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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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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寝殿时,已有太监看到了他,纷纷叫嚷起来:「刺客在那里!快!捉拿刺客!」

「谁是刺客?」慕容必谦沉下脸,「用你们的脑子想想,贫道若是刺客,岂会带陛下回来自投罗网?方才是有一个妖人变作贫道的模样,对陛下无礼,如今那妖人已然被贫道驱逐出宫,你们大可放心。」

这些太监有不少和他相熟,甚至还承过他的丹药之情,虽然口中说着捉拿刺客,但看到是天师时,又都不敢上前。

此时听到慕容必谦说话,登时有机灵的人道:「天师法力无边,有了救驾的大功,陛下定会好好赏赐的了。」

众人都纷纷称是,但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只是皇帝就在他手中,若有一个不测,便会归罪于自己,他们都是听命行事的,眼下没有主事的人,自然是拿天师没有办法。

慕容必谦叹了口气:「陛下被妖人弄得昏迷不醒,只盼陛下洪福齐天,能度过此劫。谁去取纸笔来,我写张药方,你们快去煎药。陛下醒转,就指着这张药方了。」

他抱着人进了寝殿,将李玄放在床上,又对众太监解释道:「陛下受了阴气,需要贫道在旁护法,祛除阴邪。」

此时有人拿了文房四宝,他飞快写了药方,并让同来的太医看过。太医们向来不被皇帝重视,虽然嫉妒这个天师凭着妖言迷惑皇帝,对这个妖道偏听偏信,却也是无可奈何,但看了他的药方,的确是让人静养的药物。如今陛下昏迷不醒,看来又是那医不好的疑难杂症,若是天师愿意顶这罪名,倒是免了他们的杀身之祸。

当即一个个唯唯诺诺,都是毫不反对。

即便如此,慕容必谦仍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索性与李玄同榻而眠,即使有人想暗中下手,也会投鼠忌器。

过不多时,回春丹的药效行散开来,李玄慢慢睁开眼睛。

他面色仍然十分苍白,完全看不出前一日的生机。目光看到慕容必谦时,也毫无惊异之色,却是极为缓慢地一笑。

一个向来冷峻的人忽然露出笑意,惊呆了在旁伺候的所有宫人。皇帝年近不惑,却仍然坚持不肯蓄须,又与俊美的天师走得极近,宫中早就有了不少风声。可是皇帝是这么严厉的一个人,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嘴碎。

「你们都退去吧,朕与天师有话要说。」

「是。」

众人鱼贯而出,慕容必谦心潮激荡,忍不住轻握住他的手:「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

李玄没回答,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坐起来。

慕容必谦没奈何,只好拿了枕头让他靠着。

他看了慕容必谦,又笑了一笑:「若是在龙宫岛时,朕没有疯掉就好了,竟让你窥伺到了朕的心意。若非如此,你听到鱼池旁边的那些话,必定是要杀朕的了。」

「不要说了,我是绝不会杀你的。」

「多谢黄龙主厚待。」他语气十分平和,并没有平日的那种仿佛刀锋般的冷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秘密是注定瞒不过去的。如今想来,朕还是欠了你一句话。不过料想这句话说了也没有用,就让我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好了。」

他从未在清醒时对他坦白自己心里的想法,如今预感到死期已到,而这人恰好在自己身侧。

不是所有的人在死之前,心爱的人刚好守在身旁。

此时此刻,尊严荣辱似乎都已不再重要,该要面对的,也总要坦然面对。这三十七年经历的一件件往事,像流水一般纷至沓来。

他记得自己怎样步步为营,踩着皇兄弟的血登上皇位,再一步步剪除朝中势力,施行新政,这些事他没有一件后悔过,纵是死后会有无数仇家在九泉路上等待,他也浑然不惧。

这一生当中,他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听慕容必谦的告诫,全抛了一片心,以致身陨。否则的话,可有无数的时间让他拜倒在自己膝下。

因忌惮在金陵的安乐王在他死后篡位,他派人去试探安乐王,安乐王倒也光棍,直接服毒自尽。至于是真是假,却是无人得知。

其余后事,都已交给了总领太监,只有对这个人的话却还没来得及说。

慕容必谦看他仿佛释然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大是惊骇。这个向来冷漠无情的人,竟然真的会因为爱他而到了垂死之境。

他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这个人,治好他身上的恶疾,却是不曾想,再也没有这个机会。而这个人也明白这一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么长的时光,已足够无数人相互爱上,而他对他的,只有怜惜和亏欠罢了。

「玄儿……」

「朕有一份遗诏是给天师的,太医院中的药材,你可以任取。太子年幼无知,请天师有空闲时提点他一下……」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朕宫中的人,你看得上的,得到他们同意后可以带他们离开,朕不会再约束你了。」

他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让慕容必谦再也不怀疑,鼻端酸涩,竟是泪水滴落。

他三十年未曾落泪,早就忘记了落泪是什么感觉,不由怔住。即使亲手送别四位龙主和自己的父亲离世,他也只是稍稍感伤,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落泪的本能。

李玄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神情渐渐变得恍惚:「真像珍珠一般……必谦,你还记得么,那一年我送了你一盒珍珠。那是东海的岁贡,但后来你却随手抓了一把一把地赏赐给了和你亲近的人。如今想来,龙宫岛上遍地都是珠玉,你自然是不会在乎……」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像是陷入回忆的梦境,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凝成苦涩,再无声息。

「不!你不会死的!」他忍不住抱紧了他,颤抖着手放到他鼻端,发现他没了呼吸,登时泪如雨下。

有的亏欠总以为可以慢慢补偿,怎知骤然分别,再无亲近之日。而在这分别的一刻,这人也是带着遗憾而去。心中回忆起的,也只是他对别人的柔情。

习惯于对情人随心所欲的慕容必谦,即使是决定和他相守,也只是按着自己的步骤吐露衷肠,缠绵欢爱,却从未考虑过对方心里所想,而这个人偏偏是隐藏心思最深的人。

煎好药的太监端了盘子进来,看到天师背向着自己,抱着皇帝不动,登时呆愣在地,过了许久才意惊觉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慌忙退了出去,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药煎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喝?」

房中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慕容必谦从震惊中惊醒,他登时收敛了情绪,冷冷说道:「把药放在旁边,你可以出去了。」

那太监应了一声,把药碗放到桌上,倒退出门时,心神慌乱,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慕容必谦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个太监的神色,他此时心中疼痛得难以呼吸,只能刻意忽视这种感觉,可是也已经六神无主,纵是一个小角色来都可以杀了他。

他并不想对外面的人宣布皇帝已经驾崩,任何和「死」这个字相关的字眼,都会让他产生反感乃至厌恶的情绪。他忽然理解了受到打击时李玄为何愿意陷入梦境中。

「药煎好了,我们吃药吧。」慕容必谦用从未用过的温柔嗓音说着。他试过了药的温度,含了一口,哺给躺在床上的李玄,可是他已经丧失了吞咽的能力,药汁流入多少,就有多少从嘴角流出。

看着毫无生息的这人许久,慕容必谦轻轻将额头抵在他的,轻碰了他的唇,轻声道:「别任性了,你虽然是皇帝,可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快醒过来啊。」

他将他抱在自己怀中,忽然明白,自己即使可以救活所有人,这个人却是救不活的了。

忽然之间,他对于自己自信的炼丹术有了无比的厌恶,若是不炼五色龙珠,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他大概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炼丹了。

「乖啊,别睡了。是不是嫌药苦?等喝完了药,我让人去拿蜂蜜给你吃,好不好?」他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李玄变得越来越冷的身体,仍然执意一口口地喂他,从嘴角流出时,便用帕子擦去。

他抱着尸体坐了一夜,整整一夜他都没有换过姿势。

更漏声声,滴在他心上,纵是他不肯承认,他也是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太监来请皇帝上朝,说是朝臣都等待许久。他登时生起气来:「他都病得这般重了,上什么早朝?滚,都给我滚出去!」

太监当即吓了一跳,但看到皇帝闭目不醒,也只好回到前殿告知朝臣,皇帝病重,今日取消早朝。

一切都似乎与慕容必谦无关,他仍然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低喃着道:「你会醒来的,对不对?你虽然未曾和我祭天,但也是我一言许之的龙后。你知道么,每代黄龙主的本性就是会一诺千金,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借此箝制我,可是你也只是让我许诺不许我碰你的后宫。」

他对自己是真的极好,而自己对他呢,却是连个十二紫蛟的位置都犹豫再三,最后让他做的也只是一阶弟子。虽说是因他自身资质所限,可是若是真要护住他,又岂会让别人碰到他一星半点?

即使后来答允他要他做龙后,也以他是皇帝什么也不缺为由,只给他甜言蜜语,而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不是舍不得,仅仅只是疏忽了。

珍重爱惜并不像浅浅的好感,只要对方不生气就行了,而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所有来取悦对方。

就像李玄许他自由出入皇宫,许他对他不敬,许他与他在皇宫中任何一个地方阳台云雨,许他明珠千斛,许他一别数月不归……

「玄儿,你是不是在惩罚我明白得太晚?」他低低地笑了几声,笑声中尽是自嘲,「是啊,来不及了,我总以为你会一直等我,没想到没过几年,我们就都老了。」他轻吻着他的唇,他口中却只有药液的苦涩。

今天仍然喂了药,可惜仍如昨天那般,毫无反应。

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就会出现尸斑,而后身体腐烂,被人发现。

「我不会让你葬在皇陵里的,我会带你出海,然后我们一起死在那里。」他恍惚了半晌,却是自失一笑,「原来,我竟然是愿意陪你同生共死的……可笑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他只觉得喉间血腥气上涌,竟是内息不稳,冲击到了肺腑,心中狂乱,看着怀中的人五官颇为英俊,忍不住低下头,在他唇上吻了许久,却是再也感觉不到这个人的痴狂。

「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了。你等我片刻,我去找两件衣裳给你换上,带你出宫。」

他说完起身就要出门。

「好吵……」

一个微弱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顿住,慢慢转过身。

床上那人睁开眼睛,像是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

断气是他亲自检视过的,以他医术之高,断然瞒不过他去,而尸体的冰冷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管是死而复生亦或是成了鬼,都不能让慕容必谦有丝毫惧意,他几乎是忘我地上前抓住他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李玄有些不太适应他的激动,温言道:「原来朕还没有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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