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星期五晚上的街头呈现非常强烈的紫色,朝巴士站张开大嘴的车站大量地吐出附着在人脸上的紫色颗粒。红灯的时候,紫色的颗粒就大量堆积在斑马线前方,缓慢地流动。为什么这条街不会因为瘀血而毁坏呢?我站在车道前,一边闻着废气的臭味一边想。
『……鸣海,身体状况怎样?』
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爱丽丝的呢喃。
「我想吐。」
我的声音应该透过藏在围巾里的麦克风传了出去。头上的针织帽像奇形怪状的壶,里面装了相机;我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人。如果是机器人,应该可以按一个按钮就让恶心的感觉消失吧。
『要是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你就回不来罗。听好了,不要想负面的事,想老板做的冰淇淋也好,不这样做你会被药物所吞噬。』
爱丽丝的忠告大概没用吧!我嘴里还留着anl·fix的干涩苦味。因为太苦了,所以我咬破嘴巴想用血味掩盖,结果反而更恶心。几分钟之后,我才发现用血的味道掩盖药味这个想法就已经很不正常了,背脊传来一阵凉意。就在同时,一开始的呕吐感又再度回来了。
我正在被药物吞噬。
「……总觉得眼睛怪怪的,好像透过红外线相机窥视一样,为什么大家都戴着面具呢?今天有祭典吗?」
『鸣海,冷静下来,没人戴面具。』
「可是……」
绿灯亮了,有人在推我的背。戴面具的人群从马路两边流向黑暗的柏油河川,我也被卷入人群,前倾地踏出步伐。
宏哥跟阿哲学长应该在某处跟踪我,那是唯一的救生圈。如果连这件事都想不起来,我应该就沉溺在这条街道,再也浮不起来了吧?
宏哥负责跟踪我找到的药头。
而阿哲学长是负责——回收我的尸体。
没人知道是否真能找到,也许我只会这样白白死掉。
车子的喇叭声令我耳朵发疼。穿过斑马线,潜身着人群中,药妆店的音乐刺痛我的耳朵,头也好痛,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从中心街道上坡,去旅馆街晃一圈。』
「爱丽丝,你为什么要磨牙呢?吵死了,赶快停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才没磨牙。』
被爱丽丝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所谓的磨牙声其实是隔壁看似女大学生的高跟鞋脚步声。我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和她保持距离。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捣住耳朵,几乎要跪倒在地。可恶!为什么这条街的女生总是穿着高跟鞋,通通给我换上平底鞋!
『鸣海你怎么了?是我讲话声音太大了吗?』
「没……事。」
我用手背抹去嘴边的唾液,又再度起身。上班女郎瞥了我一眼之后越过我。没关系,不过是脚步声。我大口呼吸,忍住胃液翻上喉咙的感觉。离我吃药过了多久呢?大概有二十分钟吧?还是其实已经过了两星期,只是我不记得而已呢?什么天使嘛?不过只是让人觉得恶心罢了。
我一边呻吟一边由中心街道朝西走,通过游乐场的时候最糟了,声音的洪水让我误以为自己被一千把空气枪从旁扫射。
『藤岛中将请注意,你的血压急速上升。』
耳里交杂了少校的声音。我把手放到左手肘上。少校光是装了相机、麦克风跟耳机还嫌不够,连测量脉搏、血压和体温的设备都安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远距操作的机器人。
『鸣海,你大概马上就要越过现实与幻觉的界线了,一定要想快乐的事喔!』
快乐的事?
从hv唱片行里走出三个穿制服的女孩掠过我的手肘走了过去,那是我们学校的制服。我记忆中快乐的事情——
『现在不准想起彩夏的事!』
爱丽丝发挥灵敏的直觉,用尖锐的声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被拉回和彩夏在一起那天的屋顶,栏杆的另一边是夜晚的河川,彩夏就在我身边,浇花器的水淋湿了我的手。彩夏说:等到春天来时……着是马上就变成春天了。夜色被驱散开来,而我的身体被柔和的金色光芒所包围……
这是什么?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路口被充满彩色霓虹灯的综合大楼所包围。仰望天空,着是我看到了。
「……天使?」
『鸣海,你看到了什么?什么都好,把它说出来,试着说明它,不要沉溺着感觉中。』
我眯起眼睛,抱住路灯的柱子。因为不这么做好像就会被光芒冲走。
「爱丽丝,喂,你曾经从爆炸的烟火中心看过四周吗?」
『不好意思,我是茧居族,所以没亲眼看过烟火。不过就算以后有机会,你推荐的那种观赏法我也敬谢不敏。』
「是吗?那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我朝身边一颗光的粒子伸出手,甜蜜的电流通过我指尖,通过头顶。
「啊啊……」
我吐出灼热的气息,不知何时,恶心和头痛都消失了。代替它们的东西充满我的头盖骨,是一种融化冬季长久以来积雪的力量,是新的一天把太阳拉出海面的力量。我知道这种力量叫什么,大家都知道,只是看不见天使的人忘记它了而已。
我想,阿俊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景象吧?如果是,那我就原谅他。连什么都不说就跳楼的彩夏我也能原谅她,她不过是去见天使而已。你看,只要伸出手来,天使就在身边。原谅那些没有脸蛋、只是随波逐流着夜晚河川的紫色病人们,他们不过是不知道这道光和光的名字而已。
「爱丽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连自己的喃喃自语都化为灿烂的光芒粒子,交杂白色的呼吸扩散。
『我知道,就是爱。就是爱让世界运转。』
少女发出甜美的声音引用鲍伯·狄伦的歌曲,是的,就是爱。狄伦把它丢向大家之前,可能连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我们知道,它的名字就是爱,所以我绝不会放手。
『鸣海,可是你要找的是别首歌,你忘了吗?是「敲响天国之门」。』
听到爱丽丝的话,我想了起来。对了,我都忘了,我得寻找天堂的门扉。
我得去见彩夏才行。
我踏在夜晚河川的水面上,每一步都化为波纹响遍全世界。世界也呼应我,诉说着因为有你所以我们在,你和我是一体的。我向纷纷落下天使羽翼的天空举起拳头,觉得自己要唱起歌来。我是为了此刻而生的,为了受到爱的光芒指引,登上这条坡道,开启天堂之门而生的。你听,可以听到微微的吉他拨弦声。并列的旅馆就是沙金的宫殿,摩肩擦踵的人群脚步声、喧嚣、远方车子的引擎声、几千台空调室外机的声音、因为欲望而濡湿的鼻息,全都融合为厚重的圣乐,靠近狄伦的沙哑歌声。
『knockgonheaven&039;sdoor……(敲响天国之门……)』
我听见了,的确可以听见,在包围我且温柔爱抚的数千万音乐的经纬中,我可以分辨出狄伦的旋律,找到狄伦的歌声。
「……我找到了。」
就在我喃喃自语的瞬间,近乎悲伤的喜悦从我的嘴角和耳朵喷出,滴落到肌肤上。
男人背靠着因为喷漆而黏黏脏脏的铁卷门,蹲了下来。他低着头,戴着耳机,手指随着圣歌的旋律敲打着膝盖。
『鸣海你找到了吗?真的吗?』
你们不知道吗?看不到吗?那家伙的左右脸颊上清晰地画着发光的羽翼,明明那么耀眼。
『鸣海,找到了就回答我,不要再靠近了!』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我耳中,我手靠在旅馆的围墙,缓缓地走向天使。感觉起来像踩在云端,马上就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阿哲,抓住鸣海,不要被发现!宏仔你知道吧?就是穿皮外套,戴着耳机蹲在那里的家伙,绝对不可以让他发现!也不可以让他跑掉!鸣海!鸣海!振作点!』
我拔掉吵闹的耳机,天使的歌声直接流入脑中,这是敲响天国之门的声音,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可以见到彩夏了,正当我伸出手时,有人猛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放开!放开我!
我挣扎到手腕几乎要断了。飞走了,天使要飞走了,即将开启的门要关上了,我的手指抓着柏油路,完全没发现自己趴倒在地上。所以光芒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到黑暗与又长又黑的云朵缓缓地落在眼皮上。我不停地敲响天国之门,不停地,不停地,敲了又敲……
我想每个人小时候至少都想过一次人为什么而活,因为这个国家的敦科书上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给予简单易懂的解答(以前曾经存在过的答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泡沫经济崩坏的时候被烧掉了)。
有些人下了单纯为了获得幸福的结论就不再思索;而无法停止思考的人发现这个答案只是把问题换个说法而已,结果陷入更深的泥沼中。
有些人在国中健康教育课本上学到人生的三大需求,满足着虚无主义的回答;也有人满足着循环论——活着就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也有人为了被问到的时候可以回答个帅气的答案而开始读歌德的书,结果看了开头的第四页就看不下去,连问题都忘了。
我不属着其中任何一种人。
在我变成很别扭的高中生之前,还是个不太别扭的国中生。那时候我曾经跷课,一个人坐在河堤上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不想死——这是我唯一想到比较像答案的解答。可是就算回答了「为什么人要活着」,还是无法回答「人为什么活着」。我国中的时候好歹还知道这一点。
另外,我对着生就是「没死」的定义感到强烈的怀疑。因为我知道世上存在另一种不可思议的人——没死但也不算活着,例如我老爸。自从我妈意外身亡之后,老爸的一部分就好像一起被带到另一个世界一样。这是我和姊姊难得相同的意见。在那之后,老爸就几乎都不在家,只是汇生活费给我们。
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死亡。很多人要穷极一生才能达到这个结论,仅靠观察亲人就明白的我也许算是幸运的了。
如果生存无法定义,那么我们为什么而活呢?十三岁的我穿着制服长裤的臀部因为河堤草地上的露水而湿漉漉的,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进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
这件事情大概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就算有解开问题的方程式,不确定的变数也太多了。可是如果懂了一定是一瞬间顿悟,就像被雷劈到一样。
可是那时候我会变成怎样呢?
我依旧是我吗?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被延长的剧烈疼痛。
想张开眼睛,却有种仿佛剥开结痂伤口似的不快抵抗。
好亮,萤光灯刺得我眼睛好痛。
眼前似乎有黑影。那是什么?
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发现黑影是少女倒过来的脸。
「鸣海,欢迎你回来。」
少女在微笑,一束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到我的脖子上。
我坐起身,觉得背脊僵硬紧绷地痛,着是我皱起眉头。
我睡在爱丽丝房间的床上,包围墙壁的黑色机器,风扇的嗡嗡声,冰冷的人造空气。
明明很冷,我的身体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自己的两只掌心,觉得那不是我的身体。明明已经看过上千次的皮肤和皱纹,可是只要掀开这层薄薄的皮肤,里面好像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那么,我的身体究竟去哪里了呢?
我的灵魂——消失在哪里了呢?
我想起看到天使的那瞬间,和散发光芒的美丽世界合为一体的瞬间。可是,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不对。
它们没有消失。
「你觉得怎样……这是个蠢问题吧!」
爱丽丝在我身后低语。
问我觉得怎样?这还用问吗?
糟透了。
头不痛,也不觉得恶心,连牙齿的疼痛都消失了,我连寒冷都感受不到。可是,可是——
我已经懂了。
连想都不用想。那时候阿俊对我说了什么呢?好像是什么我们活着的理由只是为了刺激神经吧。可是为什么阿俊、直接受天使刺激的那个人和我,为什么觉得如此难受呢?那是当然的,因为阿俊的答案不是答案。刺激神经而感到舒畅只是「生存」中的一部分,快感是目的而非手段,是设计错误的算式左边的因数之一。现在的我——被天使修正过的我看到了那条算式。红色的药锭填入喜悦这项变数,简单的算式,谁都懂答案是什么,谁都懂。
答案是零。
我们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呼吸、心跳都令人痛苦,我紧抓床单、肩膀颤抖,拼命忍耐这份痛苦。不,为什么要忍耐呢?只要停下来就好,停止呼吸,停止血液的流动,停止思考一切。如果不想死所以活下去的道理成立的话,相反的道理也应该可以立足。
只要停下来。
「——你的委托到这里已经算完成了,对吧?」
是爱丽丝的声音。我转过头去。
我终着发现爱丽丝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身黑色的洋装。没有光泽的黑暗包裹全身,连手套都是黑的。她戴上无边女帽,薄纱覆盖了脸庞。
是丧服。
「……委托?」
「你拜托过我的吧?因为想知道彩夏自杀的理由。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委托到此结束,对吧?」
「什么……」
越过爱丽丝的肩膀,一个关掉的电脑萤幕映出我的脸——凸面歪脸,一点生气也没有。像是死人般的脸庞,眼睛下方浮现红黑色的线条,就像用木炭涂在脸上一样。
「……啊、啊!」
我记得这张脸,想起来了。那个近乎要结冻的早晨、在花圃下扩散的血迹、虚无的双眸仰望天际的彩夏,那张脸上有同样的标记。
彩夏跳楼的理由。
我已经明白了。
爱丽丝曾经说过,关着彩夏的死亡完全没有谜题,根本不需要想她为什么想死。正如爱丽丝所说,完全不用想。在我心中打转的思绪和空虚就是答案。
因为彩夏也知道了。
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用科学的方法说明呢……」
爱丽丝说道。模糊的少女脸庞逐渐清晰。
「出现那样的瘀青是对anl·fix成分过敏产生的反应,偶尔也会出现与药性不合的人,你跟彩夏都属着这类,就是这么简单。过敏反应在幻觉减退之后会造成强烈的空虚感,懂了吗?你所感受到的不过是药物造成的恐怖幻觉,那也许是真实但不是事实。」
所以……所以呢?
爱丽丝看似痛苦地将视线从我身上转移。
「反过来说,那不是事实……但却是真实。我知道这种说明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所到手的幸福和绝望,全都是神经细胞因药物刺激而产生的化学反应。」
是啊……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我们的情感、愤怒、哀伤、幸福和空虚,全都是化学反应。
所以,一切都是确切的真实。
「毒品会扩大所有精神作用,无论是多么渺小的后悔,或是因为自己所栽培的花朵犯下重罪而产生的罪恶感。就算不是故意的,在毒品面前却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在真实面前,事实只能保持沉默。所以……」
凝视我的一双深沉眼眸。
「我没有话可以阻止你。」
我凝视着那浅桃红色的樱桃小嘴。
「如果你打算变成那样,我没有能力阻止你。不过……」
握在爱丽丝手里的三折信纸,是我下定决心吃anl·fix那天,爱丽丝逼我写的遗书。那时候我完全不懂为什么爱丽丝要我写这种东西,好像只随便写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那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不过,我一定会告诉大家你的事。告诉大家你的确曾经存在此地,告诉大家你很勇敢,告诉大家你完成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喂!爱丽丝!你为什么要让第四代知道!」
是阿哲学长饱含怒气的声音。我转身和学长四目相接,正要走进门口的学长吓了一跳,全身僵硬。
「鸣海,你醒啦?身体还好吧?」
我虚弱地点点头。
「宏仔把车子开过来了吗?不能让第四代等太久,他会着急,赶快出发吧!」
「爱丽丝也要去吗?」
「你看到我这身打扮就懂了吧?我不去一趟压不住第四代。」
「啊……喂!为什么要让第四代知道呢?平坂帮的人已经包围他们的巢穴,大概会把所有人都给宰了。」
啊,阿俊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吗?
对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吃下anl·fix的。我都忘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恍如隔世。
完成了该做的事
所以又怎样呢?
爱丽丝爬到我身边,从床上走了下来。
「我和第四代之间有业务契约,身为侦探,有义务提供所有关着fix的情报。而且对方至少有七、八个人吧?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借助平坂帮的力量。」
「可是……」
「所以我提出了条件,在我出现之前不准有任何动作。放心吧!我有办法,不会让他们对阿俊动手的。」
阿哲学长不服气地陷入沉默,接着走出房间。
爱丽丝转过身来。
我的脸有一半埋在枕头里,感受她的视线穿过黑色薄纱投向我。
「这全都是因为你的贡献。之后的事对着我来说,就像是为了自我满足而附带的赠品,可是对你来说……都没差吧?」
都没差。
「……我要出门了。你还想睡的话就睡到高兴为止,想跳楼请走到右手边最里面,挪开架子就可以打开窗户跳下去。不过这里是三楼,所以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自杀成功。」
「……你要去吗?」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想知道为什么彩夏要从学校屋顶跳楼自杀,阿俊跟墓见坂应该知道些什么。为了这个缘故,就只为了这个缘故,我要做到这种地步,就算知道之后也只是枉然。」
「……你要丢下我走吗?」
我缓缓起身,声音像蚊子叫,爱丽丝朝我稍微歪了歪头。
「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吗?为什么呢?你不需要配合我的自我满足。」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跟去,其实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可是……
「那么——」
「……自己去!」
爱丽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干嘛?」
「我叫你不要丢下我自己去!」
停不住的嘶哑呐喊从我的喉咙涌出。
「每次都装得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些拐弯抹角的话,可是这种程度的事我不说你就不会懂吗?」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只是向面前模糊的黑影发泄我像烧热的铁块般火热的心情。
「你就像平常一样对我颐指气使啊!看也知道我已经无法一个人振作起来了吧?我整个人已经空荡荡的,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要命令我什么都好!不这样的话,我、我、我……」
我紧握床缘,像是从身体中挤出空气般地一直剧烈咳嗽,骨头几乎要散开了。可是,反正我的身体已经没用了。这双手、这双腿,都已经没用了,已经帮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怎样都好,坏了也无所谓,就当作一开始就不存在好了。如果连这些人都忘了我——
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全身痉挛,冰冷的手像是吸取热气般,压抑住我颤抖的肺脏、肩膀和心脏。
「——的确如此,你委托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可是应该支付的报酬还没给我。」
我忍受皮肤仿佛要拧断的疼痛,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爱丽丝那被黑色河流般的长发框起的笑容。
「那就工作到最后一刻,你是我的助手吧!你的手臂、你的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喉咙、你的指甲、你的牙齿、你的舌头、甚至你的最后一滴血……」
小小女王以食指轻轻点了我的额头。
「——现在全部都是我的道具。」
从车子后排的位子仰望天空,可以看见深红色的夕阳。
宏哥坐在驾驶座上说道:「你大概睡了十五个小时左右吧?」阿哲学长坐在前座,后面是我和少校中间夹着爱丽丝。爱丽丝紧紧抱着比摩卡熊小两圈的熊宝宝布偶,名字叫做莉莉鲁。载了奇妙的五个人和一只熊的蓝色外国车背对河边的路出发,只有白色透明的月亮追赶我们。
「我跟鸣海家里联络过罗!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之后记得介绍你姐姐给我认识。」
几乎是同时,阿哲学长拉住宏哥的头,少校朝驾驶座踹了一脚。可是我没笑。这么一说,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家。总觉得最后一次回到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车子行进的途中,爱丽丝一句话也没说。抱着布娃娃的手指甲变得死白,还流出冷汗。
这么说来,这家伙是茧居族。为什么宁可如此也要出门呢?明明只要交给第四代跟阿哲学长,一切就会自动结束了。
我一边眺望月亮一边想,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
遇到彩夏——是什么时候?是十一月。马上一月就要结束了,认识到现在一共三个月。套用老套的形容,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闭上双眼前是一片空白,醒来之后应该更空了吧?
马上就要结束了。
车子用力地摇晃一会,停了下来。
没什么生意上门的商店街—荞麦面店、照相馆、脚踏车店和宠物店。才下午五点,大家就拉上铁门。明明是离车站才车程五分钟的地方,却冷清得让人无法想像是同一区。
大到和冷清的商店街不搭的停车场,聚集了身穿印着蝴蝶代徽黑色t恤的少年。宏哥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边边。
「大姊,辛苦您了!」
「辛苦了!」
十几名凶神恶煞似的黑道少年一起对抱着布娃娃走下车子的少女行礼,夕阳把这一幕染成橘色。这瞬间,我看见连世界灭亡也不奇怪的超现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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