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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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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星星的夜空就像关掉电视后的画面。

大楼窗户所透出的灯光、行道树上装饰的红绿led灯和挤满车站前广场的车灯,这些污秽的灯光从地面照亮天空。不知从何处乘着铃声传来的歌声,是我今年冬天已经听过好几次的圣诞歌曲。

但是有一条黑暗的河流隔开充斥光明的世界和我们,就是铁轨。

“这样也不错。”

爱丽丝紧抓住我大衣的下摆,凝视铁轨的对面喃喃白语。

“真美,取名圣善夜真是太贴切了。这个名字摆脱了众多信仰,只保留纯粹的本质。我觉得这个名字最适合表达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本质?”我反问爱丽丝。我还以为熟读圣经的她应该会轻蔑在圣善夜胡闹的日本人,这种评语真让我意外。

“你难道不知道圣诞节本来跟基督教没关系吗?”

“啊……我好像有听过。”

“关于基督的生日订于十二月二十五号有各种说法,其中一个说法是当年罗马帝国的国教基督教为了吸收国内流行的拜日教,就把祭拜太阳神密特拉(ithra)的节日当作基督的生日。总之圣诞节本来是冬至,也是北半球农耕文化地区祝福奉献的原始节日。”

“那么就跟勤劳感谢节一样啰!”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爱丽丝举起怀中的熊娃娃,淡淡地笑着说道。

“赐与大地一年恩惠的太阳在这天夜里死去,新的太阳又在明天早上诞生,是庆祝死亡和复活的节日。这种时候不需要父子、圣灵、圣母、东方三贤者和在伯利恒上方遥远天空中所发生的,连可怜外星人都一同卷入的星辰爆炸事件,这个夜晚本身就是神圣的了。所以没有信仰的我们,尽全力胡闹就好了。”

“喔。”

爱丽丝的一番话搔动了我干涸的心灵,带进些许的喧嚣中。

真是不可思议,二十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参加枪战,现在却紧挨着爱丽丝眺望圣善夜的街道。

她的声音从刚刚开始就缺乏现实感,可能是因为隔着一层黑纱吧!穿着丧服的她,有一半身子跨进死亡的世界。

侦探身着丧服的时刻。

这就表示揭露死者的坟墓、挖掘死者的言语,用生者的耻辱和痛苦来补偿和辩解的时刻到了。这代表事件的结束,也是死亡与复活的祭典。就算这个奇迹,无人期待也无人发现。

爱丽丝拉着我的手,跨出脚步。人行道的左手边斜坡出现了往上的阶梯,我们俩一同爬上楼梯、钻过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踏入黑暗的公园。公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切都遭到冻结。包括隔绝光明的树林、熄灭的街灯、盘据在黑暗中的帐篷小屋、光秃秃的草地、裸露的沙地和铁板上的血迹。

爱丽丝站在铁板上,凝视脚下扩散的不祥黑色痕迹。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倒在这里的银二先生,却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已经是遭到许多事物漂白之后的产物了。

“我和你一起看过监视录影器的影像。”

爱丽丝望着血迹喃喃说道。

“我们也都知道没有任何可以切断人类首级的工具被搬入和搬出公园。而且桂木健司回到公园的时候,也还活着。”

我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桂木健司是在这公园里被斩首,工具现在也还放在公园里。”

“……在哪里?”

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四周的黑暗。

可是爱丽丝指的是我们脚下。

“这种工程用的铺地铁板,就是断头台的刀子,所以才会谁都没发现。切下首级的刀子应该会留下血迹,但是这次的刀子就是尸体倒下的地方,所以真相就隐藏在事实中了。”

我哑然失色,交互看了好几次脚下的血迹和爱丽丝的脸蛋。

“你、你在说什么啊?把铁板当作刀子?你以为这几公斤啊!”

“这片铁板这么大,应该有个两百公斤吧!”

“两百公斤?要怎么举起这么重的东西来当断头台?根本抬不起来啊!”

“所以我没说是用手抬起来切,我都说过是断头台啦!你看。”

爱丽丝离开我后退,走出铁板。裸露的土表上有h型的浅坑,这是之前和爱丽丝一起来调查时所发现的。

“这是……什么?”

“和它成对的痕迹应该就在另一边,也就是铁板的底下。”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断头台支柱的痕迹。”

“支柱?哪里有这东西——”

我吃了一惊,闭上嘴。从爱丽丝身后,可以透过树林缝隙看到铁丝网。铁丝网后面就是铁轨。

那时候爱丽丝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穿过一只手臂的铁丝网破洞,铁丝网破洞的对面,是遭到丢弃的铁轨。

铁轨就是有h型断面的金属细长支柱。

“对,这铁轨正如其名地被作为能够让刀子落下的轨道便用。”

爱丽丝用痛苦的声音说道,而且再度俯视脚下。

“铁板的边缘一定有可以用钩子移动搬运的洞穴,他们是用绳子穿过那些洞穴吧!”

把铁轨面对面立起,将铁板固定在铁轨之间,从铁轨两侧拉起铁板。在铁板的正下方,放好尸体。放开绳子,两百公斤重的刀子就会沿着数公尺长的铁轨落下——

“爱丽丝,等一下。”

我止不住全身发冷,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挤出声音问道:

“我懂你的——推理,可是、要做这种事的话……”

爱丽丝举起手,打断我的话。从她手指的方向,也就是我的背后传来踏过枯草的脚步声。

我转过身,发现发出脚步声的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来到稀疏的光明下。我吐了一口干燥的气,看到森先生的秃头上还贴了好几张ok绷。他身上沾染油污的羽绒外套紧紧扣上,腋下夹了一个小包裹。

“……喔!鸣海,另一位是,那个……”

森先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后的爱丽丝。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

爱丽丝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回答道。森先生撇了撇嘴角、点点头。

“阿哲他们有跟我提过,只是没想过会见到本人——啊,不——”

森先生因为寒冷而缩起脖子,环视阴暗的公园。这里无论距离天上的光芒还是地上的光线都太遥远了。

“其实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等人找到我。”

爱丽丝走近我身边,再度抓住我的大衣。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森先生轻声说道。

“你们是用塑胶绳当绳索吗?”

“对啊,银二先生的小屋里还剩了一堆。用塑胶绳捻成的绳索相当结实。”

森先生的说明刺痛了我的心。

“……那么、那么……”

我发出沙哑的声音。

“真的是森先生……”

接下来我已经说不下去了。如果真如爱丽丝所说,这件罪行的犯人就不只森先生,一个人根本做不来。至少要有两个人竖起铁轨,两个人甚至要到四个人拉绳子。然后还需要有人把银二先生的尸体固定在刀子底下——

“鸣海,就是这样,这就是答案。”

爱丽丝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切下银二先生首级的就是那天早上聚集在这个公园的街友,也就是银二先生的伙伴们。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少校应该会看到事情经过啊!毕竟他是第一个抵达的。可是少校说他看到的时候,尸体就已经没有头了。”

我想收回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难道少校也是共犯?难道少校也参与了断头行动吗?

爱丽丝抬头看看我,摇摇头。

“少校的确是撒了谎,这个谎言导致我们犯了最初也是决定性的错误。可是他的谎言跟你想像的不一样。”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

“少校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我盯着爱丽丝的嘴唇,反刍她话里的意思。

“画面中早上四点半第一个出现在公园里的人,不是少校。”

“那应该是我。”

森先生说道。

“是我第一个发现,打电话通知少校的。”

我凝视森先生的脸庞,原来顺序相反,不是少校通知森先生他们的。少校接到森先生的电话之后,马上联络我。他进入公园之前,森先生他们已经放下断头台的刀子了。

“少校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所有步骤了。”

“这样的话——至少少校是为了隐瞒森先生他们的罪行才说谎的啊!那不是共犯吗?”

我喃喃说道,爱丽丝却摇摇头。

“你错了。你还不明白吗?少校在他们面前,从桂木健司的遗体上采集了指纹和子弹喔。如果警察追问起来,他老实说了会怎样?”

“……啊”

“所以他才说谎,说是自己先来,之后街友才到。”

爱丽丝俯视脚下的血迹,继续轻声说道:

“少校不知道斩首的真相,所以这个谎言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只是为了不要让伙伴遭到警方打扰,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而已。”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谎言,才隐瞒了真相。爱丽丝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补上这句话。我咬住下唇,压下恶心的感觉,望向森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大家要一起切下银二先生的首级呢?你们是在骗我吧?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森先生的表情僵硬,避开我的视线,不发一语。

“因为这是银二先生的遗愿。”

爱丽丝冰冷的声音传来耳边,我不相信地看着她的脸庞。

“……咦?”

“因为这是桂木健司的遗愿,身为伙伴的森先生他们只是完成了他的遗言,如此而已。”

“你自己想想,你不是亲眼看到遗体了吗?他两手握着解下的围巾对吧!”

那天早晨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光景,令人丧失现实感与色彩、丝毫不愿忆起的光景,因为爱丽丝的一句话而苏醒。

“啊……”失去头部的尸体双手的确握着围巾。记忆呼唤记忆,并且将之连结。这是爱丽丝在漆黑的废弃大楼屋顶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说过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也只是为了知道这件事的答案而与少校为敌并且污衊他身为军人的荣耀。

桂木健司那时候有戴围巾吗?

银二先生——是自己解下围巾,好让森先生他们帮他切下首级吗?我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而全身颤抖,简直就像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惨遭肢解又用粗糙的水泥拼凑起来一样。

那么银二先生的头部——

“我把它放进这个袋子里带着。”

森先生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我们就算提着肮脏的袋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应该是说我们这种人根本就不会有人……”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森先生嘴里。

“你们在打工地点的焚化炉还是哪里把他火葬了吧?”

森先生因为爱丽丝的询问而抬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真叫人背脊发冷……我拿去回收场的垃圾焚化炉烧掉了。花了我一星期的时间。”

森先生低头看了看腋下的包裹,那就是——银二先生的骨灰。

“所以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对吧!”

爱丽丝的声音为什么像要融化般温柔呢?

“切下头部,然后隐藏头部,直到圣善夜这天再带来这里就是银二先生的遗愿,我没说错吧?”

森先生温柔地用双手捧着塑胶袋,凝视着塑胶袋。

“是啊,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就是了。那天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一只眼睛给人打烂了,脖子上也开了洞,血流如注……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说那么多……”

我好想捂住耳朵,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而一直摇头。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留下遗言呢?而且还是切下自己的头部,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啊?

“……所以说为什么呢?”

恶心和呻吟同时从我喉咙中流泻。

“为什么银二先生要做这种事?”

“所以说鸣海,你想想因为发现了无头尸体,发生了什么事呢?”

因为杀人事件而发生了什么事?

我环视只能感受到死亡气息的幽暗公园。

因为奇怪的尸体而导致公园关闭,改建工程暂停,银二先生的小屋也得以保留。

他的家,现在也还在公园里。

“对。”爱丽丝轻声说道。“桂木健司不能平白无故地死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事件扩大,导致公园的工程延后才行。而且他也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真实身分,可是又想在圣善夜回到公园。所以他请求伙伴完成他的心愿,这是他做得到的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爱丽丝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到森先生身上,转移到他手上塑胶袋的小包裹。

“然后他回来了,虽然是以骨灰的形式。”

森先生抿着浅黑色的嘴唇,简单地将包裹交给我们。

可是爱丽丝摇了摇头。

“该收下的不是我们。”

我随着爱丽丝转头而转移视线,发现公园的入口——也就是楼梯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我的胸口因为呼吸困难而阻塞,侦探究竟要重复多少次这种行为呢?直到准备好残酷的舞台,她才要揭露死者的言语吗?

结衣逐渐走近,但是我因为太阳眼镜的阻碍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如同往常用毛线帽隐藏秀发,身着贴身的黑色双排扣大衣,纤细的身材看起来更无助了。

一直到结衣走入路灯投射的微弱灯光下,我才终于看到她的脸。湿润的双眸充满疑惑,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你都听见了吗?”

侦探向委托人问道。结衣的回应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如此一来,我们就完成你的委托了——这样你满意吗?”

“别开玩笑了。”

结衣凝视着森先生递出的包裹回答道:

“我……我才没拜托这种事。我是说想要见我父亲,我不需要骨灰。”

对啊,爱丽丝。这样太过分了!这种诡辩,只会让所有人受伤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银二先生也是,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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