在这之前一定要想办法将犯人找出来,要是可能的话,还要将整个事件掩盖起来才好。

“教授”苦着脸咬着嘴里的烟斗,开始一个人走向单人牢房,想要寻找一些线索……

“哎呀,今天你好像来得有点晚啊,华兹华斯神父?”

神父的脚刚刚踏进单人牢房,一个略微有些不快的男人声音就响了起来。

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将视线从圣经中抬起来,用不愉快的声音向“教授”打着招呼。在他的背后,一名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正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刚才在看圣经的老人——原大主教艾方索?岱斯提——合上了圣经,望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教授”,感到有点纳闷。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奇怪?嗯?你今天带来的人和平时那个年轻人不太一样啊,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艾方索的话音刚落,他便如同突然被人从嘴里塞进了根擀面杖一般顿住了。他的脸色眼看着变得苍白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教授”后面的那个人居然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那……那个家伙……到底是谁?!这到底是开什么玩笑!?华兹华斯神父?!”

“教授”根本没有听到艾方索的叫喊声。当他进入房间,看到两位老人安然无恙地待在房间里的场景时,他便明白了一切。在他的大脑中,现在已经充满了悔恨。

“——混蛋,没想到我居然会……”

“教授”狠狠地咂了一下舌头,同时他朝后方转过身去,向着背后的艾方索——不,是装扮成艾方索,欺骗“教授”将电子锁打开的敌人——举起了手中的手杖。内部安装了火焰发射器的手杖指向了那张正在奸笑着的脸,同时,“教授”的手指按动了开关,但是——

“华兹华斯博士,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居然将这种东西冲着我……难道你疯了吗?”

美丽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传到了“教授”的耳朵里,他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不禁泄掉了力气。

火焰发射器所瞄准的人并不是“艾方索”。在华丽的金发下面,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美丽面容正皱着眉头。

“……米兰公爵?”

“教授”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枢机主教的那张脸,不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虽然以他的智商和清晰的头脑,在一瞬间就看穿这个陷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刹那的时间就已经足以决定事情的胜负了——

“……!”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音,“教授”的身体折成了九十度角,倒了下去。“卡特琳娜”的手中伸出了利爪,将绅士的腹腔一下子贯穿了。这如同短剑一般锋利的兵器到达了他的脾脏,黑色的污血瞬间从“教授”那大张着的嘴里喷了出来。

“哎呀呀,看来我把你弄疼了吧,老人家?”

“卡特琳娜”低头望着踉跄了几步后倒在地上的“教授”,发出了一声讽刺的笑声。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丽人的柔和圆润,而是变得粗犷野蛮起来。枢机主教伸出手来,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了一下,接下来,她的美貌突然从头上消失掉了。瞬间,美丽的女子变成了一名相貌凶恶的男子。

“但是,正因为你不知好歹地躲闪开了我的攻击,所以才会这么疼的。本来我打算让你死得痛快一点的。”

“‘二重影’……没想到吸血鬼居然能够潜入到这种地方。”

“二重影”——通过自由地操纵细胞的排列,从而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相貌的一种特殊的吸血鬼。“教授”抬头望着眼前的敌人,不禁痛苦地叹了口气。他虽然嘴里满是鲜血,但仍然艰难地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样闯进这里的?……不,你到底是什么人?”

“哎呀,聪明的大叔,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还用问我吗?”

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一边摇动着他那强壮的身体,一边用快乐的笑容敷衍着濒死的绅士最后的询问。

“不过,算了吧,我就告诉你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卡斯帕尔?冯?诺依曼——蔷薇十字骑士团位阶6=5,我的朋友平时都叫我‘百貌之王’。不过,大叔你叫我卡斯帕就可以啦……”

“……你、你说你是‘骑士团’?!”

这低沉的声音并不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教授”发出来的。

绅士现在已经由于大量失血而说不出一句话来,刚才一直在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的艾方索听到了对方的话语,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

“是吗?这么说来,你一定是来救我的吧?真是辛苦你了!”

“……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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