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文京区和丰岛区交界,有个十层楼高的新建办公大楼。正门直达大马路,有著彷若削去长形四角锥尖端的前卫造型,铺满玻璃的墙面直接反射春天的阳光,门口立有「欢迎承租」的看板。我手遮在眉头,遮挡阳光,仰望整座大搂。
『我们已经查到爱丽丝人在哪里了。』
昨天在平坂帮事务所集合开作战会议时,少校突然宣布:
『我分析过你给我的影片。环境音有车站的发车音乐,所以找起来很轻松。』
能不假思索地说「很轻松」,更是令人敬佩。
『所以我们就调查了少校标记的可能范围,发现这栋新大楼是登记在紫苑寺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名下。』阿哲学长接著说:『那房间也满新的,所以应该不会错。』
这就表示,当我将时间浪费在灰心丧志时,他们早就推进到足以触及爱丽丝的位置了。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仍旧让我深感自己的窝囊。
会主动请命做周边调查,也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
我花了十分钟绕行大楼外围一圏,观察各楼窗口,大大小小各层级出入口与地下停车场等设备,接下来是真正伤脑筋的部分。我必须详实调查爱丽丝是否真的在这里,被关在哪层楼的哪个房间,藉此立定作战计画。
不能躁进,这次调查只是为了编造一个能混进大楼的好掩护。我接近正门,用手机拍摄各楼导览板。这里有哪些公司也是重要的资讯。大部分楼层都是空的,所以空房间也相对地多,也许真的很适合用来囚禁一个小女孩──
「你已经来啦,还满快的嘛。」
这话让我吓得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有个穿白袍的人从打开的自动门间走来。是紫苑寺萤一。
「啊……啊……」
我没想到会在这时撞见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能仓皇后退。
既然这个人在这里出现,就表示爱丽丝真的是关在这栋大楼里?怎么办,少校和阿哲学长特地耗费心力帮我找出这个地方,我的行动却这么简单就败露了,这下他们一定会把爱丽丝移走。在我后脑杓被如此不断打转的想法烧得过热时,紫苑寺萤一稍稍侧首说:
「啊,有子不在这里。」
我吞吞口水,回看他的脸。
「你们是从影片的环境音分析出车站的发车音乐,才找来这里的吧?」
「……呃……啊……」
「我听说你们至少有这点技术,所以想实际测试看看,就把误导用的音讯混进影片里了。短短两天就找出正确答案,的确是不简单。」
我为之愕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影片里混进假音讯?为了测试我们的技术……?
「不过,有子不是要你们别管她了吗?」
我用力握拳,甚至能听见骨节摩擦,指甲深陷皮肉的声音。冷静点,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我们可是上了人家的钩,被活生生钓出来摊在手掌心啊,要反省以后再说。
「你想把爱丽丝怎么样?」
我尽可能地压住发抖的声音问。
「我怎么会告诉你呢?」
「别忘了我知道那天晚上医院出了什么事,你不怕我报警或向媒体爆料吗?」
紫苑寺萤一细叹一声:
「进去说吧,这不是能在大门口说的事。」
我跟著他进了门,服务台和电梯厅都没半个人,沿路都是大楼刚竣工的刺鼻气味。他带我来到一楼大厅以隔板围出的小角落,里头摆了组沙发。
「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紫苑寺萤一在沙发坐下便这么说。
「……什么要求?」
「请先把你口袋里的录音机关了。」
我无法隐藏惊愕浮上脸庞,手轻轻按住短大衣胸前口袋中的凸起。
「别想太多,我并没有你那种异常敏锐的感官。你是来侦查,录音是当然的吧。」
我咬著唇将手探进口袋,掏出掌心大的录音笔置于桌上。
「手机也拿出来。」紫苑寺萤一立即补充,我便将手机摆在录音笔旁。
这家伙真是难缠得令人作呕。我作侦探助手至今,遭遇过各式各样的案件,对抗过形形色色的人,最令我厌恶的无疑是紫苑寺萤一。他将我们的伎俩摸得如此透彻,并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危险的是,这还不是有敌意的行为。
而我们必须从这种男人的手里抢回爱丽丝,可是第一步棋就被他嗤之以鼻,被破坏得面目全非。
确定录音笔和手机都关闭电源后,紫苑寺萤一开口说:
「首先,你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天晚上的事。」
我不同意也不反驳,静静听他说下去。
「更进一步地说,我们也有办法灭火。」
我当然也晓得,紫苑寺家的财力和权力足以封住警察和媒体的嘴。
「不过那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就这方面而言,你的威胁的确是个不错的谈判筹码,我就给你一点无关痛痒的消息吧。」
他干嘛没事就夸人啊。和这男人讲话,老让我觉得有支吸尘器抵在耳朵上,把我的精神不停吸出去。
「你问我,我想把有子怎么样吧?」紫苑寺萤一换边翘脚说:「不会怎么样。说得更精确一点,我只是想观察她,为她感动。」
我叹了口气。简直莫名其妙,对蜈蚣或蝎子讲解量子力学还比这有点建设性。
「有子是个特别的人类,存在本身就堪称是种奇迹,你懂吗?」
「不懂,全都听不懂。」
我刻意装疯卖傻,但紫苑寺萤一不加理踩,继续说:
「我从未见过那么耀眼,求知欲那么强烈的才智。直觉告诉我,她甚至能吞下整个宇宙,于是我给了她电脑。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她的导师,事实上她的技术几乎全是自学。我只是拉开了窗帘,让她看看天空有多么宽广而已。」
我沉默不语,凝视眼镜后头那双无机的眼睛。所以你想说什么?
「过去这些年,我都在暗中观望著她一路茁壮。只要试著入侵她的电脑,我就能明白她成长了多少。可是,我更希望能将她留在身边,就近观察她如何编码或配置,这样我就能得到更多的感动了。」
我从这名叫紫苑寺萤一的男子身上,感受到「不寒而栗」、「不知所云」等具有强烈否定意味的普遍词语所无法形容的诡异气息。我对这时的他没有一点厌恶,反倒觉得像是欣赏著某种深海生物。
然而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我非得探出爱丽丝人在哪里,现在怎么了不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插入疑问的缝隙后,我开口说:
「所以爱丽丝是在你的监视之下吗?」
「那当然。」
「请你放了她。」
紫苑寺萤一微微歪了头说:
「你这要求和先前的小要胁完全不是一个水准。你的优点就是在于不知天高地厚,但也必须对自己的极限有所自觉才行。」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快被他烦死了。干嘛像个家教那样,一下子夸奖又一下训话啊?
「还有就是,我并没有囚禁有子。」
我瞪视他的嘴角,以免漏看从他言语接缝间渗出的一点一滴。
「我只是把她藏起来了。房间当然是上了锁,不过那主要是为了防止外人入侵。尽管会长奇迹似的保住了一命,来日也不多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有子的立场十分危险。尤其是我的爷爷希望有子永远保持沉默,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
「你说你的爷爷?」
我想不通。他的爷爷──会长的胞弟紫苑寺干嗣,现在不是所有遗产的继承人吗?
「他还要爱丽丝怎么样?依法来说,遗产不是全都归他所有了吗?」
紫苑寺抿起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在考虑能透露到什么地步吧。当我开始紧张时,他总算开了口。
「当晚光纪叔叔刚断气时,有一份文件直接摆在他床边。虽然第一个赶到的爷爷立刻把它处理掉,但犯人肯定也看到了。」
「那是什么文件?」
「别知道的好,你也不想知道后,被他收拾掉吧?有子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你说收拾……这到底是怎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紫苑寺萤一视线低垂,几近自呓地说:
「你仍对紫苑寺家的疯狂一无所知,不过那样比较幸福就是了。」
紫苑寺家的疯狂?在遗产继承关系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不──想这个也没用。这个人决定不说的事,就是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现在最重要的是套出爱丽丝的状况。
「你说你是保护爱丽丝不被爷爷伤害,可是那样和囚禁她没两样吧?」
「我给有子的通讯及开发环境,和她在那间侦探事务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破解我设下的障碍和你联络,说出她的位置,甚至开锁出去。」
我紧抿著唇。
因为她不愿意,所以不回来,自愿留在牢笼里。
你的骇客技术不是比爱丽丝高明吗?我看她是想破解而破不了吧?但质疑这种事没意义,该问的还很多。
「……茉梨小姐现在怎么样?从那天之后我就联络不上她,你们也把她怎么了吗?」
「茉梨都是留在医院看护会长。因为她和有子一样,很得会长宠爱。」
她从那天就在医院待到现在?
「那不就等于是关在医院里吗?」
紫苑寺萤一轻轻耸肩。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不算错。对外的说法,是心力交瘁而住院了。因为她和有子不同,是个事务繁忙的公众人物。」
那么,爱丽丝会自愿受囚,该不会是姊姊在你们手上的缘故吧?我虽这么想,但说不出口。
「……你们这样藏东藏西,是要怎么解决爱丽丝她父亲过世的问题?」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这部分果然是禁地啊,毕竟是牵扯到违法行为的事,有被我拿来要胁的危险性。不过这倒是不难猜,他们多半会用医疗疏失来处理。
再试著摇他一把好了。我心想。
「人不是爱丽丝杀的。」
结果紫苑寺萤一的脸色丝毫未改:
「那又怎么样?」
语气不带嘲讽,真的是在质疑「假如凶手不是爱丽丝,又有何不同」。
「无论是不是有子所杀,对我来说没有分别。只要能把有子留在我身边,不管那是谎言还是妄想,我都无所谓。」
我闭上嘴站起身,看来和他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但才一走向大楼门口,紫苑寺萤一就从背后叫住我。
「什么事?」我驻足转身。
「有子平常都吃什么?」
「……啊?」
我不只发出怪声,还为这突如其来的私密问题有点头晕。
「我根据调查结果,给了她dr pepper和去掉面和肉的拉面,面的口味还是模仿那个叫『花丸』的拉面店做的,可是她一口也不吃。」
我眨了眨眼回答:
「……呃,大概是因为她食量本来就很小吧。」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一滴水也没喝。」
连dr pepper都没喝?这就怪了。
「她现在很衰弱。她原本就是体质虚弱的人,这样……」
我倒抽了口气,逼到紫苑寺萤一面前大喊:
「医生都在做什么!」
「她拒绝打点滴。难道你要我把她绑得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也……也不是,可是……这是怎样?连水都不喝?」
「说不定,她说的『赎罪』指的就是这个。她在寄给你的影片里提过这件事吧?」
慢性──自杀?
回神时,我发现手已经用力揪住紫苑寺萤一的白袍衣领。
「现在就把爱丽丝还给我!」
他眯起眼镜底下,充满哀怜的眼睛:
「别让我说太多次,你没有立场要求任何事。」
「爱丽丝死了也无所谓吗!」
「对。」
「……你──」
紫苑寺萤一拨开我的手说:
「假如她选择死亡,也是有子那美丽人生的一部分。」
我哑口无言,就连愤怒也骤然溃散、挥发。
「再说,就算我放人,她也不见得就会改变心意。我会静静看著她枯萎、凋零,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他疯了,脑子根本不正常。就某方面而言,他和爱丽丝同类。我将紫苑寺萤一推回沙发就往大门跑,滚烫的脑浆彷佛就要汩汩从耳中涌出。
*
那天晚上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前开作战会议时,少校从一开始就是意志消沉,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没帮助。
「竟然被假音讯骗了……」
窃听和音讯解析可是少校专攻中的专攻,甚至还认识自卫队的声纳操作员。被对方在这里摆了一道,似乎令他大受打击。
然而现在顾不了他。阿哲学长、宏哥和我都板著脸,眼瞪木台,讨论该怎么抢回爱丽丝。
「总之我们没多少时间,只有强攻或胁迫两条路能选。」
学长低声说道,我也点头同意。现在已经不能想著全身而退了。
「听你说来,囚禁爱丽丝是那个萤一自己的意思吧?」
宏哥神经质地指尖不停点著膝盖问。
「大概是吧,因为听他说,那是为了不让家里其他人找到爱丽丝。」
听了我的回答,学长抱胸低吟:
「凭这点是还有机会挑出可能的地点……可是他自己也是it公司的大老板吧,不晓得有几间大楼。」
「我看紫苑寺萤一就是个对爱丽丝有偏执的变态吧?既然他想就近观察,一定不会离她太远。」宏哥指出这点。
「说得也是。说不定他根本不会拐弯抹角,把爱丽丝直接关在自己家或自己公司里。那我就从房地产公司的资讯网找找看吧。」
学长站起身,一脚踹开茫然自失的少校的脚说: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还不去跟监和窃听目标?他很可能会定时去爱丽丝那里啊。」
「是!」
少校的双眼恢复生气,戴上护目镜跳了起来。
「偷拍和跟监!偷拍和跟监是我的任务!见敌必杀!见敌必杀!」「别乱杀,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楼间小巷。微笑著挥手送别的宏哥,也在脚步声消失时再次沉下脸。
「也要尽可能试探出能逼他妥协的界线才行。」
并如此低语。
紫苑寺萤一这个人,价值观有著根本性的扭曲。但思路仍符合道理逻辑,懂得衡量损益。换言之,胁迫是有效的。只要找到更具分量的胁迫材料,他或许就会释放爱丽丝。
「幸亏──或许不适合这样说吧,总之爱丽丝家里多半有一大堆见不得人的事,往那里查起来,说不定能挖到宝。」
「也对。第四代之前好像对那间医院做了点调查,所以我也拜托他继续深入了。」
「那我就去查爱丽丝的妈妈吧。既然是银座的酒店小姐,应该有不少脉络可循,只是时间已经二十多年了……」
宏哥也站了起来,走到外头的巷弄。不久,汽车排气声逐渐远去,只剩我一个留在原地。我看著大家传来的简讯,对时间是否真的够用感到茫然。再说,救出爱丽丝之后,事情就会结束吗?紫苑寺萤一说过,放人并不代表爱丽丝就会改变心意──
我将脸埋进双掌之中。
她为何寻死?脑筋打结了吗?什么逾越了侦探的界线?这有什么大不了,没有任何事比活下去更重要吧?
这样的想法在虚无感中回响,有如反过来嘲笑我一般。
因为我至今,其实见过许多人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这本身没有对错可言,也没有幸与不幸,只不过是表示人类进化过头,想得太多的证据。
爱丽丝已经作了决定,所以这是我的问题。而我希望爱丽丝继续活下去,在我身旁喜怒哀乐,把我当白痴耍。
「……藤岛?」
后门敞开,彩夏穿著黑色围裙探出头来。晚间的营业时间要到啦?
「要吃员工餐吗?」
彩夏端来的盘子上有四个饭团。我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不太饿。」
「这样啊。」
彩夏坐到我对面用旧轮胎叠成的位子,吃起饭团,不时抬眼偷瞄我。吞下第三个后,她底定心意开口问: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真要说起来是没有,就连我也无法对现况提供任何助益。若有侦探团三个前辈或第四代那样的技术或管道,还能想点办法,但我和彩夏都只是高中生。
不过我觉得,在这时候哄骗或含糊敷衍她,反而更伤人。
「目前是没有。」
我尽可能注意语气,不想让她觉得冷漠,结果还是搞砸了。彩夏心肠真的很好,仍笑著点点头,让我心生愧疚。
「等爱丽丝回来以后──」
我话讲到一半都岔了气。未来的情景……实在难以想像。
「就有很多事要请你帮忙了。听说她现在不吃不喝,回来以后,一定要逼她吃点东西。」
「……嗯,就是说啊。而且,她大概也没有保养头发吧。」
「对喔,我想也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洗澡。」
我的心已经没那么紧绷,可以这样开点玩笑了。彩夏应该也从宏哥那里详细听说爱丽丝的处境,但她依然坚强,站稳日常的脚步。
一这么想,我就有点食欲了。
「我还是吃一个饭团好了,可以吗?」
彩夏笑著将盘子递到我面前。
我一面咀嚼咸香的米饭,一面想著爱丽丝。她的「家」究竟在哪里?是缠绕陈年血腥的紫苑寺家,还是那所整洁但死气沉沉的医院,抑或是我们所在的这间拉面店呢?
*
翌日,我一早就到平坂帮事务所。第四代传简讯通知我,他在那所医院查到新消息了。
「辛苦了!」「大哥,您辛苦了!」
一过铁门,一群黑t恤人就对著我行九十度大礼。我简单应个两声,冲进仓库,见到第四代坐在阴暗房间里,脸上映著笔电的萤幕光。
「你说简讯写不下,所以是很大条的吗?」我坐到床上便问。
「不只这样。」第四代唇角一斜:「紫苑寺萤一不是爱丽丝的师父吗?能偷看我们的简讯也不奇怪。你不想让他知道手上有什么牌吧?」
「对……对喔,差点忘了……就是说啊。」
「我也给阿哲他们传过话了。」
「真的是各方面都很对不起……」
醒一醒啊。我责骂自己。我怎么能没注意到这种事,没技术又没脑子就等于累赘啊。
「我去找待过那间医院的医生稍微吓唬一下,结果打听到一个满有趣的消息。爱丽丝她爸──紫苑寺光纪,也是在那里出生。」
「……喔。所以是……哪里有趣?」
「虽然现在是大医院,但当年只是间破烂的乡下诊所,紫苑寺家不会把千金小姐交给他们才对。」
对了,他们是在爱丽丝出生之前获得设备投资,才突然变成大医院的嘛。
「看来那间医院的所有人和紫苑寺光严是从年轻时就认识的道上朋友,是个专门接脏工作的黑道医生。」
「呃,所以紫苑寺光纪的身世也是不太能让外人知道的事喽?」
第四代点点头。
「光纪出生当时,他母亲──紫苑寺照美好像还没结婚。」
「……以一个大家闺秀来说,的确是很大的问题呢。」
「不只这样,光纪的父亲也不晓得是谁。」
我一时抓不到重点,愣著眨了眨眼。第四代重重压低声音,继续说:
「听好,接下来的单纯是我的推测。以一个父亲来路不明的孩子来说,你不觉得紫苑寺光纪的待遇好到太夸张了吗?」
「……听你这么说……的确是这样。」
当家将他视作继承人,甚至收为养子,还铺好将所有遗产都交给他的路。这在重视血缘关系的紫苑寺家中,十分反常。
这让我想到某种可能。血缘关系……?
我为自己的想像打了个寒颤。不会吧?
第四代似乎是见到我脸色僵硬,淡淡地说:
「这完全是推测。我想紫苑寺光严就是他的父亲。」
「也就是……兄妹乱伦。」
「不会吧」的想法,在回看第四代透出沉静光芒的双眼时立刻冻结,被「不无可能」代换。回想至今查知的种种,以及在医院从紫苑寺家族中感到诡异气质后,更几乎转变成确信。
紫苑寺家浓烈血脉的结晶。
兄妹间产下的不义之子──那便是紫苑寺光纪。
当家光严将光纪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甚至要将全部的财产交给他继承。若两人本来就是亲生父子,光严所做的一切就全有了合理解释。
「可是……还没有证据吧?」
「拿来吓唬人就够了,只要能钓出一点消息就算赚到。如果我猜得没错,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不只是当事人才对。」
「大概……是这样吧。」
暧味回答之余,我拚命转动脑筋。突然蹦出来的假设太过震撼,使我反应不来。倘若紫苑寺光纪真的是会长光严的亲生儿子,又能造成什么影响?
第四代仍以冷静口吻说:
「一旦事情曝光,第一个出问题的就是继承权。目前光纪是光严的『外甥』,遗产不会因为他的死而转到他女儿手上。但若是『儿子』,情况就不同了。」
「这样啊,就是爱丽丝和茉梨小姐可以继承喽?」
「才不是可以继承那么简单,而是会长他弟弟原本能继承的份会全部归零,由两个孙女对分。而且光严还活著吧,还有机会认孙女。」
那对于现在的紫苑寺家,可是核弹级的秘密。
「爱丽丝她姊姊不是在照顾光严吗?那正好。只要老头子一醒来就让他认亲,遗产就是爱丽丝跟她姊姊一人一半了。」
「不好吧,爱丽丝和茉梨小姐不是都不想继承吗?」
「你傻了吗?又不会真的那么做。只是要拿来威胁紫苑寺家的人,说一旦公开就会发生这种事啦。」
啊,是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啊……」第四代又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如果那是事实,风险也相对地大。毕竟背后牵扯到一笔天文数字。」
我吞下苦涩的唾液。他的意思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遭到灭口。
这时我才惊觉紫苑寺萤一说的就是这件事。紫苑寺光纪遭到谋害时,病房里有份文件,那会不会就是他与会长光严具亲子关系的证明呢?而爱丽丝也知道了这个对原本能独吞所有财产的紫苑寺干嗣而言最致命的秘密。
因以──要让爱丽丝永远沉默?
紫苑寺光纪仍在世时,紫苑寺干嗣曾说与其全数落到外戚手上,不如给爱丽丝继承。然而自己一有机会得到一切,就打算消灭发现了真相的爱丽丝。
血缘与欲望的污浊螺旋,使我一阵作呕。
紫苑寺家的疯狂──
拿这要胁他们换回爱丽丝,未免太过危险。
「如果有需要,交给我来谈。」
「咦……不……不好吧,我怎么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让你来做更不好,一副老实样。」
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秘密真的有用吗?藏匿爱丽丝的不是干嗣,是萤一。将爷爷能得到的遗产和爱丽丝摆在一个天秤上时,萤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丽丝吗?
不然就乾脆不要胁,直接公开怎么样?紫苑寺光纪是会长光严的亲生儿子这事假如摊在阳光底下──只封爱丽丝的口也没用了吧,必须藏起她的原因也跟著没了。
不,或许藏她的原因是没了,但也不足以构成放人的理由。因为那对紫苑寺萤一个人来说,丝毫没造成伤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解的部分太多,无从立定方向。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再回去想一想。」我这么说之后站了起来。
「所以最后决定怎么样!」
「什么时候要去哪里火拚啊!」
「这次要教训什么人啊!」
一和第四代走出仓库,整群的大猩猩就围住我们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吓得我连连后退,撞上背后的第四代。回头偷瞄他的反应,他却冷眼丢下一句:「你自己解决。」伤脑筋,行动方向什么的都还没决定啊。
「那个,需要大家帮忙的事──」
「我们都愿意为爱丽丝大姊拚命!」
电线杆一眼杀气地说:
「我们很笨,听不懂复杂的事,可是什么都愿意做!」
石头男也满眼血丝地附和:
「大姊平常照顾我们那么多,可是我们都还没得报恩啊!」
「要做什么尽管说,我们不会让大哥失望!」
「为了大姊,我们什么都做!」
我原想哄哄他们就伺机逃跑,话却哽在喉头,使我愣在二十多道视线中央。腹部深处忽然有股温度。我咬著发抖的唇,将泛滥边缘的情绪推回肺里,好不容易捏出个形状才吐出来:
「……我很快就会立好作战计画,到时候也会需要大家帮忙。拜托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遵命!」
「遵命!」
帮众们纷纷附和。
离开事务所后,我跨上脚踏车,仰望花团簇簇的微阴天空,踩动踏板。在迎面的风中,体内那团热度加倍明确。
我对应在这片天空下某处的爱丽丝,喊出我的心声。
这里有好多人在等你,大家都很关心你啊。这个城镇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如果你忘了,或是试图遗忘──我绝对要让你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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