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我有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姊姊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如此迂回地说明家庭结构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马上猜测:“啊,你姊姊结婚啦。”不过我姊姊还是单身,哥哥和姊姊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和他是以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方式成为结拜兄弟的。如果想知道具体的方法,请看几出黑道侠义v cea影片。
从我高一秋天搬来都心,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原本是个幼稚小鬼的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例如,有很多关系比血缘还浓。然而尽管如此,也绝不是说血缘关系就轻了。
我生长在母亲早逝而父亲经常不在家的环境中,所以不是很明白何谓家庭。有一次我曾问打工处雇主到底什么叫作家庭。她以往常那大喇喇的态度回答我:
“所谓的家庭就是无条件互相原谅的最小社会单位,所以才会不把包庇凶手或是淹灭证据当成犯罪,借钱的时候没立借据也没关系。”
真是糟糕透顶的答案。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也是抛弃家庭出走。我早该预料到她会回答得很讽刺。
可是她淡淡地笑了。然后望向远方,继续说道:
“是世上最美丽的幻想之一。”
在距离车站的闹区有些遥远的死巷中,矗立了一栋微脏的五层楼建筑。大楼的一楼是挂了红色布帘的拉面店。这家名为“花丸”的拉面店,是我们的老地方。
店主明老板是年轻爽朗的大姊姊,而我的同班同学彩夏在这里打工。整家店就只有她们两个是正常人,其他人都是没工作又不上学的尼特族。
“有马纪念赛和东京大赛(注:这两场都是知名的赛马比赛)都输了……赔了我十万圆……”
蹲在拉面店后门的水泥地上,一副沮丧模样的肌肉男是阿哲学长。原本是拳击手的他喜欢赌博,把才能都耗在猜柏青哥的图案排列。看来他年底的赌马也一下子损失了不少钱。
“鸣海,你收到很多红包吧。”阿哲学长问我。“借我一点钱。”
“我才不要。而且根本就没人给我红包。”我一边吃着拉面当作迟来的午餐,一边回应阿哲学长。对方流露吃惊的表情,我又继续说明:
“我爸妈都不在了,而且如果跟亲戚有往来的话,怎么会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
“不好意思,我的店是‘这种地方’。不喜欢就不要来。”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抱着碗公跳了起来。绑着马尾的女子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原来是明老板。
“啊,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喂!阿哲,你的纯拉面好了。”
明老板瞪了我一眼之后把视线移到阿哲学长身上,递给他只有汤和面的碗公。还真是看了就会流眼泪的穷人餐点啊。
“我虽然没有资格说你们,可是你们这些人无父无母,还不跟亲戚往来,哪天要是死了,连丧礼都办不成。像阿哲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死在路边。”明老板靠在后门,双手抱胸说道。阿哲学长喝了一口汤之后耸耸肩。
“死了就一了百了。比起我的死活,你先给我红包——”
“付清你赊的帐再说,饭桶!”
明老板拧住阿哲学长的耳朵。
“好痛好痛好痛!”
一个是裹胸布上面套背心,一个则是身着短袖t恤。被两个毫无季节感的人夹在中间,我只能缩着脖子眺望冬天晴朗寒冷的天空。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
“新年快乐!”高挑的身影伴随爽朗的声音走进巷子里。
一名貌似模特儿的男子身着喀什米尔大衣并且优雅地搭配米黄色的长围巾,出现在后门前。他是宏哥,和我们一样是聚集在巷子里的尼特族之一;同时也是凭藉出众的相貌和说话技巧欺骗女性为生的小白脸。
“唉呀,鸣海也来了啊。没去亲戚家拜年讨红包吗?”
连你也问我红包的事。我把刚刚对阿哲学长说过的话又重复一次。
“啊啊,是这样啊?”宏哥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不过又马上恢复笑容。“那我给你红包好了。”
宏哥塞给我一万块上让我吓了一大跳。
“宏仔,我也要!给我!”
“阿哲不是跟我同年吗?”
“不,我的生日晚你三个月!所以我年纪比你小,给我压岁钱!”
明老板揍完阿哲学长之后,转向宏哥。
“宏仔,你明明是小白脸又是尼特族,哪有资格发压岁钱给别人?”
“嗯,那些贵妇给了我好多压岁钱,因为我瞒着她们的老公陪她们去国外旅行。”
宏哥也被明老板揍了一顿。
宏哥和阿哲学长各顶着头上的包,坐在一起吃今年第一碗拉面。
“我们每年都一样耶。”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想孝顺的时候父母又不在。”
“宏仔,你想孝顺父母喔?” “不想啊。”
两人相视大笑。虽然没有仔细问过彼此的家庭状况,不过看来宏哥成长的环境也不甚正常。居然有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聚集在一起。仔细想想,明老板的父母双亡;彩夏最接近正常人,但是她父母也离婚了。
“怎么啦?鸣海。一副拉面很难吃的样子,不吃就给我吃。”
阿哲学长指着我腿上的碗公说道。因为我停下筷子,所以面都要糊了。
“不、不,我要吃。”
“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鸣海是在想快变成我们的同类而有点绝望啦。”
宏哥一副开玩笑口气讲出一针见血的话,阿哲学长则是皱起眉头来。
“不是都快变成,他根本就已经是了。”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喝汤喝到呛到。
“……我不是在想那个。”
我用卫生纸抹抹鼻子和嘴巴,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到大家都没有父母,说是偶然也太凑巧了。”
宏哥和阿哲学长停下筷子,互看了一眼。先开口的是阿哲学长。
“……应该不是偶然。”
“咦?呃?”
所谓的物以类聚吗。尼特族会吸引尼特族?别闹了。我还是高中生。虽然学分很危险,还是有乖乖去上课。
“不是偶然啊。”宏哥也点头。“因为没有家人就很闲啊,很闲就会一直在这里鬼混。所以我们才会变得这么要好。”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连年还没过完就在这里鬼混是因为我很闲。
阿哲学长突然说道:
“第四代的父母不是还在吗?”
“啊,他有说过。”宏哥说。
第四代是和我经历过坎坷际遇时结拜的兄弟,也是关西祭典摊贩商家的继承人。所以大家才会用第四代如此奇怪的称谓称呼他。
“他父母是在关西吧,不就跟不在一样吗?”
“可是好像还蛮常联络的喔?”
那还真是出乎意料。我没办法想像他和父母讲话的样子,之前还听说他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而逃到东京来的。
“第四代的父亲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
“我的想像是哀川翔那样的人。”
“啊——你觉得是那型啊?我觉得会更强悍一点,像高仓健之类的。”
之后他们持续交换彼此的想像,从演员、漫画人物到“dragon est”的怪物(为什么?)应有尽有。日后我是见到了第四代的父亲,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猜对的。(吐槽:是去见父母么)
吃完拉面之后,阿哲学长又开始不断地吵着要我借钱给他,所以我赶紧爬上楼梯前往事务所。和拉面店位于同一栋大楼的308号房前挂了一块奇妙的招牌,写着“neet侦探事务所”的字样,也是我雇主的城堡。
“恭贺新喜……”
我打开大门,一边轻声地打招呼一边踏入事务所。寝室里吹来比室外更加冰冷的寒风。
“有什么好恭喜的,大过年的什么事都不方便。”
寝室里传来小女生不开心的声音。我穿越和走廊连成一片的细长小厨房,可以看到打开的房门里是三面墙壁全部塞满荧幕、电脑和电缆的电脑室。放在房间正中间的床上坐了一个小女生,乌黑的长发就像黑糖蜜形成的河川。浅蓝色睡衣上印着小熊图案,高筒袜所包裹的双腿细得令人担心,肌肤还呈苍白色。她就是侦探紫苑寺有子——通称爱丽丝,也是我的雇主。
“你看,摩卡熊的耳朵抽线了。”
爱丽丝眼角泛泪,把最大的熊布偶拿给我看。小小的耳朵根部垂下了几根线。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紧紧抱着它,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就是因为你抱着它睡觉啊……”
“叫第四代来修理,他也因为年初忙就不接电话。如果是平常的话,早就冲来了。”
我本来想说不过是只布偶,放个两三天也不会怎样,最后还是算了。这只取了摩卡熊这个怪名字的熊布偶是爱丽丝的最爱,不抱着它就睡不着。
“嗯……那换我来吧?”
我不过是提议,爱丽丝的脸就红得像红魔王辣椒。
“你、你、你说什么?为、为什么我得抱着你睡觉呢!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有谁做得出——”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换我来帮你修布偶。”
爱丽丝脸上的红晕都退去了。
“……那一开始就说清楚啊!”
“是你自己会错意的吧!”
爱丽丝顶着略红的脸蛋,气呼呼地转身面对荧幕。
“你哪会裁缝,明明就连鞋带都绑不好。先不管这档事,我的drpepper快喝完了。”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床边堆满了三百五十毫升的紫红色罐子所组成的金字塔。爱丽丝平常都不乖乖吃饭,而是以这种奇怪的饮料为主食。尽管悲哀,定期补充dr﹒pepper也是身为侦探助手的重要工作之一。
“你再去便利商店买个两箱来。酒行这时候也不外送,过年真是一点好事也没有。不过就是又过了一年而已。”
“你要不要做点应景的活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看是要去新年参拜、吃年菜还是回老家……啊,不,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爱丽丝恶狠狠地瞪了我之后,哼了一声又转回键盘的方向。
“前两件事情还有可能。最后一件就算紫苑寺一家都死光、屋子被烧尽,连关系企业都倒光了也不可能。”
爱丽丝尖锐的口气就像冰柱一般,害我缩起脖子。
爱丽丝五年前因为某些理由而离家出走。我不清楚她的实际年龄,但是从她目前幼小的模样判断,五年前的年纪应该还是一位数。这并不寻常。而她现在窝居这间事务所里,因为害怕被带回老家而在大楼四处设置了无数的盘视录影机。
你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呢?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还在吗?虽然我很想问却不能问。实际情况应该很难解释吧。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我的手机响了。液晶荧幕上显示第四代的名字。“……新年——”
‘招呼就免了。’
第四代在电话另一头冷酷地说。
‘我有工作要拜托你。很急。现在马上过来麻将店天和俱乐部,你知道地点吗?’
“咦?啊、是。”
‘我年底稍微跟你提过吧!就是那件事。’
年底年初是麻将店最忙的时候。理由就跟我们聚集在“花丸拉面店”是一样的。因为大家都很闲。总之赌徒净是些觉得跟家人共度新年很无聊的人,所以麻将店跟柏青哥店会非常热闹。
这家“天和俱乐部”是位于新宿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也是那一带有正式营业许可而挂出招牌的麻将店当中赔率最高的店,因此非常受欢迎。
虽然一月二号还不到傍晚,歌舞伎町已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垃圾臭味和人潮气味,居酒屋和酒店的皮条客像是比大声似地大声招揽客人。我抱着巨大的纸箱,好几次都险些撞到路人。好不容易到了大楼前面,我抬头看了麻将店的招牌,喘了一口气。
电梯到了五楼,打开电梯门的瞬间就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响与香烟的臭味。店的大小约莫两间教室,间隔宽阔的十几张桌子都是满的。
“欢迎光临!”
系着围裙的店员精神奕奕地转过头来,惊讶的视线在我的脸庞和纸箱之间来回。
“我、我不是客人,是第四代——呃,壮一郎先生来了吗?”
店员惊讶地张大眼睛,但大概是介意其他客人的视线吧!马上就带我去员工休息室。
狭窄的事务所挤了两个大男人。坐在铁椅上烫了电卷棒头的男子看似小混混,应该是店里的人;另一个坐在桌子上的年轻男子则是第四代。变到全白的头发和令人联想到野狼的锐利眼神,搭配绣了中国龙形图案的暗红色夹克,格外适合歌舞伎町的气氛,显得更有气势。他的本名是雏村壮一郎,也是管理由手线一带不良少年的老大。他所率领的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街头帮派,就连一般黑道也不敢小觑他们。最近他们的势力逐渐深入歌舞伎町,如果麻将店遇上麻烦也会先找他们帮忙。
“这是什么箱子?”第四代瞪视我双手环抱的纸箱。
“啊,这是布偶。爱丽丝说要请你帮忙补——”
第四代露出凶恶的表情,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他一手撑住差点落地的箱子,凶狠如刀的嗓音则刺进我的耳朵:
“不要讲得那么大声,店长会听到耶。”他用眼神比了比电卷棒头男。我缩起脖子,轻轻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店长惊讶地望着我们。
第四代的长相虽然凶恶,兴趣却是裁缝,而且还是职业水准。虽然他有在帮忙修理爱丽丝的布偶,但是可能还是想隐瞒跟外表完全不搭的可爱兴趣,只要在外面提到这件事,他就会生气。
“我是叫你来工作,干嘛刻意把这种东西带来这里?”第四代瞪视装了布偶的纸箱。店长因为不明就里,在桌子前面不知所措。
“因为爱丽丝说拿来了你就会马上动手,所以我就带来了。不好意思。”
“那个臭小鬼……”
第四代气愤地搔头,再次坐回桌上。
“算了,讲工作。”
“壮老大,呃,请问这位是……?”
店长在第四代的背后问道。他从刚刚就一直偷瞄我,大概是没想到跑来一个小鬼吧。
“他是藤岛鸣海,你也听过他的名字吧。”
“啊、啊——就是那位……侦探事务所的……”
最近连同业之外的地方也开始流传我的名字,我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是我无法拒绝第四代的委托。
“虎须党来了吗?”
所谓的“虎须党”几乎已经是阿佐田哲也(注:日本小说家,作品多半以麻将诈赌为题材)的小说里才合出现的古老字眼,指的是在麻将店榨取新手的人。从去年年底开始,他们似乎以新宿为中心,大赚一票。
“有些可疑的家伙,因为还不确定才叫你来。你跟他们一起打,看一下情况。”
我把手贴在额头上,嘘了一口气。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壮老大,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高中生吧?”
听到店长焦急的声音,我也赶紧点头。从各种角度看来,我都不是能在赔率这么高的麻将店打麻将的身分。为什么要叫我来呢?还有更适合的人吧?
第四代瞄了我和店长一眼,沉重得就像在我们脸上各钉了一根钉子一样。他伸手到附近的架子上,拿出一盒沉甸甸的麻将牌,从盒子里抽出全部的筒子,然后盖在桌上洗牌,再从桌上选了十三张牌之后排成一列,用双手抓住翻过来让我看了一下又盖回去。
“……你看到了吧?”
“咦?啊,呃、嗯。”
“听牌是吗。”
“是一向听吧。”
“进哪些牌,丢哪些牌,最可能听牌?”
“进五筒,丢九筒,就会变成等一四七筒和二五筒的听牌。”
第四代把十三张麻将牌摊开给店长看。店长把十三张牌按照数字顺序重新排列整理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交替望着我和第四代。
“没错……只看了一下,对吧?就刚刚那一下。”
店长的语气激动了起来。我没想到会有这种反应而慌张地回应:
“这种程度谁都做得到啊!”
第四代推了我的背一把。
“看来你一点自觉都没有,我就老实告诉你吧!”他一路把我推到休息室门口。“你肯定是我认识的人当中麻将最强的,所以我才叫你来。就上吧!基本费和输掉的钱都由我来付。”
*
就这样,我的寒假后半都在全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声音度过了。我想大叫我还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可是谁也不理会我。这个世界只听得见胡、碰和吃。
当我薰得全身烟味,早上才回到家倒在床上的时候,心头总是会涌上我到底在干什么的念头。
当然,我是在打麻将。有时候是自己打,有时候是在奇怪的客人身后偷偷观察。这是为了调查有无诈赌客或是联手诈欺的行为。除了天和俱乐部之外,歌舞伎町的各家麻将店只要有客人大胜,就会叫我去跟对方打麻将。
“你要不要去麻将店工作?”
隔了一天去侦探事务所,结果就遭到爱丽丝闲话。
“梳着老气的发型,还穿着西装,还满有牌友架式的嘛。”
如果让人发现我是高中生,麻将店就必须停止营业。所以我努力地变装。
“我给的薪水那么少,你只要手上有两张红牌又自摸就赚回来了吧!”
“我又不是用自己的钱在赌……”
百分之百都是第四代出资,所以不管输赢都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调查同桌是否有奇怪的客人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是每家店你大都是赢牌啊。第四代说本来准备输掉的钱还变多了。”
“啊、嗯……那种赔率的麻将店,客人打麻将都出乎意料地打得很差。啊、啊——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想去麻将店赚钱喔。”
“那装了补好的摩卡熊的箱子里有一盒麻将牌,是干什么的?”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所以吓了一跳。爱丽丝从妥善补好的熊布偶底下拉出一盒黑色的盒子,里面装了麻将牌。难道是要我在事务所也要练习摸牌吗?我又没那么喜欢麻将。
“因为平常受到第四代照顾”爱丽丝抱着大熊布偶发脾气,“所以他说要借你,我也不能无情地拒绝。结果过完年了还是这样。你最近都没来事务所……”
“真对不起,我都没来陪你。”
“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爱丽丝拍了一下麻将盒,里面的麻将牌散落在床单上。
“不要讲得一副好像你不来我就很寂寞的样子!我说的是要是你不过来,谁来帮我搬drpepper、打扫和洗衣服啊!”
“都是我不好……”
我收起散落在床单├的麻将牌。
“不要稍微连赢个几次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你还是新手而已。每次两杠的时候都选错牌丢,七对子又都不听牌。”
我吓到手上的麻将牌纷纷掉落。
“……咦、咦?你懂麻将吗?而且你还看我打牌?为什么?”
“我看了监视录影机的画面。”
我嘴巴张了开来。
监视录影机是指我和疑似诈赌的客人打麻将时,第四代偷偷用来监视客人一举一动的监视器吧。可是他不可能刻意让爱丽丝看这些带子,她应该是破解进去看的。
“咦,呃﹒为、为什么?为什么要特地看我打麻将的样子?”
“嗯,呃……查看助手的工作状态是理所当然的啊。”
是吗?连打法都被观察实在有点害羞。
“你麻将实在打得太烂了!为了避免你输得一塌糊涂,给第四代添麻烦,我接下来要好好锻炼你!”
然后爱丽丝就开始在侧桌上堆起麻将牌。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三十分钟之后事务所的门铃响了。一个短发女孩走进来说了声:“新年快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花丸拉面店”的店员——彩夏。
“咦?怎么啦?”
彩夏目睹房间的惨状后说不出话来。当时的我因为输给爱丽丝十万点而丧失自信,趴倒在床单上。
“藤岛,不行啦!”
彩夏冲过来,把我拉起来。
“你居然让爱丽丝打麻将!她还是小孩子,绝不可以让她碰麻将!”
“你、你说什么?”爱丽丝一边把麻将牌推到旁边,一边睁大眼睛。“打麻将跟年龄没有关系吧!不过就是个游戏啊。”
“输了不是要脱衣服吗?”
“什么!你这偏差的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
“更何况脱爱丽丝的衣服应该是我的工作啊!今年第一次洗澡啰!”
“放手!”
彩夏把讨厌洗澡的爱丽丝拉去浴室。那个缺乏生活能力的侦探没办法一个人洗澡。我对床上的几张麻将牌叹气,然后走出事务所。已经西斜的太阳就像重叠的玻璃一样,镶嵌在冬日的晴空中。
第四代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当中麻将最强的绝对是爱丽丝。
*
可是我不是为了赢牌而去麻将店,是为了工作。
去了好几天麻将店,终于锁定几名奇怪的客人。早上就去平坂帮的事务所确认监视录影带,剪辑放大锁定的客人影像,以传给各家麻将店的店员询问关于他们的印象。
“就是这三个人。”
我在事务所仓库兼休息室的小房间里将列印出来的画面摊开给第四代看,一边说明。照片里都是年轻的男子。
“这三个人都是从年底开始在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一家家赢个不停。”
“他们是集团吗?”
“不,没看过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店里。”
“还有其他怀疑的理由吗?”第四代瞪视我。
“他们赢的方式有奇怪的共通点。”
“共通点?”
“三个人其实都打得很烂,一开始都输。”
我曾经跟他们同桌打过,也在他们背后观察过。老实说,他们的程度都是学生等级。可是他们都打很久,而且打着打着就开始赢了。本来以为会丢出去的胡牌都不丢了,放枪也消失了。
“他们有和同伴通风吗?”
所谓“通风”是指背地里交换情报的诈赌方法。
“有可能。他们三个人老是跑厕所。每次打完一局就跑去厕所,可能是用手机来联络同伴……但是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偷看别人的牌。就算当时没有开其他桌也是连赢个不停。”
“总之继续监视。”第四代说道。“我来调查他们。如果没有证据也不能说他们是诈赌客。”
他们也许只是运气好的客人。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就怀疑和调查他们,让人发现了会让麻将店信誉受损。
“你的直觉呢?他们是纯粹运气好还是虎须?”
面对第四代的询问,我稍微睁大眼睛。
“……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打麻将打到最后就是靠直觉吧。”
我俯视地板,有些迷惑之后回答。
“我的直觉是他们诈赌。他们的麻将有些地方不自然。”
*
我遇到那个男的是寒假的最后一天。那天当我从大白天就开始在歌舞伎町的天和俱乐部打麻将时,对方便晃到店里来。门铃响了之后传来轻松的说话声音。
“现在有位子吗?”
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中年男子问道。对方有些驼背,手脚细长,模样一派自然加上讨喜的下垂眼,让人联想到明石家秋刀鱼或是所乔治等搞笑艺人(注:明石家秋刀鱼和所乔治都是日本知名搞笑艺人)。
“欢迎光临。”
店员小哥赶紧捧着手巾冲过来。
那时候正好店里很闲,只有两张桌子在打,我刚好也打到一个段落。于是店员安排男子坐在我右手边。
正当第十二巡我打出“发”的时候,男子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关东的规矩。”
“咦?”
“有双重役满或三重役满的规定吗?(注:“役满”是日本麻将中较难以凑成的牌型,翻数累计达特定数以上或较难达成的和牌方式都算是役满)”
我一瞬间哑然无语,不过还是点点头。
“呃、嗯——这家店可以合算役满。”
“是喔?那就也有凑字一色和四暗刻的价值了,胡了。”
男子翻开手上的牌,东西南北都各有三张牌漂亮地并列。
“九万六千点。”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四喜。众多麻将精就算打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看到的大役满。
两小时之后,男子大胜到整家店都为之肃然。他走出去之后,我赶紧起身向店长拜托。
“不、不好意思,我有点介意那个人,先跟过去看看。今天就打到这里。”
“啊、啊,嗯,那就麻烦你了。”
电梯已经到了楼下,所以我从逃生梯一路冲下去。傍晚歌舞伎町的吵闹和霓虹灯的洪流一股脑地涌上。我在人群中寻找白色羽绒外套的背影,很快就发现对方在通往靖国路的斑马线上,朝山田电器行的高楼走去。我一边当心不要跟丢,一边小心不让对方发现,保持固定的距离跟踪。
新宿西口的人群应该是有效的烟雾弹。
我不清楚男子是否跟虎须党有所关连。他赢牌的方式太漂亮,搞不好根本没关系。但我就是很在意。
结果在服饰店大楼附近,男子突然消失了。气急败坏的我在人群中穿梭,穿越十字路口找寻白色的身影。个子那么高大的人居然会让我跟丢。
“怎么啦,这么不甘心吗?”
有人从背后向我搭话。我就跟俗话说的一样,真的吓到跳起来。回过头去就看到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我背后嘻嘻笑。
“咦,呃,没有啦。”
被发现了。我觉得耳朵里都要喷出汗来了,男子却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也有点在意你的事咧,明明是高中生却在做这种事。”
全身的汗又缩回去了。
“咦?高、高中生?什么意思?”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真是令人绝望的掩饰。
“不用装傻啦!你拿牌的样子可以算是名人级了。只是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所以马上就察觉了。”
我几乎要抱住头了。可是男子下一句话让我全身都冰冷了。
“我可没留下诈赌的证据。你们还有监视录影机吧。”
“咦……?”
“你在查我是不是虎须,对吧?还刻意放枪想办法试探我,真是辛苦了。花瓶里的相机也要藏好一点。”
那时候我的脸色应该完全铁青了。好几个路人偷偷朝我投以猜疑的视线。
被发现了。他知道我是负责监视的人,还发现了监视录影机的存在。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不要那么紧张嘛!”
男人用手背拍拍我的胸膛。
“我今天才来到东京,不是小哥睁大眼睛在找的人啦!我只是个爱打麻将的人。今天打了好几家,还是小哥最有趣。”
“呃……”
“今年这趟东京行是为了决定重要的事,过程会满费心力的。这种时候我总是用麻将来测试运气,所以一开始的大四喜可是什么也没做。不过三重役满是太过头了。今年应该会有好事发生吧。”
男人又贼笑了起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这时候,就连在人群中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脚步声接近了我们。
“阿玄——!”
我朝女子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人影从alta跑来。路人露骨地摆出怀疑的表情,让路给她。浅色的卷发和貂皮短外套的下摆随风飞扬,明明是冷得要死的一月却没穿丝袜搭迷你裙。厚重的假睫毛和仅擦了唇蜜的嘴唇,华丽的打扮就像酒家女。年纪感觉像是二三十岁之间。
“讨厌啦——你来得好慢喔!我等你的时候就被人搭讪了四次。东京真的好匆忙,我都累了。明明到了alta又没有塔摩利(注:塔摩利担任主持人的知名综艺节目“笑一笑又何妨”是在alta录影的)。”
女子搂住男子的手臂,才终于发现我。
“咦,怎、怎么一回事?阿玄,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搭讪吗?而且还是男生?你在搞同性恋吗?真是不可思议!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弹了女人额头一记让她闭嘴。
“好痛!打的时候温柔一点啦!”
啊,没闭嘴。
“晚上回饭店,我会温柔地打你啦。这个小哥只是我在麻将店认识的小朋友。”
“喔,阿玄多亏你照顾了。”女人突然对我鞠躬,然后靠过来紧盯着我看。“仔细一看,长得很可爱耶。阿玄,难怪我会怀疑你是同性恋。就算不是我也会怀疑。”
“白痴,那只是理佳子你自己的嗜好而已。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该走了。你查好怎么去了吗?”
“人家看不懂东京的地下铁啦!就跟义大利面一样错综复杂。好像搭错了就会跑去青森还是洛杉矶似的。”
我已经跟不上两人情绪的变化,只能呆站在这里。这名女子应该是情妇吧?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很不错,在麻将店瞄到的钱包也是好东西。
“对了,小朋友。”男子突然叫我。
“啊,是?”
“我们接下来要去新年参拜,你知道叫水天宫的神社吗?我对东京不熟。”
“啊,是、是。”
我拿出手机来查搭电车的方法:从新宿站到水天宫前站。
“你知道总武线的月台吗?从东口进入jr的剪票口,应该是最里面的月台,然后到锦系町换车……”
新宿车站就连在东京住了一年半的我都会迷路,所以我很仔细地说明。
“小朋友,谢谢啦!”
“再见啦!”
阿玄和理佳子这对奇妙的情侣对我挥手之后,穿越了alta前方宽阔的斑马线。他们两人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东目的人群当中。
我握住路边的栏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劳好像从全身的毛孔喷射出来。
那个男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他的麻将强到简直是不同次元的等级。可是令我在意的不只是麻将而已。那名女子也是。我只是见了她五分钟,却好像勾起什么回忆。
我脑海中隐约浮现某人。究竟是谁呢?
回到天和俱乐部时,表情凝重的店长靠过来小声地说:
“藤岛先生。”
别叫我先生,我还只是高中生啊。
“刚刚那个男的,一早开始在这带的所有麻将店都大赢。”
每家都是跟第四代相关的麻将店,所以联络网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了。店长更加降低音量说道:
“可是对方是第一次来,又是关西人。他到底是何许人物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向第四代报告。”
此时我才想起来刚刚道别时,那股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就是第四代。想起刚刚两人的脸,不知为何就让我想起第四代。
*
隔天,我为了向第四代报告昨天的事,就直接去平坂帮的事务所。
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最强的街头帮派,他们的事务所和侦探事务所正好隔了一座车站,位于车站的另一边。爬上热闹的坡道后,左转进入小巷子就到了。小小的楼房一楼是卖有别致舶来品的杂货店,三楼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一进入事务所,两边就有粗野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不良少年身着胸前画有帮派纹章的黑色t恤,纷纷向我鞠躬致意。他们是平坂帮自豪的武斗派成员。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两侧各放了一具沙发,里面的书桌后方坐着第四代。我因为身为帮主的结拜兄弟,这些模样恐怖的少年才会称呼我为大哥。不管经历几次过度的招呼,我都无法适应,希望他们赶快改掉这个习惯。
“我们想去跟爱丽丝大姊拜年,大哥觉得带什么伴手礼去比较好?”
“说到大姊就想到布偶啊。”
帮里的成员都称呼爱丽丝“大姊”。对于黑道分子来说,大姊是对于女性的最高称谓,意义就等同于老大。虽然我是不明白那个小不点侦探为什么能赢得大家的尊敬。
“就送入年生肖的布偶!”“就送这个啦!”
“今年什么生肖?”
“兜档布?” (注:兜档布的日文发音和什么生肖有些许类似)
“兜档布是什么样的布偶啊?”
“杰柯博士和海德先生。”
“你真是博学耶!” “应该有这种布偶!”哪有啊。
第四代拍了一下桌子让部下闭嘴之后,向我招手。
“刚刚天和俱乐部的店长打电话来跟我说了一下,等一下监视录影机的画面应该也会寄来。那男的长怎样?”
我开始说明“阿玄”的长相和举止之后,第四代的表情就越来越凶恶。当我说到他等待像情妇般的年轻女子来到,并且和女子互称阿玄和理佳子的时候,第四代突然抓住我的领子。
“是吗,他们真的这样互相称呼吗?”
“嗯、啊,对、对啊。”好痛苦。干嘛突然抓住我领子?难道他们认识吗?
就在此时,事务所的铁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一名黑衣小弟探出头来。
“壮老大,有个怪叔叔说有事找您——啊,喂!混帐!”
那个小弟又退回门外,似乎铁门外还有另一个小弟。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男子将退回门外的成员推了进来,硬是进入事务所。
“混帐!”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帮众群情激愤,就连我也差点叫出声来。就是昨天那个男人。他用睡着似的下垂眼瞄了一眼事务所。
“闲杂人等滚开,我有事找壮一郎。”
黑衣小弟不等男人说完话就一齐冲上前,接下来眼前出现的状况却让人无法说明。一名黑衣小弟撞到墙壁,其他几名翻过身去,还有人一头撞上沙发。男子手臂的动作快速到几乎看不见。当我吐出郁结在胸口的气息时,没有一名黑衣小弟能挺起胸膛站好。
“哪来的啊……”
“混帐……”
第四代尖锐的声音朝再度起身想攻击男子的小弟背影发出。
“住手,不要靠近那男的。”
男子哼了一声,跨越倒在地上的黑衣小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来。
“也没好好教育手下,事务所又这么破烂,真让我失望。”
“你来干嘛?”
第四代瞪着男子说道。对方开玩笑似地噘起下唇。
“我来干嘛?我来看你啊。”
“回去。”
“你啊,这是对父亲——”
“滚回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交替看了好几回男子和第四代的脸庞。第四代发现之后,啧了一声开口问我:
“你在麻将店遇到的就是这家伙吧。”
说不出话的我只能一个劲的点头。第四代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雏村家第三代,玄一郎。”
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我一个人当这场奇妙父子对谈的陪客。我和第四代并肩坐在沙发上,重新审视雏村玄一郎的长相。
玄一郎的脸上完全找不到身为祭典摊贩头子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搞笑艺人般风趣。可是他刚刚所展示的实力不容置疑,打麻将时在他指尖所窥见的杀气也是货真价实。
“你是藤岛鸣海,对吧?也是壮一郎的结拜兄弟。”
玄一郎突然向我搭话,吓得我缩在椅子上。
“嗯、啊。”
“你知道啊。”第四代臭着脸回应。
“我调查了很多关于宝贝独生子的事啊。你们还交换了结拜酒杯,对吧。明明以前就很讨厌这套,结果现在还不是踏上这条路。”
“少啰嗦,老妈呢?听说她也来东京了。”
“嗯,她现在左饭店的美容沙龙,昨天走累了。”
等一下,等一下!刚刚这段话可不能放过:
“……老、老妈?那、那个人是第四代的妈妈?”
“对啊,很漂亮吧?壮一郎长得像他妈。”
“她、她、她几岁了?”
“四十二。”第四代回答道。
“咦——————!”
骗人。怎么可能。那已经不是装年轻能装出来的了!
“我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疼爱她,所以她才能一直那么年轻啊。”
“不要在亲生儿子面前讲这种性骚扰的话!”
“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不搞性骚扰,怎么会有你。”
“光有性就可以生小孩了,不需要骚扰!”
“壮一郎,你结拜弟弟很会吐槽。我真想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回大阪,可以加入吉本兴业(注:大阪知名的经纪公司,专门经营搞笑艺人)喔。” “我不是在说相声!这不是重点,呃,咦?”
带回去?(吐槽:鸣海你得到承认了)
我的视线从玄一郎的脸上转移到第四代的臭脸上。
“你也差不多该学继承家业的事了,回大阪吧。”
“谁要回去。”
“你的房间还维持着你离家出走时的样子,理佳子每天晚上都一边闻你床单的味道一边哭泣呀。”
“我又没问你这些!”
第四代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生气地回嘴。但是两秒钟之后又露出后悔的表情,坐回沙发上。
“我骗你的啦。”
“啰嗦!是谎言就不要说啊!”
“我是真心要带你回去,在东京也玩够了吧。”
“我不是在玩。”
“喔。”
玄一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悚然一惊。那副表情我只有在打麻将的时候看过一次——我早玄一郎一步立直时,对方脸上所显露的表情。
“你去年课税所得多少?”
“我自己吗?”
“是啊。”
“一亿八千万。”
我顿时嘘了一口两人听不到的气。虽然知道第四代赚很多,但是金额庞大到完全超乎想像。然而玄一郎却鼻子里笑了一声。
“不过是玩玩的程度。”
“那又怎样,你该不是要来把我绑回去吧。我才不会输给你这种老头。”
“我已经是大人了,才不会痛殴、飞踢、绊倒、推倒别人呢。”
“刚刚全都做了啦?”
“吐槽时机刚刚好!真是令人羡慕的结拜弟弟啊。”
我用手捂住脸,低下头。居然无意识地吐槽了……大阪人真的会像呼吸一样搞笑啊。
“可是呢——”
玄一郎的声音瞬间冷了起来。
“你也踏进我的地盘了。如果像之前一样,只是玩些小鬼的黑道扮家家酒就算了。”
“什么意思?”
“你成立公司了吧。也就是说你踏入企业的世界了。”
我好像听到冰冻的背脊发出喀喀声,玄一郎脸上浮现的凶恶表情简直跟狼一模一样。他们果然是父子。
“你自己踏入我在的世界,金钱就是一切的世界。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吧?”
*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隔天才尝到苦果。第三学期开学当天因为只上到中午,所以我抱着厚重的文件盒去银行。因为平坂帮的会计事项从去年一路拖到现在,所以第四代像往常一般委托我处理。
正当我在银行窗口等待办理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右后方的门走出令我屏息的人物。那是玄一郎。而且他身后跟着身着西装,年届不惑的男子——对方应该是这里的分店长,带着两名银行行员,朝他鞠了好几次躬。
玄一郎也发现了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转身面对分店长。
“那就麻烦你们了。”
“是,我们会仔细检讨。今天麻烦您来敝店一趟了。”
不妙的预感不禁油然而生。我凝视走出自动门的玄一郎背影。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呢?和第四代有什么关连吗?对了,这家银行是和第四代所经营公司的主要往来银行。心里面开始不安了起来,玄一郎昨天说的话又浮现脑海。金钱就是一切的世界。玄一郎的地盘。
我急忙回到平坂帮的事务所,第四代正好在讲电话。
“……可是!您突然这么说,我们也很伤脑筋。不,可是……是、是,不,总之我会再去一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有这种道理!”
应该是对方挂了电话吧?第四代愤怒地放下听筒。事务所里的几名成员不安地望向我。
“……呃、呃,我从银行回来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第四代心情不太好地回应后倒回椅子上。
“我在银行看到玄一郎,好像拜托分店长做了什么。”
我话才说完,第四代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是他马上又坐回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果然是那个混帐搞的鬼。”
“怎么了吗?”
“银行停止融资了。”
我咽下一口口水,坐在沙发椅背上。
第四代的活动企划公司是从去年底开始正式营业。虽然成功企划了好几个演唱会,目前还是依靠向银行借钱来维持营运。如果银行停止融资,公司也就倒了。
“……是玄一郎叫银行停止融资的吗?他有这种能力吗?”
“这点程度雏村家还办得到。他是商会的会长,在东京也有好几家分公司。”
说实话,我小看雏村家了。之前只听说他们是从事关于祭典摊贩的商家,我以为是那种有个传统风貌的老板,勉勉强强卖东西过活的老店,结果根本不是这种规模,而是大企业了啊。
第四代成立公司并接受银行融资,表示他已经踏入企业的世界。而所谓的经济,骨子里就是由流通无比快速且隐密的金钱所串连,因此在某处所发生的压力就会瞬间依照帕斯卡原理而流动。只要一通电话就行,太简单了。
“这是我家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他是混帐,你不要再接近他了。而且他和麻将店的诈赌集团也没关连,你只要集中精神找到诈赌集团就好。”
第四代说完之后就把我赶出事务所。我怀抱心中的疑惑走出大楼,就听到大举冲下阶梯的脚步声。
“大哥!等一下,大哥!”
身着黑色t恤的壮汉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楼梯间,站在最前方的两个大个子分别是电线杆和石头男,他们是平坂帮的元老干部。
“我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壮老大又一副问不得的样子,大哥可以告诉我们怎么一口事吗?”
“嗯,也好,就讲讲吧。”
这不是能在大马路上说的话,所以我把大家赶回楼梯上。
“你们知道昨天的访客是第四代的父亲吗?”
“是!”
“对方是第四代的老爸,难怪我会被秒杀!”
“真是太强了!”“我也想被他揍!”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部下啊。
“第四代的父亲呢,想要把第四代带回大阪。”
“真的吗?”“我们也要进军大阪了吗?”“我们要征服全国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是要打垮第四代的公司啊。他可能还会攻击其他的收入来源,这么一来,平坂帮就只能解散了。”
“怎么可能!” “我们和壮老大交换过家族酒杯,连命都交给他了。不会因为没有钱就离开他的!”“我们决定一辈子都要跟着他!”
正是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平坂帮的憨直还算值得信赖,但是现实是更加残酷无情的。
“公司倒闭不是同到原点而已,是变成负数,也就是留下债务。第四代为了收集资金,还跟很危险的对象借钱。如果公司倒闭的话,为了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他一定会解散平坂帮的。”
“壮、壮老大……”
“为了我们﹒呜……”
“为了我们这些笨蛋而解散平坂帮……”
还没解散啦。
“那、那大哥!”电线杆抓住我的双肩。“我们要怎么做才好!我们很笨,所以都不懂。只要揍那个老头就可以解决了吗?虽然不觉得会赢,可是我们都抱着拚命的决心。”
其他成员也流露出急迫的眼神逼近我。如此气势压迫下,我只得硬着头皮,轻轻松开电线杆放在我肩上的双手。
“我也……不知道。”
我抵达花丸拉面店的时候,一月短暂的白天已经要结束了。侦探团的三名成员也已经聚集在小巷内的后门前。
“藤岛中将,好久不见!你要不要一起去靖国神社新年参拜呢?”
第一个发现我并且起身的,是因为身上的迷彩图案军装夹克而显胖的小个子男生。他号称少校,因为身高和娃娃脸而经常遭人误会是小学生,其实是留级两年的不良大学生。就如他的外表,他是个军武迷,不知为何老是叫我中将。
“如果要走军事路线还不如去东乡神社拜拜。”阿哲学长插嘴说:“记得那边祭祀的应该是赌神吧!”
“我不能原谅大家说到东乡阁下就说他运气好!他是一流的战术家,所以才能创造出奇迹般的胜利和幸存。就算一般人跟他一样运气,早就死了好几百回——”
“我不想去新年参拜了。”宏哥打断少校的激烈争辩。“我还陪人家到成田山(注:位于千叶的知名寺庙)去。每个女生都有自己新年参拜一定要去的地方。”
“你就选一天带大家一起去吧,那个兴福寺最适合你了。里面有座阿修罗像,反正到时候场面也会像是修罗战场一样。”
“然后我就被大家宰了。”
这几个尼特族随后相视放声大笑。累坏的我坐在用来代替椅子的啤酒箱上,完全没有配合现场气氛的心情。宏哥盯着我的脸看。
“怎么了吗?”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又再度张开双眼思考。我应该告诉大家吗?可是要说到什么程度?这毕竟是第四代的隐私,不能轻易外传。可是也不是我能一个人闷在心里的事。
我小心翼翼挑选字眼,开始向大家说明:我遇到第四代的双亲,但是略过第四代亲子间的问题。只是提到玄一郎以非常强硬的手段想带第四代回大阪,使得平坂帮陷入危急的情况。
话一说完,大家沉默一会之后,阿哲学长先开口:
“……第四代的妈妈是个年轻的美女,对吧!”
我抬起双眼,暧昧地点点头。
“那就是宏仔出场啦。”
“不,如果是好友的妈妈我也……”
“如果成功了,你就等于是第四代的爸爸喔。这可是很大的优势。”少校插嘴说道。
“如果第四代叫我爸爸,我应该会笑到肚子痛死。”
我的脑袋垂到双膝之间。跟他们商量是我笨。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第四代也说过。
这是雏村家的问题。
有人把手放在我背上。我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先是宏哥的笑容,然后是阿哲学长双手抱胸贼笑和把护目镜推到额头上的少校露出讽刺的表情。
“……我们不会再被你每回沮丧的样子骗了。”
宏哥说道。
“咦……?”
“就算是第四代的家务事,你还是想要插手吧?”
我咽了一口口水,反刍宏哥的发言。的确如此。我当然不会放着不管。
“你要多少藉口,我们都掰得出来。”
阿哲学长回应。
“你是第四代的结拜弟弟啊,所以他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啊。”
直到这句话渗入我的心中,我才站起身来。点点头,在大腿上用力地磨磨拳头。
“我去一趟爱丽丝那儿。”
“住所这种小事一下子就能查到了。”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毫不停歇地敲打电脑键盘说道。
“可是见了雏村夫妇,你要做什么呢?”
“我还没决定。”我老实回答。“因为我还不明白玄一郎在打什么主意。”
“嗯。”爱丽丝回过头来。“也就是说玄一郎说来是为了带儿子回大阪这说词,你觉得另有隐情就对了。”
我点点头。
“第四代不会因为公司和平坂帮被打垮就回去继承家业吧!就算欠了一屁股债,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丢脸的事。”
“我也是这样想。”
“我们原先就不清楚玄一郎为何而来。从以前他就说要带第四代回大阪吧。为什么现在才刻意来东京呢?他应该还隐瞒了什么,所以我想他可能会为了交涉某些事而再和我们接触。”
如果真是如此,就由我们先上门,想办法制造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可是爱丽丝却吃吃地笑了。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来东京喔。”
“咦、咦?”
“他已经说过了吧!是要来新年参拜啊!”
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新年参拜吗?他的确如是说过。可是如果这是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证据不够充分没办法告诉你。你想知道他们夫妻住哪家饭店,对吧?”
爱丽丝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围绕在床边的架子右上方有一台荧幕忽明忽灭,原来是在破解全东京饭店的住宿旅客个资。
爱丽丝告诉我一间位于赤阪的饭店名称。“3301房。要我顺便帮你调查电话号码吗?”
“啊——不用了。我直接杀过去。”
“哼,查电话很贵。你这个选择很明智。”
就算是助手的委托,爱丽丝也会毫不客气地收取调查费用。
“侦探的工作就到这里。你好好为结拜哥哥努力吧。第四代也是我的好客户,要是倒了就糟了。”
我考虑了一下才开口。
“不,我可能还需要你多协助一些。”
黑色的长发随着回头而摇晃,大眼睛透露一丝困惑。
“为什么?接下来就不干我的事啦。”
其实我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要对玄一郎提出的计划。虽然内容非常愚蠢,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可能会实现。这个计划需要爱丽丝帮忙,所以我厚着脸皮说出了歪理。
“你是平坂帮的‘大姊’,对吧?”
侦探此时哑然无语的表情,稀奇到真想拍下来拿给第四代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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