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2)
季寒道:“他们在外边放火,不是想烧死我们,便是要困住我们,洞中藏了些食粮,倒也能撑过几天。”
花护法原以为季寒会藏着什么逆转乾坤的法子,此时不免失望道:“多撑几天又能如何。”
看现今这境况,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死了。
季寒轻声道:“等。”
花护法问:“等什么?”
季寒:“等人来。”
花护法不免叹气,心中已绝望起来。
季寒继任教主的时间并不算长,来不及培养出多少心腹手下,现已几乎全在这儿,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来救他们。便是趁正派获救时趁乱溜走,也并无多大可能——正派本就人才凋零,好手也几乎全被困在了白苍山上,无论如何思考,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来救他们。
她叹一口气,低声喃喃自语:“哪还有人能来救我们,只怕我我们是死定了。”
季寒却仍是语调平淡:“自然是有人来的。”
花护法一怔,问:“何人?”
季寒道:“赵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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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曾等到赵剑归,倒是先等来了浩然盟众人。
殷不惑显然是想先困他们几日,待到他们心乏体困时再将他们一举拿下,而这洞穴在高处,又颇为隐蔽,季寒原以为是不会如此轻易便被浩然盟发现的,他们在洞穴里修养了一日,大多人的情绪都已十分低落,垂头丧气蹲在角落,不言不语,那厢卫旗却兀自趴着烤起了干粮,一时间香味四溢,已有几人悄悄往这边看来。
季寒毕竟有伤在身,本已在闭目休息,半睡间闻着那香味,不由得睁开眼来,往那边看了一看。
早先还满脸绝望的诸人已在火堆旁围坐了一圈,睁大了眼睛可怜兮兮等着卫旗给他们发馍馍。
季寒:“……”
……他忽然也有些饿了。
洞穴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纷纷叼着馍馍潜伏,季寒无言,闪身到石壁之后,屏息静听。
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口音却很重,汉话也说得并不怎么好,而季寒能察觉到外面有三人的气息,可却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几乎是从嘴中往外蹦出简单词句:“有,洞穴。”
他们的脚步近了一些。
那人吸了吸鼻子,又道:“好香,饿。”
季寒冷冷瞥了一眼身边还叼着馍馍的卫旗与花护法,花护法心惊胆战便想将馍馍藏起来,卫旗却满眼无辜的回望着他。
外面的声响稍稍一停,另一个声音开口道:“里面的朋友,不必再藏了,可否出来说话?”
此人大约是中原人士,至少他的汉话说得很好,声音十分沉稳,季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稍稍探头出去望了一眼。
来人是巴山大侠靳北郭,而他的身后,赫然跟着漠北二杰两兄弟。
季寒的神色一瞬变得很是复杂。
他想起了赵剑归与他说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季寒虽知道赵剑归在很多事上都骗了他,可他却难免对这个故事有些在意,靳北郭每次总是与这两兄弟一块出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更何况他听闻赵剑归与靳北郭是生死好友,总不至于会故意编排出瞎话,陷好兄弟于这等尴尬之中。
漠北二杰是孪生兄弟,声线十分相似,不用眼睛去看时,季寒也实在难以分辨出究竟是谁说了话,更何况不知为何现今他满脑子飘着的都是「齐人之福」四个大字,根本没有心思再去细听他们说话,只是三人在外面轻声聊了几句后,他便又感觉到有人靠近了洞穴。
这一回来的人更多,季寒猜想是那些逃上了断崖的浩然盟众人又再次折返了回来,想要寻一处栖身之所,恰巧发现了这洞穴。
卫旗烤干粮时的香味被他们闻见,他们已知道洞穴内藏了人,尚且不知是敌是友,一直不敢走进来。而当下若是与浩然盟争斗,对他们定然十分不利,季寒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便也迟迟不肯暴露行迹。
外面的人又站了片刻,忽然迅速躲进了洞里来,他们未及魔教众进得这么深,两拨人虽并不曾碰上,季寒却微微心惊,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侧耳去听,忽而又觉察到外边传来的声响,似是又有一拨人靠近。
他心中稍沉。
只怕是殷不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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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复归平静,只听得见外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有人在洞外低声开口说道:“里面有人。”
另一人低声笑答:“只怕还有不少人。”
说话的显而是殷不惑与阎大夫。
季寒忽听到殷不惑的声音,禁不住微微绷直了脊背,握剑的手也已收紧。
他想殷不惑既已致他于这般境地,他便是动手杀了殷不惑也并不为过,而殷不惑的武功远不如他,他虽受了些伤,杀殷不惑倒是不难。
可他却不忍。
他自小便跟着殷不惑长大,殷不惑教他学文习武,也教他办事做人,虽对他是冷淡了些,可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父亲。
若是他真有杀殷不惑念头,早在发现殷不惑布置的计谋时,就已该动手了。
季寒又缓缓松开了剑。
他想起殷不惑曾与他说过,身为圣教教主,最紧要的便是心狠手辣,不怕死的人终究是少数,将这些少数杀了,便不会再有人反抗。
他终究是心软,也坐不住这教主之位。
外面忽然一阵喧闹,浩然盟似乎想要偷袭,现下已与殷不惑等人打斗起来。
浩然盟诸人被困多时,早已疲惫不堪,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便已落了下风,卫旗凑在季寒耳边,示意他此时趁乱而上,助浩然盟一把。
季寒心绪还有些微乱,不过稍有迟疑,时机已失。
外面打斗声骤停,他们再探头去看时,漠北二杰中已有一人被擒,殷不惑等人抓着他去威胁那些江湖侠士,浩然盟毕竟是名门正派,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只好纷纷丢下兵刃,束手就擒。
浩然盟盟主被封了穴道,一面喘着气道:“殷不惑,想不到你还没死。”
殷不惑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
阎大夫斜斜朝洞穴里望来,说道:“里面还有人。”
殷不惑闻言便也往里看了看,微一沉吟,冷冷开口道:“寒儿,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季寒抑不住又握紧了剑,却仍旧一动不动。
此时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们数人屏息躲在这洞穴内,若是习武之人有所察觉倒也正常,可那阎大夫自幼被送往普通人家,应当是不会武的,又为何会发觉还有人躲在里边。
浩然盟盟主愕然惊道:“那季寒魔头也在此处?”
殷不惑仍是不曾理他,悠然道:“寒儿,你若是不肯出来,我们进去也好。”
他话音未落,阎大夫已然走进洞穴里来,他走得近了,季寒便见着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心下讶然,却不知他功夫深浅——他既然敢孤身进来,那便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季寒实在不敢贸然动手。
可阎大夫只要再往里走上几步,就要撞见躲在前边的魔教弟子了,季寒心知此处众人中唯有他武功最高,若他不肯出手,那几人根本无力抵抗。
只怕此时他躲在洞穴之内的亲信手下,全都必死无疑。
思及此处,他不禁微微挺直脊背,握紧手上三尺青锋,大步走了出去。
卫旗与花护法愕然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拂开。
阎大夫已看见他,面上不免微微带了笑意,慢悠悠道:“季教主,许久不见。”
季寒神色冰寒如潭,显是不想与阎大夫多加客套。
“拔你的剑。”
他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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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大夫笑了:“洞内空间狭小,你我二人施展不开,不如一块到外面去决胜负。”
季寒仍是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阎大夫道:“你且放心,只要你能赢我,我便立即放其他人走。”
季寒虽是不信,却也并无其他办法。
洞穴内的确施展不开身法,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不管阎大夫此言是不是在骗他,他都无可奈何。
身后卫旗慌忙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急切道:“教主,您还有伤在身。”
季寒却轻轻拂开了他的手:“无妨,你且退下。”
卫旗道:“可是……”
季寒微微摇头:“你们留在这儿,不要出来。”
阎大夫唇边笑意更甚。
卫旗咬牙,总算立定决心,大步跟上,身后脚步窸窣,他回过头,便看见教中人几乎全已默然跟上。
季寒与阎大夫一同走出洞穴,殷不惑见着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其他,似是觉得这个结局已是理所当然。
那边浩然盟中,靳北郭一眼看见他,愕然之后便指着他喊道:“魔头!赵兄现在何处!”
季寒仿佛不曾听见,漠然走出几步,听得阎大夫在他身后笑道:“自然是死了。”
浩然盟静了片刻后,靳北郭嘶声大骂道:“你这魔头!我活着一日!定要杀了你为赵兄报仇!”
他手中并无兵刃,又被封了穴道,自然不能冲过来“手刃恶贼”,只是在看守阻拦下声嘶力竭般骂了些粗鄙之语,忽而便哑了声音,跌坐在地,以手捂眼,泪流满面。
浩然盟主也呆怔着喃喃自语道:“是我……是我害了赵贤侄。”
季寒却仍充耳不闻,只是走出几步,回转过身,冷冷对阎大夫道:“你拔剑吧。”
阎大夫道:“我既是你兄长,自然是要让你一些的。”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已出鞘,直攻季寒肩头,季寒以剑鞘挡过,顷刻间剑已在手。
阎大夫使得是软剑,专攻季寒受伤未愈的肩侧,季寒本就不擅防守,软剑又与普通长剑不同,他以剑挡住攻招,软剑剑身便如同长蛇一般软斜着在身上割出一道伤口。
几回合下来,季寒已觉得肩上伤口开裂,剧痛不已,再挡下阎大夫几招,手上忽而失力,长剑脱手而出,他急忙侧身躲开剑招,下一式却是再也躲不过了。
他后背已为剑气所伤,而后却听得阎大夫吃痛出声,再扭过头去,阎大夫手里的剑也被人打飞了。
他身后挡着一个人,白衣似雪,季寒怔了片刻,待那人回过头来,他几乎便是满心欣喜脱口唤道:“赵剑归。”
赵剑归道:“我来迟了。”
季寒蹙眉,却是很快便稍稍抿唇笑了起来,低声道:“还好,算不得太迟。”
浩然盟静寂半晌,靳北郭惊道:“赵兄,你还没死?”
赵剑归却垂眸望着跌倒在地的季寒,微微笑道:“承蒙教主厚爱,赵某总归算是逃过一劫。”
季寒已抑不住嘴角笑意,只是赵剑归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的反手回剑挡下阎大夫一招,荡开他手中长剑,缓缓开口道:“你记住,天底下最厉害的剑法,不是杀人的剑,而是救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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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寒怔了怔,忽而便明白赵剑归这句话,许是对他说的。
那日他曾与赵剑归说过,他的剑法并无守招,全是杀意。而江湖也曾传闻,他的剑是杀人的剑,赵剑归的剑,是侠义之剑。
他未曾想赵剑归会在这句话上与他较真,大抵是为了与他争这个第一剑的名号,心中不免觉着有些好笑,却又有些紧张,盯着赵剑归与阎大夫交手,忽而发觉附近已围了些人过来。
那些人他并不认识,只看出他们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他本有些警惕,却望见小林探头探脑跟在其中一人身后,便舒了一口气,专心转头去看赵剑归。
阎大夫不过是占着季寒的伤势与剑招,方得占上一些便宜,与赵剑归交手片刻,已然落了下风,一旁殷不惑觉察不妙,便要其余魔教众一齐动手。
方才站在一旁的人已然围上。
他们的武功虽比不得江湖高手,却胜在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站在小林身旁那名身着鸦青长衣的年轻人像是他们的首领,几声令下,倒有些军队迅疾如风的意味。
他已隐约猜出眼前这些究竟是何人了。
双方渐陷僵局,季寒转头见卫旗等人仍在发呆,不由得皱一皱眉,高声唤道:“卫旗!”
卫旗与花护法会意,领着教众加入战局。
大局已定。
待殷不惑等人败落之时,赵剑归方收剑走过来,要替季寒包扎止血,而那鸦青长衣的年轻人替浩然盟主等人解开穴道,盟主自是万分感激,出口询问道:“幸得少侠出手相救,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愧不敢当,在下温景山。”
他见盟主等人显然是不知温景山是何人,便又补上一句:“赵剑归是我师兄。”
盟主稍怔片刻,神色微有变化。
季寒也皱眉道:“那是你二师弟?”
赵剑归问:“你认得他?”
季寒:“你曾提过……他是六扇门的人?”
赵剑归点头:“是。”
季寒沉默不言。
江湖中人,最不喜与朝廷牵扯上关系,若是有江湖人甘愿一辈子为朝廷使唤,他们提起此人时难免要称一句走狗鹰犬,好似只要投靠了朝廷便是不要脸的奴颜婢膝之人。温景山归属朝廷,本无大碍,可此时浩然盟为他所救,那未免就太过伤面子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好,只怕要将赵剑归也牵扯进去。
温景山自是心知肚明,也不与盟主多加客套,反是走到赵剑归身边,朝着季寒温和一笑,又问赵剑归道:“师兄,这两人应当如何处置。”
他说的自然是殷不惑与阎大夫二人。
此时有三方势力在此,无论交与谁,如何处置,均会惹人不悦,倒是个棘手的难题。
盟主道:“此等恶贼,自当就地正法,以正视听!”
季寒仍是沉默不言。
温景山只是笑吟吟看着赵剑归,似是在等他定夺。
殷不惑听了盟主之言,有些慌乱,急忙开口道:“寒儿!我是你父亲!”
赵剑归冷冷道:“你设局杀他时,可不曾把自己当作是他的父亲。”
现今看来,殷不惑只怕从季寒幼时便已经开始谋备,他教季寒习剑,不过是要他做斩断荆棘的柴刀,好为他的亲生儿子开道。
殷不惑哑口无言。
季寒虽是恨他,却仍狠不下心亲自动手,赵剑归知他心意,也知道殷不惑落在魔教只会令季寒徒生烦恼,而落于正派手上便是拂了魔教面子,殷不惑也必死无疑,思来想去,只好开口道:“师弟,他们便交给你了。”
温景山笑道:“师兄这可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朝廷早有整顿江湖的意思,魔教前教主的确是一份好礼。
季寒微微蹙眉,却一言不发。
盟主已更加不高兴起来。
他高声道:“赵贤侄,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还记着赵剑归杀了盟主弟子又叛入魔教之事,此时不免有些回不过神来。
季寒望他一眼,道:“而今本座既为教主,便绝不会再侵你浩然盟半分。”
盟主一时愕然,嗫嚅半晌,又说道:“既是如此,赵贤侄你也不必再去魔教潜伏了。”
众人恍然大悟。
季寒道:“教中出了此等大事,不知变故几何,本座怕是要连夜赶回教中……”
他抬起眸来看着赵剑归,那意思,便是希望他与自己一同回去了。
赵剑归望了望季寒,无奈道:“我师父知道了这些事,他……他罚我上山思过三月。”
季寒蹙眉。
赵剑归忽而压低声音,如同耳语般在他耳边低笑道:“他还请你三月后来喝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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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寒怔愣许久,忽而便退后一步,傲然道:“我不去。”
其余人离着远了,并未听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均是茫然不解,只有温景山噗嗤笑出了声来。
赵剑归也有些委屈。
季寒咬牙切齿道:“莫要忘了两月之后,你我论剑峰决战之约。”
赵剑归:“……啊?”
季寒:“你若是输了,第一剑的名号,便归本座所有。”
赵剑归委屈道:“那时只怕我还在面壁思过。”
季寒冷冷开口:“不来便也算是输了。”
赵剑归更是委屈:“我来。”
季寒冷笑:“你记着。”
赵剑归失笑,他缓缓一字一句道:“好,我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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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第一剑客赵剑归与魔教教主季寒约战论剑峰顶,江湖八卦人士们都很是激动,提早五六日便已占下了论剑峰上看热闹的好位子。
待到决战当日,他们从日出等到日暮,两名主角却仍不曾登场。
有人疑惑:“莫不是我们记错了日子?”
也有人道:“赵大侠难道还在面壁思过,根本不曾来到论剑峰?”
一时间谣言四起,聊得比看剑还要热闹。
赵剑归早在几日前便已赶到了论剑峰。
他不知季寒所言的约战是否为真,便托小林上山观望,他在山中的小屋子里等候消息,若是季寒来了,他再去不迟。
季寒没有来。
两月未见,他已思之若狂。
而今不免担忧季寒可是在途中出了事端,这才未能及时赶来。
赵剑归胡思乱想之际,忽而听得柴门轻响。
他望向院中,忽见一人黑衣长衫,缓缓走来。
是季寒。
赵剑归心中狂喜,快步走到院中,道:“你怎么寻到了此处来。”
季寒冷冷道:“本座迷路了。”
赵剑归问:“你要去论剑峰?”
季寒道:“不。”
赵剑归问:“那你在找去哪儿的路?”
语毕,他微微一怔,忽而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季寒皱着眉,望了他好半晌,才面无表情挤出了那么一句话来。
“去你心里的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