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九九归一(1/2)
我听罢连忙接茬儿道:“杜科长,究竟吴先生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在我被打晕之后你还遭遇了哪些事情?吴先生……他又是如何被你……而我,怎么会……”对于真相的渴求让我呼吸急促,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杜少谦摆手示意我不要焦躁,他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晚,在胡建设对我讲完那句话时,我知道不动声色脱离他们视线的最好机会莫过于此。而实际上,如何让吴先生误以为我崩溃致死,于江岸等待你的出现时,我在脑袋里罗列了许多种方法。最后,我选择了其中最为行之有效的一计——落水。因为,李光明知道我根本不懂水性,我断定他在同我们由哨所返回魁岭后,必然会将这个发现告知事先等待在密林深处的吴先生;但是,李光明不会知道,我其实是熟悉水性的,这一点甚至连你都被我骗过了。当然,我这么做也许过太于冒险了,毕竟将你孤身一人留在江岸是棋行险着,或许你还会性命不保。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只有如此,才会让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
“杜科长,你这哪儿是棋行险着,根本就是破釜沉舟!”陈连长面色严峻。
“是!是破釜沉舟!”杜少谦气势如虹,“但是倘若我不这么做,死掉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那么简单,甚至……甚至连你陈连长哨所里的士兵,包括你陈连长本人都将性命不保!而这,不过是我估算出的最小最小的牺牲而已!”
“如此说来,你杜科长倒是救了我们这百十来号人的命?”陈连长以质疑的口气问道。
“陈连长少安毋躁,请让杜某接着说下去。”杜少谦语气平和下来,“我跳入鸭绿江的滚滚洪流之后,趁着夜色又慢慢游上了江岸。然后,我看到被打晕在地的邱明,我试了试你的鼻息,发现你并无大碍。但是,我知道自己还不能马上给你救治,因为我实在是没有更多的时间,我必须前去哨所!而且,我须在赶赴哨所之前做好另外三件至关重要的事:第一,我要先找到当日李光明遗留在河岸密林里的扎哈和剡木桨,只有它们才能让我更快地抵达目的地。第二,我必须潜回旅馆的榆树林查找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就是机枪射出子弹后留下的弹壳。事实上,我连半枚都没有找到。而正是这次勘察才让我最终确认,李桐运用的只能是口技这种把戏。第三,我敲响了魁岭几户乡民的房门,结果正如我的判断,整座魁岭根本就是一座空镇,连半个乡民的影子我都没有看到……”
杜少谦说到此处,我幡然涌出一个念头,继而连连懊悔起来:那日在由哨所返回魁岭之时正值晌午,我见乡民房顶的烟囱上并没有冒出半丝炊烟,已然觉察出有些不大对劲。只是就在我打算与杜少谦言明之时,河岸密林里突如其来的尖叫阻断了我的思路,因着随后发生了张树海被割掉头颅等诸事,这分质疑就这样被我遗忘。谁知,这条线索早就被杜少谦牢记在胸了……于是我连忙问道:“杜科长,为何乡民们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这……这实在太诡异啦!”
“这就要问陈连长。”杜少谦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将魁岭变成一座空镇,正是与陈连长所隐瞒之事关系匪浅。陈连长,杜某的推论是否正确?”
陈连长显得有些激动,他支支吾吾地说:“杜……科长,你、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杜少谦并不急于回答陈连长,却向我发问:“邱明,在江心岛上,那名被铁甲蚂蜢袭击的无脸士兵,在临终之际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我不明所以,脱口答道:“‘肉’啊,他只喊了两声‘肉’字……”
“对喽!就是这个字!”杜少谦断然道,“陈连长,就是这个字让我明白了你苦苦隐藏的秘密。而实际上,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只不过邱明误导了我,是他的惯性思维让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恍然大悟!”
“我误导了你?杜科长,那无脸士兵的确只喊了两声‘肉’?”我辩解道。
“是‘肉’字没错,但却并不是你理解的这个字。”杜少谦缓缓说道,“其实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并不难,但是不得不提及辽东这片特殊的地域。在这片地域生活长大的人,存在着与中原地区大相径庭的口音问题,尤其是对平舌音和翘舌音混淆得一塌糊涂。比如,这里的人常常会将‘人’说成‘银’,会将‘热’说成‘夜’,会将‘肉’说成‘又’,可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这就是‘肉’字怪话的真正秘密,那名无脸士兵发出了‘又’的音后,邱明当然顺理成章就把它理解成‘肉’字,而事实上……他真正想说出的却是——‘铀’!至于这名士兵为何会喊出这个字,很可能是铁甲蚂蜢带来的恐惧让他精神散乱,才会致使他在最后一刻将藏在心底的最重要的事脱口而出,当然,这个‘铀’字实在太重了,尤其对于陈连长而言。”
“哐当——”杜少谦话音将落,陈连长便陡然站起身来,他的脸膛泛着青儿:“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知道的……可、可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杜少谦安详地望着陈连长,“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是你还算及时地将端锡圭遗留的那沓桦皮叶子交给了我,我在阅读到端望龄为端锡圭取名时——也就是‘锡圭’喻‘西归’这句——才联想到‘肉’字怪话的秘密。只可惜的是,当日我前去哨所,你在提及獠牙剃刀后,并没有更及时地将这份弥足珍贵的记录拿出来,甚至在端锡圭交给你后,你都无暇去看上一眼。陈连长,你错了,要是你能仔细地阅读完这份记录,你或许就会明白端锡圭的良苦用心,你就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拯救你,拯救你的士兵们……甚至可以说是拯救整个国家的安定!而你,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于我,是因为你害怕我在掌握更多的线索之后,继续留在魁岭调查,以致成为你所隐瞒之事的牺牲品……”
杜少谦突然欲言又止,双眼饱含深情。良久之后他才重新拾起话茬儿:“陈连长,可杜某还是要感谢你的,感谢你在危难时刻还能想到我,你在杜某离开军营哨所时送给在下的那个军礼,杜某必定终生铭记!”
我越听越糊涂,胸膛之内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抓挠不止,语气里也充斥着急不可待:“杜科长,那么,陈连长所隐瞒之事你就讲出来好不好?我实在是……实在是……”
杜少谦一声叹息:“骗局!陈连长在制造一个骗局!这个骗局的所有诱因都源于之前我提及的那个‘铀’字。因为铀这种元素是研制一种特殊导弹不可或缺的原料,而这种特殊导弹的名字就叫作原子弹。早在几年之前,国家科研组织就秘密启动了这个计划,然而,这个计划在不久前却被美帝国主义的情报部门捕获了,于是他们处心积虑地谋划如何摧毁咱们的研制计划,甚至还暗中勾结藏匿在海峡对岸的国民党残余反动派,利用侦察机前往大陆的深远内地进行侦察。与此同时,国家的情报网还获悉,这些反动势力很可能还会对咱们的科研基地进行空中轰炸!因此,一份代号‘骗局’的行动就这样展开了,国家拟定在几处边陲之地布置出足以迷惑敌人的假象,从而混淆视听以此保卫住真正的科研基地。而魁岭,应该正是‘骗局’行动的其中之一!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此地是一座空镇。想来,乡民们应当事先就被秘密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了。至于陈连长昼夜不息地挖掘,当然是在假事真做。魁岭这片地域四面临着水,怕是只有最近的哨所地处山地,才会有铀矿石吧!可想而知,这样极为机密的军事任务,况且又很可能会以身赴死,陈连长又怎么会轻易吐露呢?”
我听罢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这么说……这么说吴先生前来魁岭,就是为了这件事?”
杜少谦缓缓摇头:“南辕北辙!真是南辕北辙啊!吴先生接的任务根本就与此无关!而他所觊觎的地方就是哨所附近的那座水丰发电站!那个抗美援朝期间美军欲炸毁未果的目标!那个陈连长驻防在此首要保卫的地方!因为这座电站供给的是整片辽东地区以及朝鲜大部的电力,倘若一旦招致破坏,后果将是不堪设想。那么,失职的陈连长还能留住项上人头吗?这也正是端锡圭在洞悉了吴先生的阴谋之后,处处提点的终极理由!而陈连长顾此失彼这个契机,俨然已经让吴先生钻了空子,他借用李光明的眼睛知晓了陈连长的兵力配备,接着异常顺利地继续着他的任务……所幸的是,这所有的一切我知道得还不算太晚,就在当晚吴先生和胡建设准备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炸药之际,先一步等待已久的我制止了他们,并在两名哨兵的配合下抓捕了二人。我想,那个时候被按倒在地的老胡,应该还不会知道,一旦炸毁水丰发电站的行动成功,接下来吴先生必然会让他命赴黄泉……然后,我来到哨所找到陈连长,请他务必放下手头的工作随我赶赴魁岭……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等等!杜科长,陈某还有一件事想弄清楚。”陈连长道,“我想知道,关于‘骗局’的军事行动如此机密,你是如何知晓得这么详尽?要知道,这……这可是国家最核心的机密!”
“不仅仅是知道。”杜科长满脸坦诚,“我还可以告诉陈连长,你为此而通宵达旦地工作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停止。因为‘死间’中人已然通过秘密渠道获知,敌人企图空中轰炸科研基地的计划被迫搁置,这意味着陈连长不必再行枕戈待旦了。我想,稍后不久你会收到命令的。而杜某,其实就是‘死间’成员之一。”
陈连长呆呆地望着杜少谦,半晌都无法闭合因为过于惊讶而张开的嘴巴。
这时候杜少谦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其实,组织早就通过对电台的监控,怀疑吴先生有可能是变节者,只不过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因此在吴先生出发之前,那些摆在他面前供他挑选的五六份人事档案,暗地里无一例外都是‘死间’中人,就是说早在吴先生设局之前,‘死间’早已棋先一着。但是,吴先生选择我的原因,却是包括我自己在内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杜少谦话及至此,突然冲着我说了句,“邱明,人生的如意与不如意,大半的意义就在于此吧!”
杜少谦在结束了连续不止的述说之后,抽出烟来凶猛地抽着,我看到弥散的烟雾在冷夜里疲惫地飘散。随之而来的,却是瘫倒在地的胡建设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这位粗枝大叶的汉子在那一刻像个孩子般涌泻着眼泪,胡乱地擦拭着。而吴先生和李桐,只是长久地相视而望,从此再无一言。
我感知着由手心中冒着的黏汗,内心深处浮想联翩:没想到就因为老崔的一个不经意之举,居然会让我经历了这样步步惊心为之战栗的三天三夜。若干年后,我常常会回忆起这段短促而激荡的日子,我无法获知它对我此后颠沛流离的生涯意味着什么,它是那么清晰可见,有时却又如此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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