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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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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您也辛苦了。」

「我听说了,大哥是赌上自己的性命才发现这里的。」

「不愧是大哥。」

石头男和电线杆绕着我。我移开目光,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到。

披着深红色外套的狼,分开平坂帮的成员们靠近我。

「你出门没关系吗……」

第四代低头望向爱丽丝,担心似地说道。

「当然有关系,你看了也知道吧?」

布娃娃遮住大半的脸,即使手微微地发抖,爱丽丝还是坚持要说那种令人讨厌的话。

「你干嘛刻意出门?上次的事件也一样,每次到最后的最后就跑出来。」

「因为我是尼特族侦探。不管再怎么傲慢地靠在安乐椅上卖弄理论,到最后还是得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如果不这么做,我永远只能接触死亡的世界。」

爱丽丝的嘴唇发紫,用痛切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懂她在说什么,第四代把手放在额头上摇了摇头。

「我们团团包围他们,一个人也没出来。可是从一小时前就安静到令人觉得不舒服。」

第四代用下巴指了指停车场隔壁的四层楼建筑。

「你们进去了吗?」

「你说过不可以进去吧?我们确定至少有六个人在。喂!已经可以攻进去了吧!也不想想我等了几小时。」

「不行,阿俊是我们的伙伴。」

「你以为我会特别饶恕谁吗?」

「我没这么想,所以……」爱丽丝躲到阿哲学长身后。「所以阿哲代替阿俊接受审判。」

阿哲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僵住一阵子之后叹了一口气。

「说什么『我有办法』……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就像事前说好了一样,第四代也叹了一口气

平坂帮所谓的审判不过也就是打架。

「喂喂喂喂!壮大哥要跟阿哲大哥一决胜负!」

「到目前为止成绩如何?」

「四十三胜四十九败三平。」

「那不是已经胜负揭晓了吗?」

「好,我赌壮大哥五千。」

「我赌阿哲大哥一万!」「你这个背叛帮派的家伙!」「没办法啊,不这样赌博怎么成立?」「不能出腿的话,阿哲大哥稍微强一点。」

穿着黑t恤的男人突然开始炒热场子。

「喂!你们这些家伙——」第四代慌慌张张地想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转眼间就决定好庄家,大家也下了注。小弟形成人墙,在停车场中心做出即席的拳击场。爱丽丝偷偷地离开阿哲学长的身后,场地中央只留下学长和第四代正面相对。

「算了,这种愚蠢的结尾才像我们的作风。」

学长一边往拳头上捆绷带一边苦笑。

第四代苦着一张脸,忍住想说的话,然后脱下外套往身后一丢。

「壮大哥,拜托您使出秒杀!」「阿哲大哥,我的一万块就拜托您了!」

小弟们粗野的加油声交互飞舞。我因为太过愚蠢的结局而哑然,爱丽丝拉住我外套的下摆。

「鸣海,我们要闯进去了,别发呆。少校赶快打开铁门的锁。」

「咦咦?可是阿哲学长还……」

「还用说吗?那只是用来争取时间的。等到第四代真的杀进去,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少校已经在铁门前取出开锁的工具。第四代的声音飞了过来,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喂!爱丽丝你这家伙!让我等这么久居然想自己进去吗?」

爱丽丝滴溜溜地转过身,朝第四代一指。

「你不会放弃已经开始的神圣审判吧?」

「可……」

摆好战斗姿势的阿哲学长一边苦笑一边迂回拉近与第四代的距离,第四代只好无可奈何地举起拳头。

「喂!你们也上啊!」第四代一直盯着阿哲学长,一边命令身边的手下。

「……咦?不不不,这场比赛可不能错过。」

「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我的一万块。」

「吵死了!你们这些笨蛋赶快去!只让那些家伙自己去,等一下发生事情怎么办!」

撬开入口的铁门进入大楼的瞬间,一股奇妙的味道冲鼻而来——那是一种青菜的味道、呛鼻、苦涩、新鲜植物的气息。这是我熟悉的气味。进入大楼的十几人当中,只有我知道这股味道,仿佛还遗留在我口中。一进大楼,马上就看到堆满灰尘的狭窄大厅,墙角堆了好几张破烂的沙发,就像废弃的医院一样。

「爱丽丝,你还是在车上等吧?」

宏哥低声呢喃。爱丽丝把布娃娃硬压在我背上,抓着我频频摇头。我回头一看,可以发现她的脸色比刚刚更糟了。

「你是要我完全不接触这个世界活下去吗?别开玩笑了。」

黑色t恤男越过我们朝楼梯跑去。

「四个人搜寻一层楼。」

「见人就可以揍下去吧?」

「不要太张扬!」

脚步声朝上下四散。

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掌心,那时候身体和精神被切开的感觉还留在我身体里。那份感觉已经不会消失了。我接下来的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不属着自己的身体里度日吗?无法用自己的手碰触任何事物。

地下室是巨大的立方体空间,一整层楼都是加工精制用的工厂设备。走下靠墙的阶梯,可以从扶手望见工厂全貌。并排靠墙的机械像是高大的冰箱,沙包随意地堆在角落,桌上摆满立起的试管,一闪一亮的萤光灯令人不快地照亮室内。水从一直开着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槽,地下室的空气里充满了我熟悉的味道。宏哥、少校和黑色t恤男都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住鼻子,走下楼梯。

房间一隅并排着截去椅脚的黑色沙发以代替床铺,上面有好几名男子屈身叠在一起。

房间里面就像大象过境一样,好几个架子就倒在地上。男人把白袍当作被子,坐在倾斜的架子上,疲惫地把背靠在裸露的水泥墙,脚下净是碎裂的玻璃。

「嘿……」

男人缓缓地拾起头来,望着我——身后的爱丽丝,露出恶心的笑容。男人的脸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也和爱丽丝找到的照片差很多。头发长到衣领,脸颊消瘦,眼镜内侧瞪大的眼睛彷佛要弹了出来。

可是我马上就知道他是墓见坂史郎。

「真是娇小的天使,你就是爱丽丝吗?」

墓见坂朝远方的天花板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是听篠崎说过……还真的是小孩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真令人高兴。」

宏哥推开我接近墓见坂问:「喂!阿俊在哪里?」

「应该躺在那一带吧!那家伙也嗑了不少,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哼,最后的存货当然要自己享受才行。」

一阵寒意窜上我的背脊。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死了。

宏哥和两名黑色t恤男越过倒下的架子和桌子朝房间里走,沙包附近传来了几声呻吟。

「阿俊!喂!阿俊!振作点!你吐得出来吗?赶快吐出来啊!」

宏哥悲痛的声音。

「喂!拿水来。」

黑色t恤男的慌张脚步声。墓见坂望着小小的骚动,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爱丽丝紧握我的手臂。

「墓见坂史郎,你的实验这样算成功吗?」

面对爱丽丝的质问,墓见坂挑了挑眉。

「当然成功了,怎么看都是成功了不是吗?大家都看见真正的世界了吗?实际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天使带走了。anl·fix仅靠自身的力量就形成扩散循环的系统,其他的药物可以做到这点吗?只有我做到了!所以实验成功了!我成功了!」

再度传来摩擦背脊似的不快尖锐笑声。我已经不想听他说,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了。谁都好,赶快带他走。

可是爱丽丝又问了。

「……你觉得彩夏也算成功了吗?」

「彩夏?」

「阿俊的妹妹。」

墓见坂的眼睛失去焦点。

「啊啊……那是没办法的事。她发现花朵的真相,说要跑去报警,所以就只好灌她药。现在……已经变成植物人了……是吧?」

「你硬灌她药吗?」少校跳上架子,一把抓住墓见坂的领子。

「那又怎样?不吃才是罪过。」

墓见坂的回答已经不清不楚了。

「爱丽丝,我可以用他试验人民解放军的拷问方式吗?」

「少校住手,别让他的血和肉污了你的刀子。」

我无意识地紧紧回握爱丽丝的手。

单纯的事件,一个谜题也没有。

彩夏因为无法忍受药物带来的幻觉再现,所以跳楼了。

理由不过如此。

fix扩大了她因为培养成为毒品原料的花朵而参与犯罪所带来的罪恶感,使得彩夏被罪恶感所吞噬。

墓见坂的声音响遍我空空如也的脑海。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她,本来没意思要杀了她的。」

「你还说不是故意要杀了她?」少校用饱含怒气的声音插了嘴。就算如此,墓见坂还是没有停下喃喃自语。

「篠崎是个好女孩喔,一直以为我是罂粟花的专家,很高兴地跟我聊了园艺方面的事,我本来要给她钱作为谢礼,结果她说只要给她花就好……」

「花?」

爱丽丝从我身后踏出半步。

「彩夏说她想要花吗?」

「是啊,她说因为需要很多棵相同的花,所以从播种开始,种了大概一千棵吧?」

「是什么花呢?」

「是杂草,长荚罂粟,不错的花喔!她跟我兴趣很合。可惜到了地狱去了。偶尔也会出现把天使误当死神的家伙,那种家伙没有资格通过光芒的门扉。」

墓见坂黏稠的眼神瞪着我。

「……你也一样……你也吃了那种药吧?哈哈,正如我所说,真可惜,我可是一定会被带上天堂的喔!」

寒意直透骨髓。

正如墓见坂所言,我的确感到遗憾。

我无法到达那道光芒,抓不住天使的手。然而,我已经失去了它,这辈子机会再也不会来临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虚如同熬干的黑暗般黏呼呼地留在我手上。

「你……究竟想怎样?」

明明根本不想问的,可是嘴巴却擅自动了。墓见坂的眉毛像是别种生物般一跳一跳的。

「你亲眼看过应该懂吧?懂吧?光芒旋风的另一边有扇门,是桃花心木的沉重门扉,总是打开约两公分,可以从这一头望见另一头。」

墓见坂刺耳的声音变得尖锐。

「是夜晚,是永远的夜晚。那里是四千五百年前的希腊,时间成环状循环,永远不停地流转。月光照耀在因为海风吹蚀而斑驳不堪的红砖上,大家并肩站在纯白的沙滩上歌唱。我好几次都把手指放到门上了,可是每次都被拖了回来。我到不了,脚下不累积更多尸体是到不了的。这次一定可以,这、次、一定……」

我想回嘴,可是胸前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打断我的话。爱丽丝把布娃娃交给我后,从我背后走了出来。她走进倒下架子间的缝隙,走到墓见坂正前方凑近看他的脸。

「你看得见我吗?我看起来像谁?」

「……天使……」

「对了,我看过神的记事本喔,看过十四万四千人的名册,可是没看到你的名字。」

「……骗人!」

「神并没有召唤你到他的国度,连名字都没被记载。就这样在微温的黯淡中度过悠久的时光吧!那就是你应得的永远。」

「骗人!骗、人!」

墓见坂的头颓丧地垂向另一边,可以看见青白色的喉结浮现在黑暗中。

在充满杂音的寂静中,爱丽丝转过头来。黑衣融化在黑暗中,只看到薄纱后方的白晰脸庞隐约浮现。

「……你对他说了什么?」少校用近乎呼吸般的细小声音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让我生气,所以就随便说些空话讽刺毒瘾患者而已。怎么可以让这种家伙好过呢?」

爱丽丝回到我身边,从茫然呆立的我手中抢过布娃娃。又回到我身后,紧紧地握住我的衣服下摆。

「走吧!鸣海,事情已经结束了。」

低声呢喃自我身后传来。

「所有线索都连成一气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就交给平坂帮,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没有侦探出场的余地了。」

被夕阳染成紫色的停车场中央,第四代和阿哲学长面对面坐着,额头和拳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两个人互打得很厉害吧?脸上有好几处红色伤痕,衣服也都脏了。保镖石头男和电线杆从两边担心似地凑近看。靠近一看,才发现他们在玩手指相扑。

「你们还在打啊……」

爱丽丝用吃惊的声音说道。

「是你叫我们打的啊!」

「我才不会轻易死心!你刚才多打了我三拳吧!」

一大群脚步声进入停车场,打断第四代和阿哲学长的延长赛。第四代露出凶恶的表情,拍拍膝盖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石头男问道:「壮、壮大哥不比了,赌博怎么办?」结果马上被第四代揍倒!「吵死了!」

进入大楼的平坂帮成员几乎都回来了,少校跟宏哥也在,还有疲倦地靠在宏哥肩膀上的阿俊也在。

第四代问:「……结果呢?」

「一共有八个人。二楼以上没人在,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因为药物而失去意识,说得出话的只有这家伙。」其中一名黑色t恤男用下巴指了指阿俊。

「叫救护车了吗?」

「遵命!」

第四代点点头。我意外地想:原来他真的会救人啊?

一名小弟悄悄地对我说:「殴打失去意识的毒瘾患者也没用,等到出院之后再痛打一顿。」真是个有礼貌的黑道少年。

「那么阿俊要怎么办?别再继续无谓的打斗了。」

第四代朝宏哥怒吼。宏哥闭上嘴,把阿俊的身体缓缓放到柏油路上。

阿俊在哭。

眼神看来有意识,歪了的眼镜框、红肿的脸、口水和眼泪流到下巴,正在喃喃自语。

你有资格哭吗?我空荡荡的身体流入了黏稠冰冷的岩浆似的液体。

「为……什么要救我呢?别管我了……」

可以听见阿俊的喃喃自语。是你要我们救你的吧?开什么玩笑?

第四代直瞪着躲在我身后的爱丽丝。

「『你的拳头不是为了揍这种可怜的家伙而存在的』,别想对我说这类无聊的话。」

「我不会说的,我不像厌恶愚昧般讨厌陈腐,但还是讨厌。可是啊,第四代,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的世界就无法成立吗?」

「那是当然的。」第四代马上吐出回答:「别问这种你早就知道的事,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了。」

「是啊!这真是个蠢问题。」

爱丽丝看起来像是在笑。

「可是呢,第四代,就算如此,报仇也不是你这次的任务。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第四代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下来化为愤怒,最后叹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一边搔头一边忿忿地吐出话语。

「啊——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恶,你这家伙真是多话。我知道,我知道啦!我退下就是了。」

狼的视线最后投向我。

重新披上外套,第四代转过身背对我们。

「园艺社的,已经没时问了,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这句话就像暗号一样,阿哲学长和黑色t恤男,大家都屏气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为什么是我?

「鸣海!」

紧贴在我背上的爱丽丝低声呢喃。

「你有事情想问阿俊就问,有想说的话就说。这是你委托的案件,所以由你来收尾。」

然后她的体温离开了我。

留在圆形中央的只剩呆立的我和蹲下的阿俊。

想问的事?

彩夏……最后留下遗言了吗?

我真的想知道这种事吗?我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她是被药物冲昏了头,根本不可能想到我的事。如果她曾经想过,如果她曾经想过我——

就不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喂,鸣海……给我药。那边应该……有吧?我刚刚都吐出来了……可恶……」

阿俊令人不快的喃喃自语像是从污泥底部冒出的泡沫一样,在我的意识表面跳跃,令我胃酸直冒。

「反正我已经不行了……就让我死了算了。像我这种废物,我这种废物,已经,已经……」

我没有想问的事,也没有想知道的事。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站起来!」

我的声音散乱。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喉咙感到粗糙的疼痛。阿俊用融化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叫你站起来。」

阿俊倒在柏油路上一动也不动。我抓住他的衣领后方,硬是把他给提了起来。阿俊的身体轻得吓人。

「鸣海需要绷带吗?」

阿哲学长在我身后说道。我转过去,摇摇头。

之后又重新面对阿俊,离开他半步,扭腰、挥拳。

直拳打在阿俊脸上的瞬间,我的手指和手腕的骨头发出悲鸣,麻痹似的疼痛直达脑门。阿俊吐出掺血的口水向后倒,仰躺在围成拳击场的平坂帮小弟脚下。我的肩膀和手肘还在颤抖。揍了人,自己也会痛。我非得靠自己的身体和赤裸裸的拳头,再次确认这份简单的真实。

「别睡了!站起来!」

我抓住阿俊的手腕,踏住他的脚,让他起身。朝腹部挥了一记左拳,阿俊的身体弓起来接受拳头的冲击。他飞出去之后,我又在他下巴上挥了记右拳。剧烈的疼痛传遍身体,弄脏手指的不只是阿俊的血,也许我自己也骨折了。因为自己的心跳声,连耳膜都一阵阵刺痛。那是属着我的真实世界和真实的疼痛。

有人把手放在我肩上。后来才发现令人不愉快的叽叽声,是我的肩膀因为呼吸而不断起伏发出的声音。阿俊趴在柏油路上发抖哭泣。

「鸣海小弟,可以了吧!」

宏哥温柔的声音清晰地流落在我背上。

阿哲学长和少校蹲下来,把阿俊抱了起来。

宛如漫长梦境的十六岁冬天就这样划下尾声。

梦醒之后心灵依旧空空如也,连揍了人也无法填满。

远远听见开过来的救护车铃声,我往下看,没有知觉,双手沾满鲜血,只能摊开一半的手指。那是我的手、我的痛楚、我的身体,终着又回来了。那是我今后还得拖着继续前进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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