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父女重逢(2/2)
风鸣玉挂虑父亲,一晚没有好睡。第二天到了那个“练武场”,风从龙看她一眼,皱着眉头说道:“你的精神好像比昨天差了许多,怎样搞的”
风鸣玉一看父亲的面色,隐泛红光,却是比昨天好了许多。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讷讷道:“真的吗,我倒不觉怎么”
风从龙带笑责备她道:“你这傻孩子一定是为我担忧,昨晚没睡好觉,是么”
风鸣玉无法隐瞒,只好点了点头。
风从龙正容说道:“我要你早日练成咱们风家的武功,越快越好。你却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当真令我伤心。从今天起,我要你专心一志练武,什么旁的事情,都不许你管。你要是愿意做个孝顺的女儿,就该听爹的话!”
风鸣玉吓得低下了头,连忙说道:“爹爹教训得对,女儿知错了。”
这天她一共学了十招,比昨天多了三招。风从龙也仍是像昨天一样,亲自给她喂招。练了整整一天,风从龙倒是神色如常,没像昨天那样显得疲劳。风鸣玉暗暗欢喜,只道爹爹的身体正在日益康复之中。
霍天都却是有点疑虑,他的武学造诣比风鸣玉高明得多,昨天已是看得出风从龙有点内力难以为继的迹象,为什么今天突然好起来呢风从龙的脸色虽然红润,也似乎有点不大正常的样子。
“难道风大侠练的是一种特异的内功,非我所知的么”他不愿意无端说些煞风景的话,引起风鸣玉的担忧,以至影响她的练武,只好把这疑虑藏在心底,不敢向她吐露。
如是者接连八天,风从龙都是一大清早便督促女儿练武,亲自和她拆招。果如他所言,风鸣玉练家传的刀法,真是事半功倍,短短八天功夫,已是差不多全部学成了。
风从龙的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透露红光,竟然好像返老还童的模样。霍天云粗通医理,心里很是怀疑这是虚火上升的征兆。他突然想起“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但他还是不敢和风鸣玉说,怕她功亏一篑。
最后三招
第早晨,风鸣玉如常的一早起来,到那块草坪,跟爹爹练武。
风从龙的心情好像甚为愉快,一下场就和女儿说道:“今天就只剩下最后三招了,这最后三招,也最难练,你要用心苦学,但盼你能够在今天之内练得成功,咱们风家的刀法这就有了传人,我也可以对得起风家的列祖列宗了。”
风鸣玉听了这话,不觉一怔,说道:“爹爹,我会用心跟你学的,不过就是今天练不成功,也还有明天呀,爹爹何必说得这样严重”
风从龙微笑道:“我知道还有明天,不过我是恐怕等不及了。”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爹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爹爹的身体——”
风从龙哈哈一笑,截断她的话道:“你别误会,我的身子硬朗得很,我只是太过心急,希望你早日练成。”
上午练了两招,一招是“见龙在田”,一招是“飞龙在天”。“见龙在田”变化繁复,一招之中包含有好几路刀法的精华,不过用不着飞身跃起,而是注重下盘的功夫。变化虽然繁复,风鸣玉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也练得纯熟自如了。
第二招“飞龙在天”可是要跳高向敌人劈下的了,这一招似简实繁,所用的轻功身法更为巧妙,风鸣玉练了两个时辰,方才纯熟。
她本来担心爹爹跟她拆这招“飞龙在天”,身体恐怕受不住的。好在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风从龙练了几次给她看,又给她“喂招”,仍然面不改色,额角也没沁出汗珠。
风从龙出来的时候,早已准备了干粮,不许女儿回家休息,吃过干粮,下午继续再练。
“这是最后一招,名为云龙三现,最为难练。你先看我的。”风从龙说道。
“云龙三现”不但要跳起来,而且要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在脚尖站地之前,连劈三刀方才合格。这三刀一气呵成,劈的却是三个不同的方位,尤其难练。
风从龙做了两次,可是有一点儿气喘了。
风鸣玉道:“爹爹,你不用给我喂招,我自己会练了。”
可是风鸣玉接连练了七八次,风从龙都不满意。
最后一招
风从龙忽地拔出宝刀,说道:“我和你拆招,这次你可要留神,瞧清楚了!”
他好像怕女儿拦阻似的,说到一个“瞧”字,已是抛开拐杖,身形平地拔起,使出了那最后一招——“云龙三现”。
过去无数次的拆招,他都是拿着拐杖,借拐杖之力跳起来的,这次是他第一次抛开拐杖,施展轻功,这霎那间,不但霍天云固然是大吃一惊,风鸣玉也是不觉呆了。
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银光疾闪,在左、右、中三个方向已是劈了三刀,出刀奇快,但这一招三式,却是利落干净,看得十分清楚,姿势更是美妙之极!
他劈出的第三刀,拿捏时候,不差毫黍,刚好劈到女儿头上。离她顶门不过五寸。
“还不快使‘见龙在田’!”风从龙喝道。
风鸣玉瞿然一省,连忙立好门户,长剑横挡,以剑代刀,使出了风家这一绝招,化解另一绝招。在风家刀法之中,“云龙三现”最为轻灵翔动,“见龙在田”最为沉稳坚实,也只有使这一招“见龙在田”才能勉强化解“云龙三现”的凌厉攻势。
风鸣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风从龙的宝刀竟然脱手飞出。幸亏风鸣玉收刀得快,这才没有误伤父亲。
他们父女拆招,本来是点到即止的,风鸣玉所用的气力当然不会很大,而且父亲的功力远胜女儿,倘若有可能“误伤”的话,只有父亲误伤女儿,决不会是女儿失手伤了父亲。故此风鸣玉根本料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当然,以风从龙的武学造诣早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他也绝对不会误伤女儿的。
但是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风从龙的宝刀竟然脱手飞去!
虽然女儿并没误伤父亲,但父亲还是受伤了。
紧接着宝刀脱手之后,风从龙一跤跌摔了下来。他是自己跌伤的。
风鸣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跑上去把父亲扶起来,嚷道:“女儿该死!爹爹,你、你怎啦”
突然变得衰老不堪
风从龙给女儿扶了起来,却推开她的手,说道:“只不过擦损一点表皮,别这么大惊小怪。再练,再练!”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风鸣玉可看得出来,绝对不是只擦损一点表皮这样简单。
风从龙本来是满面红光的,如今却罩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好像突然变得衰老不堪了。
“爹爹,请你不要瞒我,为什么你的气力突然如此不济,是不是病复发了。有病就该马上调治。”风鸣玉说道。
风从龙苦笑道:“或许是我刚才不该抛开拐杖的,但虽然摔了一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再练一次给我看吧。”
风鸣玉道:“不,你应该马上休息,不能再练了!”
风鸣玉说什么也不肯练,风从龙只好依他,让女儿扶着他一跛一拐的回去,他虽然极力忍住,装着没事的样子,可是额头上的汗珠还是一颗颗的滴下来。
回到那个山洞,风鸣玉说道:“爹爹,你以在吃的是什么药,还有没有霍师兄还有碧灵丹,不知合不合用”
风从龙道:“我不用服药的,碧灵丹是解毒的药,对我也没有用的,你弄饭去给霍师兄吃吧。别在这里扰乱我的心神了。我要运功。”
风鸣玉曾见过父亲中了西门化的毒针之后,自行运功,不久便能恢复如初的,只道爹爹真有把握自行疗治,本来想在病榻之旁服侍父亲的,也不敢了。
她去弄饭,把霍天云拉了出来,悄悄问道:“师兄,你看爹爹伤势如何”
霍天云道:“我不知道,看来是比那天严重一些。但愿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以他深厚的内功,或许是会好起来的。”
“师兄,今天晚上,你可要多留神我的爹爹。”风鸣玉听得师兄这么说,更担心了。
霍天云道:“你放心,我会的了。”他已察觉不妙,可还不敢把真相告诉师妹。
父亲不许她在旁服侍,风鸣玉只好一早睡觉。不过她是一晚睁开眼睛,唯恐真个睡着的。
月圆之夜
她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约莫三更时分,正当她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之际,忽听得霍天云急促的声音叫道:“师妹,快来!”
这个山洞在她和霍天云来了之后,临时布置成两间房间,当中是用风从龙自制的一个竹屏风隔开的。
风鸣玉和衣而卧,登时一跃而起,推倒屏风,过来看她的父亲。
只见黯淡的油灯之下,风从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触体如冰。霍天云正在把一颗小还丹纳入他的口中。
风从龙苦笑道:“大概我是不行了,何苦还糟蹋你一颗灵丹!”
风鸣玉泪涌如泉,扑上前去抱着父亲,大叫道:“爹爹,你莫乱说,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
风从龙给霍天云强迫他服下一颗小还丹,精神又似乎好转一些,睁开眼睛说道:“傻丫头,死生有命,那能由人作主我现在还没死呢,你听我说!”
风鸣玉抱着侥幸的心情,只盼爹爹能够安心养病,说道:“爹爹,你有什么吩咐”
风从龙道:“今天正是三月十五吧。”
风鸣玉道:“不错。”
风从龙道:“外面没有下雨吧”
风鸣玉颇为纳罕,不解爹爹为什么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答道:“没有。”
风从龙道:“那么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你扶我到外面去。”
风鸣玉道:“爹爹,你刚服了小还丹,歇一歇吧。等你的病好了,喜欢什么时候赏月我都陪你。”
风从龙道:“不,我现在就要你扶我出去。或许这是你最后替我做的一件事情了,你要听我的话。”
风鸣玉道:“爹爹,你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风从龙道:“好,不说就不说。拿拐杖给我。”
风鸣玉见父亲坚持,无可奈何。只好扶他出去。
雪山上空,银河皎洁,月亮又大又圆。风从龙叹口气道:“我记得十年前和你们母女分手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农历十五的月圆之夜。”忽地回过头来,说道:“玉儿,你再练一次云龙三现给我看看!”
绝招练成父女诀别
风鸣玉这才知道爹爹并非出来观赏月色,而是要她练武。当真是始料之所不及。
她吃了一惊,说道:“什么,爹爹,你还要我练这一招这都是女儿不好,练这一招没有成功,惹得爹爹操心。不过,爹爹保重身体要紧,这一招、这一招——”
风从龙面色一端,接下云说道:“不错,我就是要在我有生之日,亲眼看见你练成这最后的一招绝招!否则,我——”
他最后一句想说的是“否则我死了也不能瞑目。”风鸣玉也知道父亲想说的是什么,深恐他说出这句不吉利的说话,于是说道:“既然爹爹为了此事操心,女儿就练给爹爹看吧。”
她想起了“安心是药”这句老话,只盼爹爹心里喜欢,说不定就可以不治可愈。于是真的全心全意要练好这一招了。
第一次第二次仍未成功,风从龙给她指出缺点破绽。
经三次终于成功了。她见风从龙没有说话,只道爹爹尚未满意。
忽听得风从龙哈哈笑了起来,但笑声却越来越是不对。
风鸣玉大吃一惊,赶忙跑到父亲身边,叫道:“爹爹,你怎么啦”一握父亲的手,只觉得冰冷得骇人。
风从龙笑道:“很好,很好。风家的刀法你都练成了,你可以替我传给那位蒙古朋友,我也可以放心去了!”笑声渐渐微弱下去。风鸣玉虽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相信父亲就会舍她而去,可惜事实不能改变,她也看得出来,父亲已是好像就快熄灭的烛光了。
风鸣玉吓得六神无主,只知定了眼神望她师兄,希望霍天云能够为她出个主意。
霍天云一掌按在风从龙背心,以本身真力助他苟延残喘。风从龙涩声说道:“玉女,原谅爹爹骗你,爹爹其实是风中之烛,早该熄灭的了。只为了咱们风家的武学不至失传,我才为你多活了这几天。你别伤心,人谁无死,我在临终之前,能够父女重逢,老天爷已是特别垂怜我了。”
只剩下一椿心事
风鸣玉听得这话,登时呆了。咬着嘴唇,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举拳猛击自己的胸口。她是自己怪责自己,“早知爹爹如此用心,我宁愿捱他打骂,也不该让他教我练武的。”
霍天云连忙拉着她的手,说道:“师妹,冷静一些,你的爹爹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风从龙咳了两声,说道:“玉儿,别这样。这完全不关你的事。我的病本来就未曾好过的。十年前,我不仅受了重伤,而且中了喂毒的暗箭。只是仗着自己懂得的一点,以内功克毒的法门,每天苦苦练功六个时辰,方能和病魔相抗,多活这十年的。半年前我激于义愤,杀了张火生那伙强盗,事后我已经知道不妙的了。”
原来在他碰上张火生强抢民女那天,正是他运功自疗到了关键的时刻,要是能够顺利打通奇经八脉,便将大有,甚至可以免于残废。在这关键时刻,最忌为外界的事物扰乱心神,更不用说和别人动手了。
他杀了张火生等十八名强盗之后,救人是成功了,但与病魔相抗却是适得其反、功败垂成了。要是从此放弃练武,静养保身,甚么事都不做的话,或许还可多活几年,但为了防备强盗的同党寻仇,他又不能不更用霸道的方法练功。这样一来,就等于是饮鸩止渴。在他碰上女儿之前,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顶多不过能够再活一年了。
那晚他为了亲手报仇,一个照面击毙速兀,三十二招杀了赵元化,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是元气大伤。更加上西门化的毒针,令他伤上加伤。这十天来,他是强榨自己的精力,用一种不惜耗损自己真气的法子来支持自己的。
他说到一半,已经是无力说下去了。他榨出来最后一点精力,歇了一歇,苦笑说道:“我只能长话短说。玉儿,我能够见到你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就只剩下一椿心事了……”
说至此处,风从龙力竭声嘶,看来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风鸣玉刚刚练完那招“云龙三现”,本是满身大汗的,此际忽地好像跌在冰窟窿里,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把女儿交给霍天云
霍天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不是哭的时候,你赶快问你爹爹……”话未说完,忙又再给风从龙推血过宫。
“爹爹,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请即吩咐女儿,女儿一定给你做到。”风鸣玉忍住眼泪,说道。
风从龙强运口气,睁开眼睛,微笑说道:“天云贤侄,我求你一件事情。”
霍天云不觉一怔,他只道风从龙的“心事”当然是嘱咐女儿的,却不料风从龙忽然说是求他。
“风伯伯尽管吩咐。小侄做得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也要尽力做。”霍天云说道。
风从龙不在那里来的气力,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霍天云,忽然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点头示意。风鸣玉与霍天云在这霎那,虽然都是禁不住心头一跳,但却不能不顺从他的意思,两只手握在一起。
风从龙微笑道:“天云,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答应我,今后要好好待她。她不懂事,你也要替我教她。”
霍天云吃了一惊,叫道:“老伯……”
风从龙只眼一睁,说道:“什么,你还叫我伯伯你嫌弃我的女儿吗”
霍天云道:“不、不,我、我不是,……”话犹未了,风从龙已是急不及待的说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面对着一个即将断气的自己敬佩的前辈英雄,霍天云焉能令他伤心没有余暇给他解释,甚至也没有余暇容他多想了。他只好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叫声“爹爹!”
风鸣玉一片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情,跟在他的后面也跪下去。
风从龙灰白的脸上绽出笑容,说道:“我很惭愧,离开玉儿十年多,未得稍尽为人之父的责任,如今我替她找了个好女婿,我可以安心去了。嗯,我知道你们也是彼此相爱的,但愿你们能够始终如一,白头偕老。我去了之后,你们把我的骨灰与玉儿的合葬。”
一代大侠,就在他心目中的佳女佳婿之前瞌上了眼睛,脸上还挂着笑容。看来他倒是“去”得毫无遗憾的。
风鸣玉好像呆了一样,抱着父亲的遗体,依然跪在地上。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霍天云忍不住叫道:“师妹,醒醒!死者已矣,未了之事,还得咱们替他办呢!”
霍天云大感尴尬
风鸣玉一派茫然神气,自言自语道:“他的未了之事,他的未了之事……啊,对了,爹爹的心愿,我要替他做到。我不能哭,我不能哭!”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可是她咬着嘴唇,那神态可比嚎啕大哭还更叫人难受。
她想起的是爹爹要她致力于汉蒙两友好的心愿,不过她自言自语,语音含糊,霍天云正是怀有心病,却以为她说的是她爹爹最后交代的那个“心愿”。
霍天云尴尬极了,但他知道风鸣玉此时哀伤之极,别的话决听不进去。这也不是自己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
“父女刚刚相会,不料便成永诀。也难怪师妹如此伤心。何况她爹爹临终的,也一定会叫她感到为难。”霍天云心想。他实在害怕太多的悲痛会损伤师妹的身体,急得叫起来道:“你哭吧,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风鸣玉呆了好一会,嘴里喃喃自语:“我不哭,我不哭!十年前爹爹已经和我说过的了,风家的女儿是不哭的!”说着,说着,忽地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只见霍天云正在她的床前服侍,阳光射进窑洞,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风鸣玉神智清醒许多,说道:“对不起,敢情是我昨晚累你一晚没好睡了。”
霍天云低声道:“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我只盼你稍稍节哀,别伤了自己的身子。”话出了口,忽地觉得有点不妥,不由得面上一红。他是想起了风从龙临终时把女儿交付与他,要他好好照顾她那一句话。
风鸣玉道:“我没什么,你别担心。你说得对,料理爹爹的后事要紧。”
幸亏她昨晚一场大哭,把忧郁发泄出来,这才不至于病倒。不过连接几天,仍是免不了精神恍惚,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第二天她把父亲遗体火化,找了一个空着的酒罐装盛骨灰。可是她还不能离开这个窑洞,又再过了三天,精神和体力方始渐渐恢复正常。
难于启齿
在这几天当中,霍天云和风鸣玉两人好像忽然生疏了许多,整天相对,也不知找些什么话来说的好。
第五天,霍天云实在忍不住了,他看风鸣玉的精神似乎不像前几天那样恍恍惚惚了,便找个机会和她说道:“师妹,你好了点吗”
风鸣玉道:“好得多了。明天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霍天云讷讷说道:“师妹,有一件事情,我、我……”
风鸣玉诧道:“什么事情,你说呀!”
霍天云道:“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在我们离开此地之前,我想和你说个清楚,免得大家心里有所不安。”
风鸣玉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说得这样严重”
霍天云道:“师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风鸣玉眉头一皱,说道:“你待我这样好,我的爹爹虽然死了,他也是感激你的。我怎么会不呢”
她是一片纯真,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但她这么一说,倒教霍天云有点迷糊了。不知她是不懂自己所说的“喜欢”二字的真意,还是“莫非她是真的喜欢我,愿意听她父亲临终的说话嫁给我呢若然真是这样,我倒不好意思毁约了。”
他想了一想,小声说道:“师妹,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风鸣玉道:“师兄,你今天说话怎的这样婆婆妈妈你知道我很笨,你的意思,你要说出来我才懂呀。”
霍天云一咬牙根,说道:“我说的是你爹爹临终的遗嘱。”
风鸣玉这才知道他要说的什么,脸上不觉又恢复了迷茫的神色,说道:“那怎么样”原来在这几天当中,她悲痛父亲之死,极力抑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但也还是曾经想过的。可是她自己就不知道应当如何这件事情太过突如其来,她只有十七岁年纪,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嫁人这件事情,甚至也还不怎样懂得婚姻的意义。
霍天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上官英杰,我是不应该将你从他手中抢去的。”
风鸣玉脸上一红,说道:“师兄,你说的是什么话”
心事难明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我说错了么我知道上官英杰是喜欢你的,难道你不喜欢他”
风鸣玉道:“不错,我是像敬重你一样敬重他的。当然我也喜欢他,他对我一直都是很好的。但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可没有说过半句男女私情的话。我想我对他的‘喜欢’,大概还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喜欢’吧。”此时她总算已经懂得霍天云所说的那种“喜欢”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有时候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事的。风鸣玉真的是不“喜欢”上官英杰吗她没有深刻的想过,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霍天云说这些话,是不愿意师兄对上官英杰的品格有什么怀疑。她心里在想:“上官大哥的帮忙我乃是出于他侠义心胸,他对我好和我对他好都是玉洁冰清,他决不会是因为对我有甚企图才对我好。我可不能让霍师兄小看他了。”
霍天云却是另一个心思:“原来她也只是想着待一个兄长那般看待上官英杰,倒是我猜错了。不错,她也是把我当作一个兄长的,但有了她爹爹的遗嘱,可能就不同了。兄妹之情说不定也可以变成夫妇之情”思念及此,情不自禁的看了风鸣玉一眼。不错,在此之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娶这个小师妹为妻的,但难道这个小师妹不值得他的怜爱吗此时他是不能不想一想了。他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过,他和风鸣玉一样,同样是没有过爱情经验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爱上了这个小师妹。
但尽管如此,尽管在他看着小师妹这幅娇的神态之时,禁不住神思微荡,“夫妇”二字可是怎么样也不能说出口来。
风鸣玉却先开口了:“霍师兄,你问了我和上官大哥的事情,我也想问问你,你和剑琴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她是真的爱上你的。”风鸣玉倒是比师兄爽直一些,直接用上一个“爱”字,并不转弯抹角说话。
霍天云道:“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不过我觉得我与她的心情不是很合得来。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和她同过一生。”
风鸣玉道:“唉,我只是为剑琴姐姐担心,要是她知道你愿娶她……”
霍天云微笑道:“那你倒不用为她担这个心,她的性情开朗,而且我还知道有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
风鸣玉道:“是谁”
霍天云道:“你忘记了那位游迅中吗”
同感迷茫
风鸣玉怔了一怔,想了起来,说道:“啊,你说的是那位曾经助我脱出大雪封山之困的游迅中”
霍天云道:“不错,他虽然没有将心事向我表明,我也知道他是一心想得到周姑娘的。有件事我还未曾告诉你,在我离开金刀寨主的山寨那天,我曾瞒住别人和他单独谈过。我已经向他保证,不会抢走他所喜欢的姑娘的。”原来当霍天云在山寨的那十来天当中,周剑琴每天都要他陪同练武,从清早到夜晚。在这些日子中,游迅中每天都是闷闷不乐,他对霍天云的妒忌,别人不知道,霍天云则是感觉到的。
风鸣玉想起那天游迅中带人在救她们脱险,他对周剑琴的那种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神气,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师兄说的不是谎言。
但风鸣玉还是说道:“或许游迅中真的是一心向着周姐姐,但周姐姐的心却是向着你。”
霍天云微喟道:“感情这样东西是很微妙的,俗语说日久生情,相处久了,或许你对本来觉得讨厌的人也会欢喜的,更不用说他是真心爱你的人了。周姑娘性格开朗,我看她和游迅中应该很合得来,只要我不插在他们中间,我想她是会渐渐爱上游迅中的。”
风鸣玉却说道:“既然如你所说,日久便可生情,那你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回到金刀寨主那儿,说不定你也会真正喜欢周姐姐的。”
霍天云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又是大为尴尬,不知对她怎样说才好。他知道这个小师妹天真无邪,但他总还是不好意思和她直说:“因为你的爹爹已经将你许配与我,我也愿意娶你为妻了!”
按说他们之间的“”已经清除,他们的婚姻之约应该是可以顺理成章没有阻碍的了。但风鸣玉还是一脸迷茫之色,而霍天云的心情也是混乱非常。
他不知道小师妹是出于自愿的爱上了他还是只为依从父亲的遗命但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很清楚的,那就是上官英杰已经爱上他的师妹。“要不然他也不会避不与我见面,想要成全我了。”而上官英杰既是他师门的仇人,又是曾经救过他的性命的恩人的。
风鸣玉道:“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的有没有理我以为你还是和周姐姐要好的好!”
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霍天云苦笑道:“跟一个人要好也不是如你所说的这么容易的。”
风鸣玉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日久可以生情。”
霍天云道:“一来我要回去向师父覆命,二来我也向游迅中许下诺言。纵然我不顾诺言,我也不能再到金刀寨主那儿住下了。何况大丈夫又岂能不顾诺言”
风鸣玉大为失望,说道:“你马上就要回天山么”霍天云道:“不错。”风鸣玉道:“反正你的师父又没限期要你回去,为什么不可以陪我再到金刀寨主那儿”
霍天云禁不住又是神思动荡,想道:“不知她是舍不得我还是为了要做红娘”
这答案很快揭开,风鸣玉接着说道:“除你之外,对我最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上官大哥,一个是周姐姐。对上官大哥,我总算尽了一力,化解了他和你的师门仇怨。对周姐姐我可还没有尽过心。你不能多见她一面吗”
霍天云道:“她若是和游迅中成了婚,我当然不怕去见她的。现在,和你回去见她,你不觉得这是太过不合时宜吗”说罢,深含情意的目光在凝视风鸣玉。
风鸣玉叹了口气,说道:“你要遵守你对游迅中的诺言,那我无话可说了。”
霍天云禁不住再次苦笑说道:“你好像恨不得把我推向别人那边。”要知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本是向风鸣玉暗示,他们已有,故此不宜一同去见周剑琴的。他只提游迅中,其实只是拉来作陪衬而已。不料风鸣玉却是好像不懂。“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呢”
风鸣玉面上一红,说道:“小时候,爹爹教过我一句话,要先想到别人,再想到自己。”
霍天云沉默了一会,说道:“如今我可想和你说到咱们的事了。”
风鸣玉心头一跳,暗自想道:“爹爹已经将我许配他,他又表明不能娶周姐姐为妻了,他还要说什么”
“小师妹,你今年是十七岁吧”霍天云道。
是好梦还是恶梦
风鸣玉怔了一怔,说道:“是呀。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的吗”
霍天云道:“小师妹,你年纪还小,我的意思是过几年再谈咱们的事。那时假如你还是愿意遵守令尊的遗命……”他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不过风鸣玉亦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师兄,你喜欢怎么样,我都依从你的意思。”风鸣玉低垂粉颈,说道。
霍天云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想等到你真正喜欢我的那一天。……但世事变化,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
要是他不附加这几句话,风鸣玉不会感到有什么束缚;加上了这几句话,此时她还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但过后却是在她心头投下一道阴影了。
此时她的心里正是充满哀悼父亲的感情,自然而然的也会想到应当遵守爹爹的遗命。于是她低声说道:“我想我是不会变的。我敬爱我的爹爹。”这几句话从她的牙缝中“绽”出来,要不是霍天云自小练过接暗器的功夫,听觉超乎常人,恐怕就听不见了。
霍天云心里叹了口气:“她只是为了敬爱父亲才不会变唉,我倒是希望她变了的好,变得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而自愿喜欢我的时候,那就好了。”
他颓然说道:“但愿如此。那么咱们可要分手了。”
本来他们还可以同走一程,方始分道扬镳的。可是霍天云感觉得到,有了这婚姻之约之后,小师妹和他已是不再像以前的亲近了。虽然现在大家已经表明心迹,但还是没有话好谈,他为了避免相处尴尬,下山之后,就与师妹互道珍重,挥手道别。他独自回转天山,风鸣玉则带了父亲的骨灰,先到以前所在的那座荒林,将她父母合葬,然后再回金刀寨主那儿。
怀着父亲的骨灰,风鸣玉怅怅惘惘独自前行。这几个月的日子,想起来当真像是一场梦。是好梦也是恶梦。她认识了上官英杰,认识了霍天云,认识这两个人,都曾给她带来愉快。跟着父女重逢,更是天大的喜事。可惜好梦还是变成了恶梦。更想不到的是她的终身就凭了爹爹的一句话交托与霍天云了。这是好梦呢还是恶梦,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她突然想起了上官英杰来,“上官大哥此时不知是在何处他是真的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