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所以我继续无望地度日。
我们坚强得太无意义,以致着天使不伸手拯救我们就无法逃出这世界。
其实警察已从彩夏身体里检验出来的药物掌握了阿俊跟墓见坂史郎这条线索,只是碍着墓见坂史郎是政治家的儿子,所以直到证据齐全前都非常谨慎小心。没想到杀出一大群尼特族,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问我话的刑警似乎也认识阿哲学长,苦着一张脸偷偷告诉我真相。
我只被问过一次话就没事了,平坂帮由第四代起头,好几个人都被抓去了。我和爱丽丝马上就被释放应该是因为第四代隐瞒了什么,因为分开的时候第四代对我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墓见坂史郎在救护车到达现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其他制造毒品并贩卖的五个人也因为用药过量而休克,死在住院期问。
天使的羽翼就这样从街头消失。
老掉牙的结局。
那之后的详细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再也没去「花丸拉面店」露脸。
一月结束了,二月也悄悄地过了。下了几场雪之后,二月底的期未考我又多了三科不及格。
我一直没去园艺社,因为想起彩夏就难过。为什么会难过呢?我从教室窗口向下看荒废的花圃。不过是回到遇到彩夏之前的日子而已,那时候的我丝毫不觉得一个人过有多痛苦。
会变成这样当然是因为我懂得身边有人的温暖,着是我想办法忘掉它,不再和其他人多交谈。对着担心我而和我闲聊的同班同学,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补考一结束,我就没去学校了。
不过是回到相遇之前的日子——那是骗人的。
彩夏的消失宛如抓伤的伤痕,牢牢地留在我心中。
有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想起彩夏的事。特别是半夜蹲在房间床上,盯着玻璃窗另一边漆黑天空的时候。
接下来我就会想起爱丽丝那双冰冷的手、明老板做的冰沙、四个人围着碗公丢掷骰子的声音和笑声。
可是那不是为我而存在的。如果硬当作是为我而存在的,当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这一切就会被夺走、污蔑、消失,只留下悲惨的自己。
如果结局是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靠近。
即使就这样一个人,也没有人会跟我说话或呼唤我的名字。
可是有天晚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直没去上学,就这样进入春假期问。就在春假的第一天,手机响了。我因为点着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滚来滚去,所以才无意识地拿起手机。
『是我,现在马上给我来学校。我在你高中校门前等你。』
是爱丽丝。这的确是爱丽丝的声音。
我不敢置信,一时语塞,手机贴着耳朵,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怎么了?该不会想说接下来就要睡觉了吧?深夜可是我的活动时问,身为我助手的你居然想睡觉是怎么回事?现在放春假吧?赶快准备准备给我出来。』
「为……」无法好好发声,我呛了两三下。「为、为什么?学校?」
爱丽丝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五分喔。三十分钟以内给我到。绝对不准让我在外面等你。』
「为什么我……」
『你这人每件事都要问,真罗唆,你是我的助手对吧?你该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雇用契约还成立吧?我有东西一定要让你看,所以别再多问了,赶快出门。』
我把手机翻了过来,仔细端详了好几次。总觉得那通电话是我的幻想,但是液晶画面的确显示了来电记录。
有东西想让我看?
因为下定决心不再见面,所以本想无视着爱丽丝的电话就这样睡了。可是就算我阖上眼睛,躺下翻身,爱丽丝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学校。非看不可的东西。
难道是彩夏的事吗?
我从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下楼免得吵醒姊姊,走出玄关。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春分期间,晚上终着不用穿大衣就可以出门了。
我踏上脚踏车的踏板,晚风很柔和。
「你迟到了十二分钟。」
爱丽丝很生气。和那天一样,她穿着一身黑洋装,戴着垂了面纱的帽子,手抱熊宝宝,蹲在校门的柱子下。
我第一次半夜来到高中的校门口,沿着围墙所设的苍白萤光灯微弱地照耀校舍。三楼玻璃窗的一角映着细碎的月光,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
「因为你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样子所以我先告诉你,我可是茧居族,在房外的痛苦指数是成指数函数延伸。你也许觉得不过是十二分钟,对我来说可要加上从房间到这里的二十五分钟。」
「对不起,不过我想夜深了,不要大呼小叫比较好。」
爱丽丝闭上嘴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抓住我的皮带。
「带我到屋顶放了几株盆栽的那个位置。」
「屋顶……?可是……」
「我可是尼特族侦探,安全警报早就关了,钥匙也在我手上。」
怎么会有钥匙呢?
「想知道怎么得手就去问少校,我也不晓得详细状况,天知道他怎么拿到的。」
少校……我从以前就觉得他有犯罪倾向,没想到是真的。可是为什么要去屋顶呢?
爱丽丝不再回答我的疑问,露出一副去了就知道的表情,用力推着我的背。我叹了口气,把钥匙收下。
打开门,踏上怀念的凹凸不平水泥地。因为没有照明,屋顶上全是黑的。毕竟路灯太低,而星星的光芒又太遥远了。
栏杆的另一边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夜景。越过河川,望向车站的方向,那一带仿佛亵渎夜晚般地闪亮。背对车站,夜空和地面暧昧的分界线上散布着大楼窗户所流泄出的灯光和车灯。
感谢夜晚。如果是白天,我一定会想起彩夏的事吧?
「啊啊,刚好有好东西,这里可以爬上去吧?」
紧握我皮带正后方的爱丽丝说道。抬头向上望,只有夜空和巨大的黑洞——不对,是水塔的阴影。
「……你要爬吗?」
「高处比较好。」
我本来想说这么黑爬上去很危险,但是被爱丽丝不容分说的双眼所震慑。不过实际爬上楼梯后,把无力的爱丽丝拉上来可是费了一番工夫。
「这楼梯是怎么一回事,也不为我这种体型的使用者着想,真是的!」
爱丽丝爬上水塔顶端,紧贴着微微隆起而不平稳的表面,一边喘气一边抱怨。
「你把布娃娃放在下面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没有莉莉鲁可以忍受待在外面的痛苦吗?我知道你既冷酷又没神经,但是没想到这么过分!」
「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爱丽丝一边死抓着我的衣服一边怒吼,一点魄力也没有。
「接下来要干嘛?呼唤幽浮吗?」
「等待天亮。」
「……咦?」
「就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天亮。」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想抱怨几句,但是看到爱丽丝抱着膝盖,把下巴埋在布娃娃身上,紧盯着屋顶上的水泥地,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爱丽丝说有东西要让我看。她是为了我,只为了我,而从自己的壳——满是机械的房间走出来等我的吧?
我在爱丽丝身边蹲下,感受身旁的体温。
耳中只有微微的风声、遥远的汽车排气管和身旁爱丽丝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夜晚的底层渗进了澄净的清水,天空逐渐泛蓝。街上的灯光开始褪色,堆积在屋顶地板的夜色也慢慢清澈,可以看见覆盖水泥地的整片杂草。
「彩夏……」
爱丽丝小声地说道。
「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就走了吗?」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是吗?那我就代替死者说出消逝的言词。」
「……咦?」
「那就是彩夏为什么要从学校屋顶跳楼的理由,天马上就要亮了。」
那是爱丽丝说过唯一的谜。
联系我和爱丽丝的谜。
「……懂了吗?」
「彩夏是为了让屋顶被封锁才从屋顶跳楼的。」
「……什……么?」
「你还不懂吗?这里是彩夏和你一起度过美好时光的神圣场所,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入这里,所以她才跳楼的。毕业照预定要在这里拍摄吧?可是如果有人自杀的话,学校就不得不以安全为理由把屋顶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你看,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我追随爱丽丝的视线,望向屋顶的地板。
被延伸的漫长时间中,太阳先是从我的背后照起。柔和地融合光明与黑暗的清澈早晨,冰冷的空气充斥我四周,这时我才注意到。
一开始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是水泥地上的茂密草地因为沭浴一丝丝的太阳而恢复绿意,看得出来四处浮现宛如染色般的鲜艳朱红。
是花。
满布屋顶的茂密草地中,位着众多茎梗上的花朵仿佛迎接朝阳般,缓缓地绽放。
我几乎要叫了出来,喉咙里充斥了炙热的物体。从暗绿中浮现的朱红星星,鲜明地描绘出一个图案。
「花种成圆形的……不,这是双重的圆……还是三层……?」
爱丽丝小声地细语,几乎和呼吸声没两样。我的手指紧紧抱住膝盖,摇摇头。不,那不是圆形。c里面是g,g里面是。
那是我们的旗子。
是联系我和彩夏的象征。
在晨光中,花朵仿佛用脸庞迎接欢喜般地盛开。我和爱丽丝花了多久时间凝视这些花朵呢?
「长荚罂粟。」
爱丽丝凝视着我们的旗子喃喃自语。
「天亮了就开花,一天后就谢了。」
我移不开视线,只能点点头。胸口仿佛被抓住般疼痛,热流从我体内上升。现在只剩我了,我身边谁也不在。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种东西呢?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
「彩夏也许被药物冲昏了头,可是她最后想起了这里,为了守护这里所以跳楼了。」
爱丽丝用细小但坚决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从喉咙流泄出的声音湿湿的。
「彩夏一直为你着想喔。」
「我知道!」
所以又怎么样呢?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只希望彩夏健健康康的。我的希望如此渺小,明明这么渺小……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从坟墓中挖掘出死者的话——」
「闭嘴!」
「——反正,只是为了安慰生者而已。彩夏究竟想些什么,我也不明白。可是……」
爱丽丝把手叠在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这番美景是真的,只有这件事是事实。所以你一定得接受,是吧?」
我眼中所呈现的花朵旗帜不经意地晕开了,早晨的屋顶融化在海洋里。最初的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之后就停也停不住,布满我的世界。那是彩夏跳楼之后我第一次流下眼泪。
为什么人只留下回忆呢?把记忆一并带走该有多好?回忆已经抹消不去了,我接下来一辈子都要在这番美景中寻找彩夏想传达的讯息。
「鸣海,你恨我带你来看吗?」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我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怎么可能恨?
「那么你恨我也好。之前我跟你说过,彩夏的跳楼,你的伤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世界连结,所以你恨我也好,责备我也好。」
「别说了!」
我粗暴地大喊,转身面对爱丽丝。她的大眼睛看来带着泪光,不过那也许是我的泪水。
「那样做有意义吗?你是白痴啊?难过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哭泣,生气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怒吼,开心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像普通人一样说出口,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呢?」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难道你不懂吗?」
「我不懂啦!」
我挥开爱丽丝紧抓着我衣服的手。
「鸣海,等等——」
我从水塔跳下,膝盖和腰部都传来阵阵疼痛。我无视着爱丽丝的话,冲向门,冲下阶梯。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是那不是针对彩夏,不是针对爱丽丝,也不是针对我自己。
眼泪哽在喉咙里,我奔跑在早晨的街道上,肺就像燃烧般疼痛。跑过天桥的时候,朝阳正从侧面照耀我的脸庞。
我暂时站住不动,把手肘枕在栏杆上低头向下望,稍微哭了一会,落下的眼泪被长距离卡车所扬起的灰尘给吸收了。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没来由的忿怒当天就消失了,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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