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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Gnosis选定之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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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

我终于适应了将要漫长的监狱生活。

肖申克州立监狱,阿尔斯兰州最后的地狱,除了海拔太高,气候太干,消除越狱可能之外,是个养老送终的老地方!一日三餐无忧,每周洗澡三次,可以累计通电话十分钟。我和远在国内的妈妈通了电话,她已伤心欲绝了半年多。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这里环境非常好,山河壮美胜过大峡谷风景区,待遇也相当于三星级酒店。

人人都要参加劳动,典狱长把我安排到洗衣房,一来认为中国人最合适干这个,二来洗衣房,一同干活的几个囚犯,就像见到鬼似的颤抖。他们索性不让我干活了,搬张椅子让我休息看报,成了洗衣房的监工。

我多了一个朋友——看守所里的室友“号叫比尔“,那位跑到阿尔斯兰州杀死老板的华尔街白领,最近被法院判处了三十年监禁,比尔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禁忌,整天跟我形影不离。每当他被那些恶贯满盈之徒欺负,我就挺身而出去解救,他们看到我都会躲开。我和比尔的这种亲密关系,使得教授用一种暧昧目光来看我们。

然而,每天放风的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格瓦拉式的冷酷眼神,带着多年的沧桑与神秘,穿越操场稀薄的空气,紧紧帖着我的眼睛,这目光让我不胜其烦,怎么也无法躲避和摆脱,硬碰硬地盯着他——萨拉曼卡马科斯。

老头目不转睛,毫无畏惧地与我对视,我能读出他眼里的话:“gnosis!没错,你是gnosis之人!“

gnosis是什么?

本想走过去问问,但他转身没入人群。

“教授”还是老样子,从不到阳光下放风,终日埋头远古邪恶的历史,嘴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单词,他说那是旧日支配者的语言,至今无人能准确破译。他那副吸血鬼的样子。还有精神深处的边谈,让我彻入骨髓的害怕,晚上也难以入眠——不,我不能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我会被慢慢同化,最后也变成一个妄想狂。

然而,我实在没有理由,向典狱长提出换房间。因为教授从没有暴力行为,而且如果换房的话,很可能换到一个暴徒的房间,更要命的是,现在没人愿意和我一间房,都认为我已沾上墓地厄运。

这是我目前最大的烦恼。

监狱里有个小型图书馆,可以借阅不少老书,还有晚一周的报刊杂志。我主要看最近的新闻,同时训练英文阅读能力。

按照北京时间计算,今天是中国的五一假期,不过现在全世界最关心的一件事,却与一种肥胖肮脏的动物有关——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将其改名为a(h1n1)型流感,但恐惧仍随之传遍整个地球,就像数月前爆发至今仍在发酵的金融危机。

还有一条爆炸性新闻,奥巴马宣布美国第三大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正式申请破产保护。菲亚特已向克莱斯勒提供了资金,美国政府会继续协助克莱斯勒的债务清偿。

接下来是谁?“叔叔”的天空集团吗?

要命!我是不是脑残了?自我催眠以为是高能吗?对不起,我的以为句太多了。

连续去了几次图书馆,我认识了管理员老金——

这是个四十锄头的美国白人,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这引起我的一些好感。他戴着眼镜,文质冰冰,实在不像这里的囚犯,但实际上他是个希区柯克电影式的杀妻者,半年前以二级谋杀罪判处二十八年监禁,他和我一样都受到监狱长的照顾,荣任图书馆管理员的美差,可以终日沉浸在几千册图书之中。

虽然,老金也知道我的厄运传说,但他不像其他人那么迷信,见到我都是矜持地微笑。其实他也听无聊的,每天接待那些暴力罪犯,他们不是来看书的,无非是找个地方聊天,或者做黑市交易。只有我这个认真读书看抱的人,可以让他引以为知己。

也许老金憋得太久了,平时根本没人与他沟通,当他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工作,就兴奋地告诉我许多金融圈内幕——他大学毕业时身无分文,三十岁却成了身家亿万的暴发户,四十岁在次贷危机中再次落得身无分文,他准备和旗子一起自杀,飞到阿尔斯兰州落基山下,开枪打死妻子之后,自己却没勇气动手,于是被送到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他的风投公司做过许多大项目,其中包括中国几家知名的网站和网游公司。他还是许多大公司的坐上宾,帮助这些公司完成投资与融资计划。他甚至提到了天空集团,马上激起我的浓厚兴趣:“等一等!你去过天空集团的美国总部?”

“是,纽约曼哈顿的天空中心大厦,在八十八层楼顶的最高会议室,极其神秘的豪华之地。”

“老金,你真的进去了?”

“在这用的着骗你吗?”他泡了两杯咖啡端过来,真是超五星待遇,“去年一月,天空集团遇到财务危机——我猜想现在应该比那时更严重,但他们行事一贯低调,不想泄露这个消息,要请一家小公司帮忙,七转八弯地找到了我。”

“你能拯救天空集团?”

“二十一世纪没什么不可能,可惜——我失败了!我赔掉了所有的自己和信誉,最后输得只剩下一辆破车。”

我打断了他的血泪史:“说说重点!你在天空集团见到了那个人吗?”

“传说中神秘的董事长?”

“对!”

“干吗那么兴奋?那天我见到他了,没想到他是个中国人。”老金看着我的面孔似乎察觉到什么,“你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才这样兴奋!”

“就算是吧,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他啜了口咖啡:“天空集团的大老板,是标准的中国人形象。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但人显得很是憔悴,相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如果走在唐人街上,多半会被当作厨师或小老板。会议主要是他们的财务总监主持的,董事长只到场不到十分钟,当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便匆匆离场而去——我听到头顶巨响,他肯定是坐直升飞机来的,为了避开普通人视线。“

“他说什么了?“

“no,将近十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和我打过招呼,事后天空集团还和我签了一份保密合同,规定不能对外泄露董事长形象,否则我将赔偿五百万美元。“

“那你不是已经泄露了吗?“

老金苦笑道:“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什么!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

“谢谢!”

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读心术告诉我——老金并没有说谎。

昨夜,比尔杀猪般的号叫太厉害了,引起c区全体囚犯的公愤,忍无可忍的狱警把他关进可禁闭室。

、今天放风没人跟着我我,独自在阳光下的大操场,远离那些杀人犯们,遥远数百里外的落基雪山。

走着走着又靠近墓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乱石堆,掘墓人就隐藏其中吗?

“hello!”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毛骨悚然地往旁边一闪,回头看到那张格瓦拉式的脸。

“马科斯?”

“你好,1914。”老头仰头看着蓝天说,“昨晚,比尔这小子也吵到我了,今天大家精神都不好。”

“所以,我一个人了。”

“我看你很孤独。”

老头这句话什么意思?一边说还一边撇着嘴笑,莫非他也有特殊爱好?我连连摇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我也是。”

他双眼直勾勾盯着我,让我再度准确读出他的心里话:“gnosis!果然是gnosis之人!”

“什么是gnosis?”

我不再掩饰了,趁着他毫无防范,正面抛出了这句话。

老马科斯的面色大变,后退一步说:“你怎么知道?”

“我无所不知。”

我故意摆了个傲慢的pose,好像已成为救世主。

然而,老头迅速恢复了镇定,重新靠近我的眼睛:“既然你无所不知,又为什么不知道gnosis呢?”

这个问题让我自相矛盾,真是个难缠角色,我再度读出了他的心里话:“年轻人,你不知道gnosis来自古希腊语吗?”

我顺口说道:“古希腊语,gnosis,是吗?”

马科斯的目光里掠过什么,微微点头:“不错,你还知道更多吗?”

紧接着我从他的眼睛里,又读到了一段话:“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他所说的‘认识’,就是gnosis!”

“苏格拉底!”我突然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认识你自己!”

“小子,你真的无所不知?”

老头又后退一步,但眼里的秘密再度泄露:“苏格拉底所说的这个认识,包含着人间一切实际的知识和科学。”

“gnosis无所不包,是我们所有的知识!”

然而,我自以为聪明的这句话,让马科斯狂妄地大笑起来:“错!你真是个无知的人!”

“什么?”

“我已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了!”他的脸板了下来,厉声道,“你的眼睛!你用眼睛发现了我的心里话。”

该死!才意识到自己落入老头的圈套,他故意使用这种方式,发现了我的读心术秘密!

“你!”现在我躲避他的目光了,“你真阴险!”

“读心术——你和八十多年前的掘墓人一样,都拥有邪恶的读心术。”

我愤怒地背对他,剧烈地颤抖:“老头,你特意在心里想了个错误答案,然后诱惑我说出来,是不是?”

“没错,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的gnosis,并不是普通的实用的知识,而是一种神秘的知识,关于世界本原和心灵拯救的知识!”

“这才是gnosis?”

老马科斯严肃地说:“是,读心术朋友,你具有成为gnosis的潜力。”

“gnostics?”

我不敢再用读心术去看他的眼睛了。

“拥有gnosis之人。”

老头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话语,如烧红的烙铁刻在我心上——我将拥有关于世界本原与心灵拯救的知识?

我低头沉默半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地你来说很重要!”

马科斯的话让我的脑筋一转:“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是。”

“被gnosis选定之人?”

“祝贺你开始逐渐发现自己。”

难道说以前的我,对自己根本一无所知?也没错啊!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全部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就连名字与身份都是假的,我还没有真正发现自己。

“谢谢!”

这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由衷的心里话。

老头的目光瞟了瞟:“我的室友上周刑满出狱了。年轻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住到我的房间来,我在c区58号。”

“你要我——换到你的监房?”

马科斯点头微笑,又像父亲似的搂住我的胳膊,看着远处囚犯说:“哦,放风时间结束了!”

“典狱长先生,我想换间牢房。”

安静的典狱长办公室,隔了一层玻璃是漫天黄沙,原来这里也有恼人的沙尘暴。

“换监房?”犹太人典狱长德穆革皱起眉头,瘦长脸上的乌黑眼珠转了转,“为什么?”

我已紧张得浑身是汗,为了来到典狱长办公室,提出更换监房的要求,足足犹豫了一个星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教授的变态,我下定决心通知狱警,又等待了两天,才敲开了这道肖申克州立监狱最重要的房门。

“因为,我……我害怕……害怕教授。”

该死!我的英语又开始结巴了!

“1914,我真是感到很奇怪,教授有什么可怕的?”

“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出准备好的台词,“但是,和他关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他内心非常阴暗,患有极其严重的妄想症,如果发作将极度危险,我可不想成为汗尼拔博士的牺牲品。”

典狱长德穆革听完我的理由,点起一根香烟:“难以置信!你要知道,许多人想和教授住在一起,他们觉得只有教授才是最安全的。”

“恰恰相反,他是最危险的。”

“你想调到哪去?”

“c区58号。”

德穆革迅速在电脑上查了查:“萨拉曼卡马科斯?现在58号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我想和他做室友。”

“亲爱的1914,为什么是他?”

“我想他可以和我成为好朋友。”

典狱长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你居然相信老马科斯?这个古怪的老头?”

“没错,请准许我的请求。”

“不!我不准许!”

“为什么?”

我的心头一阵失望,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肖申克州立监狱上百年的历史中,从未有过这种先例!所有人的牢房都是典狱长指定的,没人可以自己选择哪个监房,更不能选择和谁住在一起,也从没有一个囚犯能主动提出换房,而得到典狱长批准!”

典狱长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里话:“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是平时我对你太客气了吧!竟然敢来命令我?你要知道我才是这的老大!”

我冷冷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德穆革狠狠掐灭烟头,大声训斥:“1914,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但并不意味着我将一味地迁就捏!你心里非常明白,你在此受到了我的特别关照,享受到了许多囚犯奢望的特权,你已经非常幸运了,却还是贪得无厌不知满足,真令我失望!”

窗外,遮天蔽日的黄沙,宛如上帝挥舞的鞭子,让整座监狱改变颜色。不断有沙粒打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不断提醒屋里僵持的两个人。

典狱长的表情柔和了下来:“1914,请尊重我的权威,不要再散步教授危险轮,也许患有妄想症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压抑着被挫败的情绪,仿佛被无情地剥光了衣服,低头走出典狱长办公室。

狱警将我带出行政楼,在回到监区之前,我突然提出要打电话——这是每个囚犯的权利,这个星期我还没使用过。

他们不耐烦地将我带到电话室,我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莫妮卡!我是古英雄。”

“怎么是你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她异常紧张,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有事在欧洲,不能立刻赶过来!”

“我只需要你给典狱长打个电话。”

第二天.

典狱长打破肖申克州立监狱百年规矩,第一次准许囚犯提出的更换监房申请。

当然,这全属莫妮卡的功劳——她给贪得无厌的德穆革先生帐上汇了5万美元,才得以打开这个绝无仅有的先例。

背着行李走出铁门的时刻,四周响起一阵嘘声,还有人用力敲打栏杆。十几名狱警赶来维持秩序,用警棍让呢写浑蛋保持安静,告别妄想症与杀人狂的“教授”,最后看了一眼13号牢房。那张面无血色的连旁,不再低头面对手中的“历史”,而是向我报以灿烂的笑容,是换年共同相处的室友时光?还是预言我的某种未来?只有当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感到某种温暖。

c区走廊早已乱作一团,各种脏话与噪声甚器尘上,就连狱警们也对我恨得牙痒痒的——若非我让典狱长破了规矩,他们也不必面临暴动的危险。

从13号经过几十间牢房,最后来到58号监房门口。百人老狱警沉默着打开铁门,待我进去便重重锁上,并对旁边挑衅的囚犯大声咒骂。

“wele!”

黑暗中浮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接着切格瓦拉式的胡子,七十多岁的魁梧身躯为我让路,萨拉曼卡马科斯虚位以待。

果然,坐上床铺感觉一尘不染,显然主人精心打扫过了。包括床头的抽屉与马桶,都特意收拾过,看不到丝毫的前任痕迹。

整理好所有东西,我坐在来头面前:“谢谢!可我有一个疑问,你怎知道我会换房成功?”

“是,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无这种先例,如果换作别人,我绝不会有换房想法,那肯定是白费口舌,说不定还会被狱警乘法,但你就不一样了,既然典狱长把你安排在教授的房间,说明你一定有所背景,说不定可以为你破例。”

“你也太冒险了吧。”

“恩,是有奉贤,不过我有把握,因为德穆革本性贪婪。”

“贪婪?”我同意地点点头,“不错,他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老头一脸凝重:“如果监狱是一个世界,德穆革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个世界有多么荒谬?”

“是,非常荒谬。”

我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但整个人间不就如此荒谬吗?

“你觉得世界应该如此吗?”

“不。”

“似的,世界不应该如此。”他将手上放到脑后,放松地半躺下来,“虽然,德穆革是这里的主任,但并不是他创造了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是他创造了来到这里的我们。”

“他不过是个代理人。”

“没错,我们以为主宰这个世界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代理人而已,真正的主任隐藏在不为凡人所知之处。”

“不为凡人所知之处?”我不想再用读心术看他的眼睛,仰头看着58号监房的铁窗,那块即将被暮色覆盖的小小天空,“gnostics?”

“你很聪明,果然是gnosis之人。“

马科斯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气声,让我的后背心有些发颤。

“对不起,请不要再和我绕圈子了,告诉我什么是gnostics?”

但他决然地摇了摇头。

“告诉我!”我伸长脖子追问,“这是吸引我换房过来的最重要原因,什么才是gnostics?你凭什么说我是gnosis之人?”

“小子,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见鬼!”

我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却也不敢说些什么,顺势背靠墙壁,闭上疲倦的双眼。

c区58号监房沉默许久,直到我快要谁着的时候,才听到对面兀地响起一句话——

“我喜欢这个房间。”

“什么?”

我赶紧驱散睡意,瞪大眼睛看着老头。

“我说我喜欢这个房间。”

“原因呢?”

“因为八十多年前,‘掘墓人’也被关在这一间——c区58号监房。”

老马科斯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滑下床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随着一声惨叫,骨头缝都被摔疼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老头锐利的目光自我眼前扫过。

再也不敢坐了,紧张地望着四壁,仿佛会渗出血来:“真的吗?这是掘墓人住过的牢房?”

“是。”

“该死,你干吗骗我来这里?你知道吗?为了我能换到这个房间,有人花了多大代价?可现在你又告诉我,这间房子还曾是名人故居,所谓名人就是这座监狱里不散的阴魂!”

老头微微一笑:“放心,掘墓人只是一个影子,他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总是轻易地相信别人?”

“小子,你相信我没错的。”他凑近了我说话,似乎不想让藏在墙壁里的掘墓人听到,“不过,冤狱掘墓人的事情,在这是个天大的忌讳,典狱长不许任何人说起,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们之间的谈话,说给其他任何人听!”

“ok。”

我疑惑地看着老头,缩到床上关了电灯。

晚安,掘墓人。

搬家第一夜。

我梦见了掘墓人。

在一片荒芜的乱石堆上,狂风之中沙尘肆虐,我难以睁开眼睛,被风吹倒在地。当我努力想要爬起来,四周却变得异常寂静,只剩下头顶一轮清澈的月亮。

月光下闪过一个黑影,我跟着他在荒野追逐,知道成千上万的墓碑跟前。黑影俯下身在地上挖掘,创开一个深埋着的坟墓。我战栗着渐渐靠近,月光照亮坟墓里的人,照亮那张年轻的脸——正是我自己。

从噩梦中醒来,庆幸自己仍好好活着,天窗射下第一缕晨曦,激活模糊的瞳孔。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我的名字叫1914。

我的新室友叫萨拉曼卡马科斯,他仍躺在对面床上打鼾,与“教授”相比他要么是天使,要么是魔鬼。

“1914!”

走廊外响起狱警查房的声音,早餐、放风、午餐、洗衣房、晚餐……

夜,铁窗外重新露出繁星点点。

老头低头坐在床上,既不睡觉也不说话,不知沉思什么。而我这么早也没法睡着,在狭窄的小屋里坐卧难安,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

终于,我决定打破这尴尬气氛,试探性地小心问道:“马科斯,说说你的故事吧。”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老头才抬起头来:“你觉得我有故事吗?”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

“为什么要问我?”

我强压自己的慌张:“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故事最特别。”

他又沉没许久,突然蹦出一个字:“yes!”

“我没猜错吗?”

“没错,我的故事最特别。”马科斯陷入了沉思,表情复杂地摇摇头,“你是要问我怎么来这里的?还是要从头问起?”

我大着胆子说:“从头问起!“

“别感到无聊就好——1938年,我出生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我的家族从西班牙移民到美洲,根据祖谱可以追溯到格拉纳达之战,那时我的祖先被女王封为侯爵。不过根据另外一个传说,我们家族原本是阿拉伯人,一千多年前随着穆斯林政府来到比利亚半岛,作为格蓝纳达王国的贵族,是阿尔罕布拉宫主人的宠臣。但在十五世纪,随着基督徒手复失地运动逐渐胜利,我们家族极不光彩地做了叛徒,投靠卡斯提国王并改宗天主教。所以,我身上六着许多种血液,西班牙、阿拉伯、柏柏尔,甚至还有日耳曼。“

这个从头说起也说得太longlongago了!

老头进入家族史的会议:“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阿根廷有名的诗人,我的父亲在国家图书馆工作,博尔赫斯曾是他的同时。1959年,当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西班牙语文学系毕业,却乘穿去了美洲北半球的一个国家——古巴。“

“1959年的古巴?”我看了看老头的胡子与连旁,联想到那位西方青年的偶像,“切?”

“是,因为我的阿根廷同胞切格瓦拉,当年他实在太传奇了,他的理想鼓舞了每一个叛逆者,我简直就是无比地崇拜他!我也对现实不满,相信人类应该有更好的制度,来替代血腥的丛林世界,尤其是苦难深重的拉丁美洲,从巴塔哥尼亚到墨西哥高原,到处是革命火种。”

“你去古巴参加革命了?”

“1959年已革命成功,格瓦拉负责古巴经济事物。我家与格瓦拉有亲戚关系,于是我成为他的秘书,他是个非凡的男人,不仅仅在于那回头一瞥的形象,更在于是他的理想主义,无所畏惧的勇气,我跟随了他五年多,见到当时世界上许多重要人物,也经历了几乎引起第三次世界打颤的古巴导弹事件。虽然格瓦拉身居高位,但一直保持朴素生活,厌恶腐败与官僚主义。我曾跟随他访问前苏联,却彻底破灭我们的幻想,对前苏联式社会主义忧心忡忡。格瓦拉说前苏联从前的革命者,如今却坐着豪华汽车,躺在漂亮的女秘书怀里——比罪恶的旧世界好不到哪里去。”

天哪,我居然和切格瓦拉的秘书关在一个牢房里!

怪不得肖申克州咯监狱在这么荒凉的沙漠中,原来还关押着外国的政治犯?

为什么我身上会集中那么多传奇?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人物?难道他又是一个“教授”式的妄想狂,仅仅因为年轻时代崇拜格瓦拉,就把自己幻想成为他的秘书?并跟随在他身边工作和战斗?

“切格瓦拉开始厌恶自己身处的和环境,宁可回到从前的革命状态,开创他心目中真正的理想世界。于是他离开古巴,前往非洲继续战斗,他是个永远的战士。我也怀有与他相同的理想,忠诚地跟随他来到刚果,在热带雨林度过数月。我们吃尽了苦头,患有哮喘的格瓦拉几次病倒,追中失败地撤出非洲。你可以看看我的胳膊——”

马科斯脱下衣服,左肩靠近灯光,露出一个难看的伤疤。

“这是我在非洲留下的伤痕,一颗子弹从这里钻进去,几乎打断了我的骨头,幸好有个中国医生救了我。那么多年过去,每到阴雨天气,左手就疼得抬不起来。还好这里的空气干燥,几乎从没下过雨。”

我貌似开始相信他的故事了:“离开非洲以后呢?”

“1966年,我跟随格瓦拉来到南美的玻利维亚。统治玻利维亚的独裁者非常惊慌,请来美国中央情报局对付我们,游击队犯了不少错误,以至于失去了外界联系。在cia和玻利维亚政府军的围捕之中,我们越来越危险,格瓦拉的哮喘病也越来越严重,我的情绪极度低落,甚至药铺了开小差的念头!”

老头依旧裸露肩膀,抓紧自己的肌肉颤抖着:“1967年10月,最后时刻来了!一个叛徒向政府军告密,特种部队包围了游击队营地。经过短暂的枪战,我们许多人都被俘虏,包括切格瓦拉,还有我。俘虏被囚禁在一座校舍里,cia审讯了我和格挖拉,大拿我们决绝回答任何问题。审讯者问格瓦拉在想什么?他的回答是——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

“不朽?”

“1967年10月9日下午,根据玻利维亚最高军事当局命令,切格瓦拉双手反绑,由一名玻利维亚军官执行处决——我被强迫目睹了处决过程,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在格瓦拉被杀害前,他向将要对自己开枪的人说:‘我知道你要在这里杀我。开枪吧!懦夫,你只是要杀一个人’。”

当他以格瓦拉的语气说话,仿佛我就是行刑的刽子手,端着枪口面对老头的脑袋。老马科斯的双眼变得通红,几乎每根头大都竖直起来,双手紧紧握拳想要跳起来,却又被什么压住动弹不得。

“敌人先对切格瓦拉的双腿开枪,想制造他在枪战中被击毙的假象,掩盖他们屠杀的真相,但最后还是开枪打穿了他的胸膛。”老人说到这里几乎躺在床上,“我目睹了整个过程,知道格瓦拉浑身鲜血,痛苦地停止呼吸。”

我小心地走到老马科斯身边,摸着他的额头:“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没事!”他立刻坐直起来,“那么多年无法忘却的噩梦!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格瓦拉的遗体被直升飞机运到一个医院展示,他的双手被残忍地砍下来验证身份,有人拍下他的遗体照片,迅速传遍整个世界——死去的切格瓦拉赤裸上身,留着长长的胡子,脸旁消瘦憔悴,眼睛半睁半闭,胸口残留着弹孔,宛如从十字架上下来的受难监督!”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历史已成为用不褪色的画面。

“他是在代替我受难!与格瓦拉一同被俘的另外七个人,有六个都被同时杀害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我写了一份悔过书,对参加格瓦拉的游击队表示忏悔,并冤狱回阿根廷过平民生活。我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看着自己深深敬仰的人,看着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一个个被敌人残忍杀害,却苟且偷生活了下来——我明白从那一天开始,我已经死了!”

“这是战争,你没有错。”

“我曾经这么认为,但当我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家人的庇护之下,企图恢复平静生活,却发现永远都做不到了。萨特说切格瓦拉是我们时代的完人,他的牺牲赢得了全世界钦佩,也成为无数青年的偶像,印着他的投降的文化杉,出现在巴黎的学生运动中,出现在摇滚音乐会上。格瓦拉死了,他却永远活在全世界人们的胸前。我还活着,却早就死在了1967年的玻利维亚。”

“你看不起自己?”

老马科斯的表情越发扭曲:“是,我恨自己,恨自己忍辱偷生,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为什么不像战友们那样勇敢地死去?”

“珍惜生命不是错。”

“但我无法饶恕自己!”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佳了几年,终于忍受不住精神压力,再度离家出走飞往西班牙——我祖先所在之地。”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的故事才说到一半,后面又是一个longstory,但我不想再说了。”

老头疲倦地盖上毛毯,在床上躺平准备睡觉了。

“为什么?我很喜欢你的故事。”

“以别人的痛苦记忆为乐?”

我被问得很尴尬,急着为自己边界:“不是这个意思。”

“今晚你让我回忆了太多,我怕这把老骨头吃不消!”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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