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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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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也是你的问题喔!”

高级饭店的装潢虽然奢华,其实很容易就能闯入。特别是到了夜晚,东京饭店的大厅挤满了外国人拖着贴满机场标签的行李厢,很轻松就能走进。受过良好训练的柜台人员看到像我这样的小鬼都还是以如同刚洗好的床单般灿烂的笑容应对。

“请帮我联络住在3301房的雏村先生,就说我是壮一郎的代理藤岛。”

年轻的柜台小姐在打电话的时候,我随手翻阅旅馆的介绍,发现3301房是占了上层一整个楼层的蜜月套房。其实我多少想过大概是这样一回事。我该怎么进攻呢?现在得绷紧神经才行。

“对方表示要亲自过来。”柜台小姐告诉我。“请您在那儿稍微等待一下。”

啊,他要过来啊?我想也是,不可能让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进房间。于是我在大厅的沙发坐下来。

两分钟后——

“小鸣!”

一个响亮的女子声音打破大厅沉稳的气氛,旅客和员工都露出吃惊的表情望向电梯的方向。

我也不禁站了起来。

“你来啦?我好高兴喔!玄一郎现在不在,我好无聊喔。”

跑来的是理佳子。她一头卷发搭配淡紫色的洋装,围着透明的长披肩。我吓得往后退,完全没料到出现的居然是理佳子。

“……啊、啊——对不起,我突然跑来。”

我连忙鞠躬道歉。原来玄一郎不在啊。那只能之后再来了。这件事就算跟理佳子谈也没用,而且跟这种像酒家女的人(还是第四代的妈妈!)在一起也不舒服。

可是正当我想开口的时候,理佳子就抓住我的手腕说:“我们去喝茶!”我就被拖进大厅右方的咖啡店了。

我坐在理佳子对面,盯着菜单上一杯要价一千四百圆的咖啡,心里暗骂自己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听话?我稍微抬起眼睛,发现她正在打手机给某人。

“啊,阿玄吗?是我。现在小鸣来找我。对,我们在一楼的咖啡店。你赶快回来吧。嗯,我爱你,待会儿见。”

理佳子阖上手机,向来的时机恰恰好的店员点了两人份的咖啡和蛋糕。她眼睛闪闪发光,上半身倾向我。

“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喔。阿玄一直在想要怎样打败小壮,所以调查了很多平坂帮的事。不过这还真是奇遇啊!来东京遇到第一个对我们亲切的人居然就是小鸣,多亏你的福才能到水天宫。真的很谢谢你。”

“喔……”

首先是可以不要再叫我小鸣了吗?虽然大家用过各式各样的方式叫我,可是老实说这个叫法最让我害羞。

“呃,两位对于第四代——不,我是说壮一郎……”

“就叫他第四代吧!”理佳子回答。“我喜欢这叫法,我也叫他们第三代跟第四代好了。”

那是你老公跟儿子喔?

“听说你们结拜了?好好喔,人家很羡慕这种事。那个孩子从小就脾气硬,很可爱喔。”

接下来四十五分钟,我被迫听了许多第四代童年时代的可爱故事,多到像吃撑了要吐口气那样。至于理佳子具体说了什么,因为写出来会被他杀,所以我就不多写了。

“小壮在这里怎样呢?有认真做事吗?有乖乖吃饭吗?那孩子很厉害,应该都自己做吧?”

“啊、呃,我不清楚那些私人的事。”

知道对方是第四代的母亲,我重新打量理佳子。近看发现她果然是妆化得好,把肌肤的弹性就像是回春了四次般硬是拉回二十几岁的感觉。不过只要心里放松,和对方眼神对上的时候还是会心头小鹿乱撞。好危险好危险。

“我很不会做菜,所以就算一起回大阪,也没办法煮妈妈的味道给他吃。”

“呃———请问一下。”

终于找到我可以插话题的关键,我赶紧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们真的是来把他带回去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理佳子可爱地用食指比了比自己的脸颊。“可是阿玄就不一定了。”

“不一定?”

“对于阿玄来说小壮不是儿子,而是雏村家的继承人。可是部下不能接受一个被带回来的人吧?所以才跟他起冲突,试探他的实力。”

不是儿子而是继承人……我抓了抓头。试探实力?有那么单纯吗?第四代的公司还是依靠口碑和信用成长的年轻公司,如果停止融资就必死无疑啰?

“如果我把小壮带回去,小鸣会很寂寞吧?”

“寂寞……呃,我当然会寂寞,可是问题不在这里。”

“如果小鸣也一起来呢?”

“啊?”

“你是他的结拜兄弟啊,也就是我们家小孩。你要跟我们一起住吗?如果是小鸣你,我很欢迎喔。”

“不不不。”我也有我的生活。

“我一直希望是四人家庭,可以全家一起打麻将。”(吐槽:婆婆的梦想)

我嘴巴半开,一直盯着正在作梦的理佳子。虽然我觉得这个方法有勇无谋——不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居然找到突破点,也许行得通。

“啊,呃,那么……”

正当我探出身子要说出口的时候,理佳子突然站了起来,朝咖啡店门口挥动双手。

“阿玄!我们在这里!”

我倒吸一口气后转过头去,吓了一跳。

宽阔大厅的饭店门口外侧,停了好几辆黑色外国轿车。车上走下来好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混道上的黑衣男子,并排低头的男子中可以看到从第一辆车的后座,走出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男子。是玄一郎。这时候正好很多客人来登记住宿,大厅都骚动了起来。简直就像“民暴之女”(注:伊丹十三的黑道电影)当中的一幕。年长的饭店员工吓得脸色发青地冲过来。

可是走进大厅的只有玄一郎一个人,黑衣男子快速地回到车上。他们似乎只是送玄一郎过来而已。

“我一听到你晚上跑来找我老婆,马上就跑回来了。本来预定之后还要跟两、三个帮派打招呼的。”

玄一郎一边说得很恐怖,却坐在我的身边。我这下子跑不掉了。果然这个人有一半是黑道。

“不要讲得一副人家会乱搞一样,我只对你死心塌地啊。”

“对我的小弟弟吗?”

“你在胡扯什么!”

“我的小弟弟可不会塌地,你只看过它变成通天阁(注:大阪知名高塔)的样子吧。”

如果这是一般日常对话,难怪第四代要离家出走。我头都痛起来了。

“现在重点不是阿玄的小弟弟,而是你宝贝儿子啊!”

“我已经搞不懂你们在说哪一个了!”(注:日文中男子的性器与“儿子”同音)

“喔!小哥终于要发挥了。”

“我不是来跟你们演相声的!要演就你们夫妻自己演!重要的是——”

正当我激动起来的时候,店员来帮玄一郎点菜。站起身的我又坐回椅子上。这时我才发现全咖啡店的客人都盯着我们看。不好意思失礼了。

心情一冷静下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提议。于是我屏住气息,挤出话来:

“第四代的事。我就直接说了,请您不要对平坂帮和相关企业出手。”

坐在我身边的玄一郎眯起双眼。

“你没资格干涉吧。”

“我是他的结拜弟弟。”

“喔,你还真会说。”

玄一郎看似开心地挑眉。

“你为了来这里连这种狗屁藉口都用上了,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第四代不是公司倒了,欠了一屁股债就会乖乖回家的人。所以您不管怎么做都是没有意义的。请您住手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为了把壮一郎带回大阪,才要让他公司倒闭的?”

“……咦?”

我盯着玄一郎剽悍双眸中静静燃烧的冰冷火焰。

“因为你阻止银行融资给他……”

“你听好了,在我的世界里因为生气就击垮儿子的公司杀鸡儆猴是没有意义的。小鬼不要一副什么都懂的口气。”

毛骨悚然。

我大概是麻痹了,也可能是习惯轻松踏入我所不知道的世界。这个人岂止是一半,根本整个人都是黑道。这跟是不是暴力集团一分子无关,就心灵层面,也就是揍人的时候能否无视自己拳头疼痛的层面而言——雏村玄一郎是完全的黑道。

我双膝上的手开始发抖。接下来我该说什么好呢?

“哼,事情也不是这样而己。继承雏村家还有一个候补人选。”

玄一郎突然开口,我抬起头看他。

“我没办法决定要让壮一郎还是对方继承,所以就来东京了。来是要试试他的器量,因此我的想法和你相反,如果他这样就垮了也不用继承了。”

我哑然无语。这不是最糟的结果吗?第四代就算保全了公司也会被带回大阪,如果公司倒了就被当作垃圾弃置。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还有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我是来看能不能让他继承公司。有什么比把他公司逼到险境更有效的方法吗?”

我沉默无言,垂下双眼。

“阿玄,你不要再欺负小鸣了。你只是同性恋就算了,如果是虐待狂我就要跟你离婚。”

“同性恋就没关系吗?”

“你果然是同性恋吗?我要离婚!”

因为我沮丧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让夫妻相声停下来的是端咖啡过来的店员。玄一郎弹了妻子额头一记让她闭嘴之后,喝了一口咖啡再度开口。

“你也不是笨蛋,应该是有什么打算才来这里的吧?讲来我听听。”

“呃,没有。”

“我叫你说啊。”

我握紧了放在膝上,开始冒汗的双手。看来只能开口了。

这时候理佳子开口了。

“要打麻将吗?”

我的肩膀抖了一下。玄一郎一边皱起眉头,一边把咖啡杯端到嘴边。

“麻将?”

“对了,刚刚我说到全家一起打麻将的事,小鸣的眼睛就发亮了。”

被说中了。我的表情那么明显吗?玄一郎哈哈大笑起来,我则缩在旁边的椅子上。

“……所以,也就是说,只是让第四代的公司倒闭,你也得不到好处。不如我们赌一把一决胜负吧。”

假设我们输了就是赔些钱,赢了就不要对第四代出手。我就是想来表达这么简单的意念。结果玄一郎一直笑个不停,理佳子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在笑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你不是什么事情都用麻将解决吗?如果大三元就进军义大利之类的。而且我也想跟壮一郎打麻将,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凑满四个人打麻将啊。就用极高的赔率把小壮所有财产都赢过来,光去威胁银行也没什么好处。”

“话是这样说没错。”

喂,等一下。这是身为母亲的人该说的话吗?不要把事情引导到那个方向啊。我虽然也想要赌大的,但是没想过要让第四代背负破产的危机啊。

“壮一郎,你觉得怎样?还躲在那里。”

玄一郎突然开口,让我吓到寻找玄一郎视线的前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可是理佳子满脸发光地站起来喊道:“小壮!”我才发现他的踪影。

我紧张地转头,才看到大红色的夹克袖子。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

第四代凶狠如刀的声音直插我的头顶。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玄一郎是连背上都长眼睛吗?在麻将店的时候也是一眼就看穿监视录影机的位置。

“你来这里干什么?”

玄一郎头也不回,一边把玩咖啡杯一边问道。

“现在已经半夜了,是小孩子回家睡觉的时间。”

“我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第四代手插口袋,站在我和玄一郎的后方。我发现店员不安地偷瞄我们。

“我现在是赢不了你肮脏的手段,不过我也知道很多雏村家的弱点。至少能够两败俱伤。”

“这可没什么脏不脏的,钱就是要这样花的。我教过你吧。用压力来打垮对方是最有效的办法。”

“干我屁事。不想大阪地检署什么的调查雏村家的话,现在就打电话给银行说你要抽手。”

“真是的,你们两个!”

理佳子站了起来。这时候玄一郎才终于把手肘放在椅背上,转过头去。两匹狼的视线互相对上。

“理佳子也这么说了,坐下吧。”

“我不是来跟你们喝咖啡的。我跟这家伙不一样,能毫不客气地对看不顺眼的家伙吐口水。”

第四代说完之后,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缩起了脖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玄一郎回应道。“我是叫你坐上麻将桌。小哥是特意来谈判的,真是个可爱的结拜弟弟。”

我屏住气息,窥视三人的脸色。

理佳子就像刚刚偷把情书塞到鞋柜里的国中小女生一样,急切地望着丈夫和儿子;玄一郎的视线又回到桌上的咖啡杯;第四代一直沉默不语,盯着我和玄一郎肩膀间的空隙。

“真的是这家伙说要用麻将一决胜负吗?”第四代戳了戳我的脑袋。理佳子点点头。我则什么都不说了。这样就等于我提议的了。

第四代突然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就明白他的疑问。

你有胜算吗?

为了不让玄一郎发现,我用眼神表示肯定。

第四代重新转向玄一郎。

“……赔率是?”

玄一郎严肃的嘴角微微放松。

“用点五(注:日本麻将以“点数”计分,点数为“符”和“番” (相当于台湾的“台”)的合计)算可以吧?”

“现金吗?”

“当然。话说到这种地步,我们就已经不是父子了。我才不相信事后付款,要就看谁吞了谁。”

玄一郎的说法让我悚然一惊。我虽然完全不懂是什么样的条件决定胜负,可是看来现场的气氛已经不能提出当初我所思考的比赛方式了。

“我根本就没把你当爸爸。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说:

“细节就由我来决定。”

“好啊,但是地点由我来决定。麻将桌也要用我买来的新桌子。东京就像你的主场,可不能让你动手脚。”

我和第四代一起走出饭店。群聚赤阪的高级大楼散发出点点光芒,点缀夜空。走下饭店前方和缓的车道,吹来掺杂废气的冷风冷静了因为兴奋与紧张而胀红的脸庞。我本来以为会失败,多亏有理佳子帮忙。

“你居然一副安心的样子。”

第四代搂紧夹克的领子骂道。

“咦……?呃,没有啦,虽然我是听不懂条件,不过想说赔率好像也没有很高。反正才点五,对吧?”

麻将里的“点五”一般是指一千点五十圆,也就是说三十分钟一直输也不过损失三千圆左右的安心赔率。不是像第四代他们凶恶地说“谁吞了谁”那么庞大的金额。

但是第四代却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

“你是白痴喔,那个臭老头怎么可能会用学生麻将的赔率比。”

“……咦、咦?”

“雏村的点五是一点五千圆。”

我站定在通往车道的斜坡上。坏掉的计算机在我脑中爆炸,因为、因为位数实在差太多了——这可不是说笑的。

一点五千?

第四代的背影越来越小。

对了,理佳子不是说过吗?要拿走所有的钱。

一点五千。如果我们输光所有点数,就得付出上亿的金额。

“——你是说我是最后王牌吗?你还真会打如意算盘。”

爱丽丝的声音比冷气机吹出来的寒风冷上好几十倍。

“嗯、呃……我也知道没问过你就擅自决定很过分,可是对方也不一定答应要用麻将一决胜负。”

“你只是觉得事前跟我讨论,然后被我纠正想法过于天真很麻烦而已吧!”

就是这样。我在床前垂下头来。

我和玄一郎决议确定后的隔天,放学后马上去事务所的我挨了爱丽丝一顿严厉的斥责。

会挨骂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会想到麻将这种鲁莽的招数是因为有爱丽丝。玄一郎就算不要诈,他的麻将功力也是超乎常人,所以我认定对方会因为绝对的自信而答应我的要求,加上他们并不熟悉爱丽丝,我们就能趁虚而入。

“总而言之,你是要我跟雏村家三人一起打麻将是吧。”

“……呃,对啊。因为不可能叫第四代不参加。”

爱丽丝叹了口气。“我在网路上的确是攻无不克,可是这在诈赌客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可是总比我好啊!就算我们拚命思考对抗诈赌的方法,跟玄一郎比普通的麻将,我也绝不是他的敌手。你就不一样了。”

“跟你相比,就算是黑猩猩也比你强。猩猩发现敌手太强,好歹知道要逃跑!”

我家侦探讲话还是一样毒辣。

“而且那是什么烂赔率!你是用别人的钱打麻将打到丧失金钱感觉了吗?”

“大概吧……”

可是昨天道别的时候,就连我都跟第四代说这种赔率太奇怪了,会搞到破产。我们不是为了要钱而比麻将,而是希望对方不要对银行施压。所以没有必要赌这么高额的点数。明明只是打算赢了就要玄一郎退场,如果输了就付钱。

可是第四代如此回答我。

“你觉得那家伙会因为输了就老实地放弃我吗?他如果想找我们麻烦,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结果就是钱啊!从那家伙身上挖出就算银行不借钱给我们也能运作的金额,加上让他在东京待不下去。那家伙在大阪有用不完的钱,可是在这里就没办法准备上亿的金钱。我们就是要这样把他赶回去。”

爱丽丝仿佛祈祷般望着天花板。

“我懂你的道理,可是就算是狼,父子也不会互咬吧。”

“不过那两个人好像不当彼此是亲人,还说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

回想起来,第四代从来没叫过玄一郎爸爸。

“可是,第四代真的要我们参与这种赔率高到疯狂的比赛吗?”

“嗯。我说你比我厉害,他就说要正式委托你。”

“唉,我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找了个愚蠢的结拜弟弟后就变笨了。”

黄昏时分,第四代马上就来了,而我因此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愚蠢。

“玄一郎指定好打麻将的地点了。”

我接过第四代拿来的传真纸。纸上记载日期和赔率等条件,底下还印了地图。地图的中间打了一个x。

“……在荒川河边是吧?这里是哪里呢?”

“不是河边,是河床。”

我张大嘴巴,浑身僵硬。爱丽丝从我手上拿去地图。

河床?户外?

“你真的打算叫爱丽丝代打吗?”

第四代用透露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询问。我傻傻地点点头。

“哼,玄一郎说是为了防止诈赌而选择户外,看来其实是为了击垮爱丽丝。”

“咦、咦?”我瞪大眼睛凝视第四代的脸。“就算对方说仔细调查过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爱丽丝会打麻将吧。”

“他应该知道我们有一个蜗居家中,而且害怕空旷区域的智囊,也知道平坂帮的人当对方是大姊。加上你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玄一郎做生意的方法基本上就是‘击垮’,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打倒对方。”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我似乎真的是太天真了。

“你从刚刚就一直不讲话,是怎样?”

爱丽丝抱紧熊布偶贴在胸前,不满似地说道。

“我最近已经敢出门啦。不过就是打个麻将,又不是做什么激烈的运动。”

刚刚还一副代打麻将很愚蠢的样子,一觉得自己被屏除在外就这副德性。我最近发现其实爱丽丝爱管闲事的程度不下于我。只是她老是讲反话,所以很麻烦。

“对方是说后天十二点喔。如果是晚上还好,要晒太阳你就没办法了吧。而且又很花时间。”

“呃、呃,如果是暗到好像恐龙要灭绝的阴天就还可以。”

“别想了,白痴。”

第四代戳了戳爱丽丝的额头。

“你忘记打棒球的事了吗?你不过是站了一打席就在床上倒了三天。”

“让比猴子还差劲的助手上场,还不如几乎无法呼吸又握不住牌的我上场好。”不,还是我比较好吧。“第四代,你听好了。我之前就想过要跟你说,你的结拜弟弟天真到脑子里都可以种番茄和黄瓜了!”

“我之前也想过要跟你说,你的助手缺乏危机感到会穿短袖去爬喜马拉雅山。”

为什么他们要兜着圈子讲话,比较怎么说才能让我显得更笨……?

“总之,爱丽丝不上场的话,光是防堵诈赌是没用的。”第四代说道:“一定要想办法,一次就赢光对方身上的钱。”

“就算这样,”爱丽丝插嘴说:“你父亲是要测试你是否具备继承雏村家的资质。如果你赢得太干脆,搞不好他会更执着。”

第四代露出一副直接喝下咖啡粉的表情。

“干我屁事。那是对方的问题。我本来就不打算继承,跟我没关系。”

我回想起当时玄一郎的话,对第四代说道:

“玄一郎告诉我还有另一个继承人选,他在考虑要选谁。”

“……另一个人选?”

第四代歪着头说道:

“其他亲戚也没什么好东西,难道是公司的人吗?那个老头终于要放弃家族继承了吗?”

“算了,跟我没关系。”第四代喃喃自语道。他再度望向爱丽丝,然后又看了看我。

“这是我正式的委托。你们给我不择手段,想出打击那个臭守财奴的方法。”

我们先仔细观察第四代带来的隐藏式监视录影机所录下的录影带。那是我在麻将店被玄一郎修理得惨兮兮的影片。

“他真是厉害,要诈赌的时候一定不让指尖入镜。”

爱丽丝感叹地说道:

“他的确是从河底捡牌,可是因为太自然了,反而无法纠举。”

我一边回想当时的恶梦一边回答。玄一郎的诈赌技巧基本上是“河底捡牌”——也就是假装从牌面向下的麻将堆里进牌,其实是进别人牌面向上的舍牌。新手当然比不过这种打法。

麻将是种不可思议的游戏:对诈赌倾向宽容的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历史的因素,一方面应该是受到长久以来阿佐田哲也创作的虚构麻将小说的影响。不,应该说有号称诈赌为“特别技巧”的赞美倾向。就算有舍牌明显发生变化的间接证据,不是现行犯就无法纠举对方的诈赌。这种时候反而多会称赞对方技巧高超。

“他还有其他招数吗?”爱丽丝问第四代。

“我所知道就只有捡牌而已。”

“对于全自动麻将桌而言,这招是最有效的方法。捡牌能使得如此高超,就不需要其他不确定的技巧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是在户外,就无法事前准备窥视敌手的装置了。”

对了,如果是在室内还能出动偷拍监听的专家——少校,他可以装设连玄一郎都不会发现的极小型摄影机,揭穿玄一郎的招数。可是如果是室外,就只能举双手投降了。无论是在北风吹袭的河岸装设伪装的摄影机或是在河边的大楼屋顶设置超级望远的摄影机,都可能因为麻将桌的地点和四人的位子而使得装置完全失去用途。麻将桌也是玄一郎买来的新品,要比赛当天才会开封使用。因此我们也无法在桌子上动手脚。况且麻将这种游戏就是尽管招数会全让对方拆穿,只要凑到自己所需要的牌型胡牌就能得分。玄一郎的技巧就是能最快达到这个目的的方式。我们怎么做才能获胜呢?我们要获得胜利就不能只考虑防御,必须打出能一举获得对方所有现金的绝招——

“……嗯?”

我好像突然发现了方法,不禁用手掩住嘴巴。

玄一郎最快能凑到的和牌牌型。

室外麻将。

“怎么了?”

第四代微微偏了头,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然后继续思考。

行得通吗?

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是需要的东西多到令人头昏眼花。事前准备、撑得到陷阱启动的战术、引诱对方入洞的战术,然后最重要的是时机。

构想在我的意识表面开始增长。还有好几块不足的拼图。可是我不是孤单一人。这里还有爱丽丝和第四代在。所以,我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开口说:

“……细节是由我们决定对吧?那么我想加规则。”

“喔。可是玄一郎当然不会认同只对我们有利的规则。”

“不,规则很特殊但是公平。只是跟点数的算法有关而已。我想加两条规则。”

“说说看。”

“一个是不用点棒(注:日本麻将特有的,表示玩家点数的细棒,正式名称为“筹码”)。谁胡了就用现金支付。”

第四代皱起眉头。

“这对我反而不利。你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吗?如果是用点棒计算输赢,之后再付款,就算中间输了一些还可能逆转。如果每次都用现金付帐,我手上的现金用完就输了。”

“我知道。可是这点是必要的。而且就是因为对我们不利,玄一郎才会接受这个条件。”

第四代双手抱胸,嗯了一声。

“另一个规则呢?”

“取消庄家与闲家,以庄家计算所有人的点数。”

“这是什么规则。”第四代抓了抓竖起的脱色银发丝。

麻将是四个参与游戏的人轮流当庄家,其余三人为闲家。所谓的“庄家”,在赌赢和赌输时的点数都比闲家来得高,担任高报酬高损失的角色。

可是我的提案是所有人都当“庄家”,也就是所有人赌赢时的点数都是一点五倍,赌输时的点数都是两倍。

“那也对我们不利啊!”第四代抱怨道:“算了,玄一郎应该会接受。赶快说你的策略,为什么需要这些规则。”

我咽下口水,坐在床边开始说明。爱丽丝听了之后一双大眼瞪得更大,第四代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话说完之后,爱丽丝叹了一口气对第四代说:

“我取消刚刚说过的话,你的结拜弟弟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梦想家!”

“是啊,他也是你的助手。” “这种时候不要再争了!赶快去准备!”

第四代点点头,离开墙边。

“好吧,反正那些钱输了就会被拿光,就试到底吧。少校那边由我解释。所以,爱丽丝——”

第四代一边往事务所的玄关前进,一边指着坐在床上的侦探。

“想想要怎么让对方上钩。”

关上门之后,爱丽丝瞟过眼来瞪我。她搂住布偶熊,把下巴用力埋在布偶里。

“……真的没办法吗?”我不安地询问。爱丽丝叹了一口气。

“不是没办法。可悲啊,我是想到一个也许可行的方法。可是那也是螳臂挡车。听好了。”

然后爱丽丝开始说明。她的策略跟我想到的点子一样蠢。

寒冬的晴朗天空中,飘着渺小风筝的缤纷姿态。北风呼呼的河边微微传来小孩玩闹的声音。

“小孩真好。”

玄一郎一边压住被风吹起的羽绒外套下摆,一边眯起眼睛说道。

“壮一郎那个年纪也是每天在外面到处跑啊。”

理佳子在玄一郎身边喃喃说道。毕竟是在寒冷的室外,就连理佳子也换上朴素的厚大衣又绑起发髻。

“不用闲话家常了,赶快准备吧。”

第四代恶狠狠地说道。

几名一看就知道是黑道人士的男子从卡车上搬下几个大型纸箱和手提箱,熟稔地打开包装。里面装的是简单的全自动麻将桌、小型发电机、四张圆椅子和两张小桌子,安置在芒草丛生的沙地上。

平坂帮的干部电线杆帮我们把波士顿包行李搬过来。里面装的是堆满两张桌子的钞票堆。我之前也曾经看过两亿圆的现金,今天可是比那时更震撼人心的光景。电线杆的手也有些颤抖。

我们一共准备了一亿六千万的现金。第四代把手边的钱都拿去投资事业了,所以这里的钱都是借来的。玄一郎这边所准备的金额也是差不多。

“先确认规则。”玄一郎一边确认麻将桌的运作一边说道:“你说不用点棒是吧!”

麻将桌的四边附有可开阖的口袋。那里平常是用来摆点棒的,但今天则是空的,是用眼前桌上所堆放的现金交易。

“全部用现金支付,钱输完了就结束对吧。这样好吗,穷小子?”

“少啰嗦,你担心你的钱包就好。”

第四代回嘴道。玄一郎则是哼了一声。对方所准备的现金不见得就只有那些,但是我们这笔钱用完就没了。今天可是背水一战。

“然后是不分庄家和闲家。”

玄一郎从桌上拿起写了“东”的橘色牌子,丢进放了垃圾的纸箱里。这块牌子本来应该是用来标示庄家的标记,但是今天也不需要。

“你们还真是会想奇怪的规矩。这也表示我们父子缘分已尽(注:日文中“庄家”与“双亲”相同),对吧。”玄一郎笑着说道。虽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对方如此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事。第四代只是沉默地瞪回去。不过现在对我们而言,遭到误会比较好办事。只是我有点介意理佳子略带悲伤的眼神。

“喂,你们全部回璋上。”玄一郎对搬东西来的那些男的说道:“你们好好监视壮一郎的车子,有人靠近这里马上通知我们。要是有人去报警就糟了。”

第四代也吩咐电线杆:“你也回车上,不到分出胜负不准离开车子。”

“是。”

麻将桌逛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耳边只传来风吹动芒草的声音。

我现在才觉得很奇怪。赌博的金额如此庞大,我们却没有叫见证人来。

“今天是家庭麻将呢!”理佳子的声音开朗得有些虚伪。

“开始吧。”玄一郎按下麻将桌的按钮。

二对二的麻将基本上是同一组的人面对面坐。我的左边是玄一郎,右边是理佳子。

一开始,玄一郎就注意到我和第四代奇妙的打法。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一直丢出使用频率高的中段数牌,也就是好组合的牌。

“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战术,结果是骗小孩嘛。”

玄一郎奸诈地笑了。转眼问他就凑齐一万八千点的牌型自摸了。第四代鼓着一张脸,把大把大把的钞票移动到对方的桌上。

我们的战术到下一局也没有改变,接下来换理佳子满贯(注:胡牌点数为四番或五番时称为满贯)自摸。

“国士无双因为是无双,所以两个人同时凑到可是没有意义的。”理佳子笑着说。“虽然你们俩感情很好。”

我光是注意玄一郎,其实理佳子也实力坚强。玩两局就发现我们的目的了。

但是,这是爱丽丝教给我们的基本战术。

“整场的目标是国土无双,这意谓了什么呢?”

前天晚上爱丽丝跟我们说明。

“也许你们会觉得很蠢,但是这可是在锦标赛中留下实际成绩的好战术。”

国士无双是役满,是把使用频率低的十三种牌,也就是所谓的“么九牌”各凑一张的招数。役满的话,闲家是三万两千点;这次的规矩是所有人都是庄家,所以是四万八千点。如果凑成十三面听牌的特殊牌面时,点数还会加倍,因此几乎是一击决胜负的点数。

“这项战术有三个好处:第一个当然是一赢就赢很大;另一个是无法凑齐而放弃的时候,很容易逃跑。”

简单说就是到了后半,手上都是么九牌,因为舍牌而让敌人胡牌的危机就会大幅降低。理论上是攻守一体的好战术。然而这毕竟是役满,所以就算一整局都想凑国士无双,一天能遇上一次就算好的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选择这项战术。

“最后的理由,当然——”爱丽丝对我笑了。“是因为最适合你提出的策略了。”

所以我和第四代拚命把么九牌留在手上,让两旁的雏村夫妻尽情地胡牌,就像被他们俩左右开弓打巴掌一样。第四代旁边桌上的钞票迅速地消失。尽管是我自己提议的,每次用现金计算的方式还是很打击心灵。玄一郎每次把牌翻开的时候,相当于一般人年收的金额就会跑到他手上。

这哪里是家庭麻将啊。我的指尖僵硬了起来,就连一开始还在开玩笑的玄一郎也在第四代的钞票堆只剩一半的时候安静了下来。从头到尾满脸笑容的理佳子比起玄一郎更为恐怖。

有血缘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吧。他们冷静地吞食可能会让对方破灭的金额。我本来还想就算第四代输得一干二净,身为父亲的玄一郎可能会笑着说“就当是我借你的”,全部还给第四代。可是玄一郎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客气。对方是黑道啊。金钱才是他们世界的一切。他不是自己说过了吗?

过了一小时之后,我们的资金开始见底了。第四代桌上的钞票一眼就数得出来剩几叠,而玄一郎这边则是叠到近乎要山崩了。

“看来,下一局就比完啦。”

玄一郎瞄着第四代说道:

“天气冷到不行,差不多是该回去泡个热水澡的时候了,真是刚刚好。”

“痴人说梦话,我还准备了两亿。”

第四代苦涩地回嘴。这是欺敌之术,可是玄一郎一听眼神就变了。下一局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对方接受我们的挑衅。

不知不觉中,桌上舍牌里的么九牌都不见了。这是玄一郎拿手的诈赌技巧——捡牌。理佳子似乎也发现玄一郎的目的了。为了让玄一郎好捡牌,她一直排列么九牌。

玄一郎也是要凑国士无双,他想要利用双重役满好一口气收拾我们。只要凑满十三张听牌,不管是我或第四代手上多出来的么九牌都会遭到对方直接攻击。就算我们拚命逃跑,只要玄一郎自摸就死定了。因为第四代的现金只剩桌上的几百万了。

明明坐在一月的寒风中,我抓牌的指尖却在冒汗。只要错过时机就必死无疑。我刻意慢慢地翻牌,从舍牌里确认消失了哪些牌。

再三种——玄一郎就能完成国士无双。就是这个时候。我脱下运动外套,往椅子后面一丢。这就是暗号。桌子附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有风声和牌声。接受暗号的对象应该在遥远的天边,用望远镜确认我鲜红的外套。

玄一郎从桌上一一捡起麻将牌,还剩两种,还剩一种。我在风中竖起耳朵,一边慢慢地打牌以便调整时机。

玄一郎在听牌了。没错,已经是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了。

第四代丢出最后一张安全牌,他手上应该只剩会遭到玄一郎直接攻击的牌了。下一巡马上完蛋。

就在这个时候——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细碎声响,玄一郎暂时停下伸长的手,皱起眉头。

可是他应该没想到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更没想到是带来之后命运的声响吧!玄一郎之前停下的手再度往麻将牌堆起的小山前进时,螺旋桨的声音也更加清晰地化为划破空气的声响,逼近我们上方。理佳子一时脸色大变,抬起双眼往上瞧。正当玄一郎把自摸的牌换成舍牌的“发”时,巨大的影子包同了我们四人和麻将桌。我们身边的芒草发出哀鸣声,沙子也随风飘扬。可以看到直升机仿佛要压扁我们似的下降,连机腹都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还看到机身侧边的门打开,逆光中矮小的人影探出上半身来,手上握了一把竿状物品——14突击步枪。

枪声毫无疑问的贯穿了螺旋桨声。此时玄一郎已经离开座位,可是他下一步的动作完全出乎我意料。站起身来的他把第四代连同椅子一同拉倒。

耳边传来四散的沙子敲击麻将桌的声音。等到螺旋桨的声响远离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响遍全身。遮蔽我们的影子逐渐缩小、消失,只剩冷风吹拂我们的耳朵。

“……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先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理佳子靠在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仰望身后的天空。

“哪来的狙击手……?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第四代站起来,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刻意说道:

“真是恶劣的恶作剧……赶快丢牌吧,你不是要自摸。”

玄一郎右手握着“发”,凝视桌上的牌。

他应该已经发现出了什么事吧,因为他大笑到肩膀都颤动起来了。

“……原来如此,都是为了这招啊,全部都是为了这招啊。不用点棒,不分庄家和闲家都是为了这招啊。”

我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看看自己手上的牌。正是如此。所有招数都是为了这刻而布局的。

一直站着的玄一郎朝麻将桌用力丢出“发”。我感觉全身的汗几乎都要从耳朵喷出来了。

“胡了。”

我抑止震动的双手,翻开手上的牌。

“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双重役满。”

理佳子眨了眨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阿玄?”

“看了不就知道吗?”

玄一郎露出仿佛漂白过的笑容,瞥了一眼麻将桌。

“当我们吓到站起来的时候,小弟转了整张桌子。”

我在牛仔裤的大腿部分磨蹭着手汗。事情就跟玄一郎说的一样。我趁大家因为直升机而吓得起身时,把桌子逆时针转了九十度。所以玄一郎面前变成第四代的满手烂牌,玄一郎从牌桌捡牌凑出来的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就跑来我这里了。选择危险的现金支付、取消庄家和闲家都是为了实现这个作战方法。没有个人的点棒和标示庄家的记号,就不会留下转动桌子的直接证据。就算手上的牌和舍牌变得完全不一样,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就不能检举诈赌。支配麻将这种不可思议游戏的,就是这条众所默认的规则。

对这次规模庞大的诈赌计划贡献最多的不是我或爱丽丝,而是看到我脱去外套当暗号时,下指令的少校和在完美时机驾驶直升机通过的飞行员吧。

第四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结束了吧。”

也许是我想太多,第四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累到快要哭出来的迷路小孩。

“我有个问题。”

玄一郎身体沉在椅子上,伸直双腿。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平稳。

“什么事?”

“这是我买来的全新桌子,刚好只有一只脚,所以很轻易地就能转动。如果是不能转的桌子,你们要怎么办?”

第四代瞄了一会我的脸,低下头。

“你说过东京是我的主场,对吧?”

玄一郎稍微歪了歪头。弟四代继续低着头说道:

“两天内能送来麻将桌的业者有限,我们联络所有业者买下单脚桌以外的桌子。”

“钱就是要这样用。这都是你教我的。”第四代的喃喃细语飘落在麻将桌的桌布上,在麻将牌间飘荡。我永远忘不了此时玄一郎脸上浮现出的满意笑容。

“直升机的租金跟麻将桌的经费都是大数目吧!”

“少啰嗦,这又不干你的事。先担心你付不付得出钱吧!如果现金不够,现在马上写借条。我会附加让你倒店的高利息。”

“啊,对喔。”

玄一郎看了看我手上的麻将牌面,双重役满。

“因为是庄家的双倍,所以是九万六千点,也就是四亿八千万圆,还差一亿六千万圆。”

我一直苦恼要不要说出来的暧昧此时在我喉咙深处化为语言,跑出嘴边。

“用闲家算就好。”

第四代和玄一郎同时抬起眼睛看我,此时两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我继续说道:

“不需要用庄家算,用闲家的双重役满算点数,六万四千点就可以了。”

“为什么?”

“刚刚有人拿着突击步枪从直升机里探出身子来的时候,玄一郎想去保护第四代,对吧!”

第四代露出狰狞的表情。玄一郎的嘴唇微微地歪了。

“不好意思,刚刚拿枪的是我们一位绰号叫少校的朋友,枪当然也是模型枪,只是要吓吓你们而已。可是你却想要保护第四代。”

“天知道,我不记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两人同时发言。可是我已经明白了。就算嘴巴上互相辱骂——

“对于玄一郎先生来说,第四代是你的儿子,所以他的结拜弟弟也是你的儿子。因为我是你家的孩子(注:日文中“闲家”与“小孩”相同),所以算六万四千点就好。你就用今天带来的现金支付即可。”

因为爱丽丝也说过:家族是可以互相原谅的最小社会单位。就连我这种只知道关系面临毁坏的家庭的人,也是打从心底这么想。我不想看见大家因为欠债而互相怪罪。尽管我明自自己现在说的场面话和为了以亿为单位而互相吞食的战争一点也不搭,但是——

玄一郎已经隐藏不住笑意,而第四代的臭脸让附近的空气看起来都扭曲了。理佳子抓住我和第四代的手腕用力拉过来。

“你们两个都是我家的孩子!我爱你们!”

“吵死了!”第四代挥开母亲的手。

“壮一郎,这个笨蛋说的话算数吗?”

玄一郎一边奸笑一边用手指着我问道。第四代背向我们。

“算点数是赌赢的人的事吧!”

第门代的双脚踏开芒草,走了出去。

“随便你们。”

玄一郎打电话给我是比完麻将的两天后。那时候正好第四代到侦探事务所来跟爱丽丝一起处

理这次麻烦到绝望的会计事务。毕竟这笔一亿六千万的收入是靠赌博得来的,两个人为了要如何洗钱而商量各种办法。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液晶荧幕上显示了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

‘小哥,回大阪之前我想跟你打声招呼。’

光是听到声音就想到那张开怀大笑的脸。是玄一郎打来的。我有点紧张地瞄了一下第四代,移动到厨房免得被他听到。

“呃、呃,您这几天辛苦了。”

想不出其他有什么话好说。

“为什么您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这种事情查一下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壮一郎的电话号码,但是打电话给儿子道别很恶心。’

话也许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为什么要打给我呢?你是要我说什么呢?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声响,这次是听起来仿佛火花四散的女子声音。

‘小鸣?是我!我是妈妈!虽然很可惜,不过我们要乖乖地像丧家大一样回大阪去了。帮我跟小壮问好!他现在就在你旁边吧?小壮~~有没有听到啊?我是妈妈,超爱你的喔!’

我把手机拿离耳朵四十公分。糟了,这下大概真的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笨蛋不要吵,手机还我。’电话里传来玄一郎的声音,我又把耳朵贴近手机。‘我还挺高兴的。每次来东京都没好事,这次遇到你真是有趣。下次再一起打麻将吧!’

“……不不不,我受够麻将了,饶了我吧!”

‘喂,你忘了吗?’

玄一郎的声音瞬间像河底的石头一样冰冷。

‘从我手中抢走国士无双的人不是壮一郎,而是小弟你喔。下次让我报仇吧,来大阪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决定一辈子都不要去大阪了。

‘对了对了。’玄一郎又恢复原本的声音说道:‘帮我转告壮一郎,他有你这种天真的结拜弟弟,我们不能让他继承雏村家。就在东京当尼特族混吃等死吧!我们决定要让另一个人继承了。’

“呃……”

我抬头看黑黑的天花板。

看来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的样子,虽然我觉得有点空虚。

玄一郎说完再见就挂了电话。我紧张兮兮地回到寝室,坐在床边的第四代瞪着我。

“那个混帐黑道跟你说了什么?”

第四代已经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了。

“啊——呃、呃……”

我一说玄一郎已经决定要让另一个人继承,第四代的脸上就露出苦涩的口水在嘴里流动的复杂表情。

“……搞什么啊。什么另一个人?一开始这样做不就好了吗?还特地跑来这里大吵大闹。那对笨夫妻到底来东京做什么啊?”

此时,坐在床内侧的爱丽丝吃吃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他们是来新年参拜的啊,其他事情只是顺道而已。”

第四代皱起眉头,转身问道:

“新年参拜?”

“对啊。鸣海,你还记得他们是去哪里拜拜吗?”

爱丽丝突然搭话让我吓了一跳。

“啊……呃,应该是水天宫。”

爱丽丝点点头。

“是啊。日本桥的水天宫拜的是全日本保佑孕妇顺利生产最有名的神喔。”

这时候爱丽丝面前肯定是我和第四代两张非常吃惊的蠢脸。

“……顺、顺利生产?”

“雏村理佳子应该怀孕了,所以另一个继承人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四代露出恐怖的表情站了起来,抢去我手上的手机,从通话纪录回拨给玄一郎。

“是我……你为什么都不讲!我说妈妈的事啦!她真的怀孕了吗?恭喜你个头啦!白痴!孕妇的魅力?谁看得出来啊?恶心死了,闭嘴啦!喂!你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听到广播的声音……羽田?你这混帐在想什么?现在还没进入安定期,怎么可以让孕妇搭飞机!去搭新干线!你知道妈妈已经四十二岁了吗?外表再怎么装年轻,身体已经是老太婆了!她可是高龄产妇喔!……谁在夸你性功能超强啊……啊?你在说什么……壮二郎?你白痴啊?如果是女生要怎么办?名字是要跟一辈子的,认真点想啊!然后不要再想要小孩继承了,我就是教训!”

第四代狂风暴雨般的怒吼让我担心手机会不会因此解体。我还是呆若木鸡,傻傻地交互看着笑到花枝乱颤的爱丽丝和对电话破口大骂的第四代。

原来如此,来东京是为了新年参拜。爱丽丝之前曾经突然说过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事前就告诉壮一郎,你也知道他人太温柔。”爱丽丝回味起来又笑了。“一定没办法全力拚胜负。”

侦探的个性之恶劣由此可见一斑。接下来的整整十五分钟,我和爱丽丝坐在床上继续听第四代和玄一郎的父子相声。光听第四代骂人就知道玄一郎如何反应,两人的相声真是太厉害了。也许这是因为第四代的身体里也流着大阪人的血。

三天后,第四代在放学之后叫我去平坂帮一趟。

“用你的名义把这个包裹寄给理佳子。”

第四代说完这句话就把包裹推给我。

“……你干嘛不自己送?”

明明知道对方害羞还硬是要问的我,也许坏心的程度也和爱丽丝不分上下。

“吵死了,叫你寄就寄,不准偷看里面的东西。”

被这么一说,回家之后当然要打开来瞧瞧。毕竟我也是有好奇心的。而且你瞧,宅急便的单子上得写寄送物品啊。

里面装了红色与白色的绢制带子,上面绣了精致的狼图。

是孕妇用托腹带。

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制作。就算是刺绣专家也不见得有如此高强的刺绣功力。狗因为生产快速而被视为生产顺利的象征。每逢戌日(注:日本沿用古代中国的生肖纪日,每十二天就是戌=狗日),东京都中央区的水天宫就会挤满来自日本全国各地的孕妇前来参拜。

我在心里向第四代说了十次对不起,又把托腹带包回去。在收件人栏填上雏村理佳子的名字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之后出生的小朋友比雏村壮一郎小二十一岁,也就是我会多个结拜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

等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血缘相连的雏村家四人能把暖桌的桌面翻过来,一起打麻将就好了。不过到时候要赌的是选电视台的权利之类的,而不是金钱喔!家庭麻将就是要这样啊。

到了周末,我前往久违的麻将店“天和俱乐部”。毕竟还是得以学业为优先,所以寒假结束之后,我几乎都不再插手麻将店诈赌事件。不过玄一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不能老是把虎须党事件搁着一不管,所以我去店里看看情况。

“啊,藤岛先生,辛苦你了。”

电卷棒头的凶脸店长向我打招呼。希望不明白内情的常客和年轻店员别再惊讶地看着我了。我进入事务所之后,店长还倒了茶给我。

“我听平坂帮的人说了,你因为第四代父亲的事情辛苦了一番。”

“啊,哈哈,没有啦,没有啦。”

那些穿黑t恤的笨蛋又不知道加油添醋了多少。

“可是藤岛先生真是了不起,可以跟关西的组长换四六分的酒杯结拜。”

“我们没有结拜!”果然就是这样!

“不过既然对方是壮老大的父亲,就表示跟虎须党事件没关系,对吧。”

我点了点头。

“如果有关系的话,无论是我或第四代都无法应付。”

店长也露出苦笑。

“的确。那个人强到近乎怪物了。跟他比起来,虎须党的成员只是小鬼而已。他们虽然是诈赌,可是一点气势也没有。”

“对了——他们之后还有来吗?”我问道。店长抓了抓下巴。

“昨天那个瘦得像牛蒡的眼镜男有来,可是就那么一次。其他店铺最近完全没看到他们的踪影。要是就此消失就好了。”

“昨天也是大赢一笔回去的吗?”

“从中途开始一直出现一发自摸(注:在宣告立直之后,无人吃、碰、杠的情况下胡牌),赢个不停。不过他好像很不舒服,露出一副恶心的样子,很快就走了。”

我请店长让我看监视录影机录下的情况。虽然因为是偷拍而不容易分辨,还是看得出来是我之前注意的三名可疑客人之一。对方在暖气强烈的店里依旧穿着厚重的运动外套,显得格外奇特。手势也总是抖个不停。

“藤岛先生,他们真的是一挂的吗?我从没看过他们一起来店里。”

“应该是……他们有个共通点就是打法奇怪。”

譬如说这里。我手指荧幕解释道。

“第八巡的时候,下家手上有一筒和风向牌的“西”双碰却秘密听牌。看起来有四张二筒。这种时候是不可能丢出手上的一筒的。”

“的确如此。”

和店长解释就快多了。只有麻将漫画的世界里才会出现“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所以不让对方胡牌”,真实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其实是“不管是谁都先不让对方胡牌”。就像将棋的将死(注:相当于象棋中的将)一样。不管技巧多高超,棋士都无法避免将死。所谓的强者就是避免遭遇将死的场面或是在自己遭遇将死前先让对方将死。这点在麻将的世界也是一样的。

如果这样还能避免将死的话,那么——

“到底是怎样的诈赌法呢?”店长喃喃自语道。“我也很小心注意哪里有人在偷窥,窗户那些都检查过了。”

“应该是记号麻将。”

店长听了我的话就皱起眉头来。

“怎么可能,我们没用那么差的牌。”

所谓“记号麻将”是以牌上的细小伤痕为标记,无须转牌也能分辨牌面的技巧。也有人会不经意地在牌上做记号。不需要看牌面就能知道是什么牌的话,就算只能知道少数牌,也是绝对地有利。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开始输个不停之后才开始一路大赢、一发自摸异常地多、看穿双碰的机率相当高,诸如此类的情况都显示应该是在牌上做记号。”

我和店长一起走进店里,把昨天牛蒡眼镜男坐过的桌子全部检查一次。

“麻将牌跟全新的一样啊,我们新牌换得很勤的。”

店长用手心磨擦全新的牌说道。

一阵突兀的感觉在我胃里凝固。我拿起一张一筒,眯起一只眼睛盯着看。

我觉得我知道这种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

我拿着牌站了起来,往柜台冲去。跟店员借来水性签字笔,把牌的背面涂满。

“……啊……”

干涩的呼声从我喉咙流泻出来。

牌背的一部分露出白色的痕迹。

我冲回牌桌,确认剩下来的三张一筒,上面也有一样的标记。

“……藤岛先生,那是……?”

我打断店长的话,又再度站了起来。厕所。那些家伙打牌的时候去厕所去太多次了。我冲进厕所,趴在瓷砖地上检查洗脸台和小便斗附近。

然后就被我找到了。马桶下方附着了一丝丝红色粉末。

一时间我无法呼吸,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站不起来而用力攀抓厕所墙壁。终于我抓住马桶,站起身来。当拿出手机时,手抖到差点就摔了手机。

为什么?这是骗人的吧?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幸存了呢?你们不是应该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吗?

颤抖一路传递到喉咙。苦涩、血液的味道和触电般的快乐回忆都蜂拥而上。明明事件应该已经沉在水底,现在回想起来的疼痛、灼热和歌声都从我全身上下的伤口满溢而出。

可是我的思绪异常地冷静。而且第一通电话不是打给第四代也不是爱丽丝,而是少校。

“……是我,请你现在过来天和俱乐部一趟。然后有没有可以采集掉落在地板上毒品的工具

……嗯嗯……对,是粉末,不过量很稀少……好,好……拜托你了,我希望能马上检验。”

大概是我潜意识中想赶快检验。因为我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吧!这才是一开始就打给少校的理由。

我挂掉电话,深呼吸一口之后再打给第四代。

“我现在人在天和俱乐部……对,是为了麻将店虎须党事件……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们的手法了。他们是在厕所嗑药……对……不,还只是我的推测,但是应该错不了。”

我紧咬着下唇,用力地将背抵在墙上直到无法呼吸。俯视脚边,马桶的底座有些许肮脏的红色痕迹。

没有明确的证据。尽管如此我还是明白。因为我的身体都还记得。

“——anl·f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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