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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透光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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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女士愣了愣,说:“他们走后,我就在客厅看书,后来雪儿睡觉醒了,我就和她聊天。聊了一会儿,雪儿渴了,我带她到客厅去喝水,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看见亮着警灯的警车开进了青塔小区,我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呢,没多久,云舒和小萌回来了,说青塔小区好像出了什么事,那位姓张的记者顺着草坡溜下去了,少了个人不好玩了,就都散了,各自回家了。”

“您的姐姐——我是说坐在轮椅里的那位女士。”呼延云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她,那段时间里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吗?”

孙女士苦笑了一下:“阿累去世后,她精神失常了,整日傻傻地坐着,上个厕所都要人扶……”

“好吧。”呼延云说,“您把雪儿叫来好吗?”

孙女士出去了半天,蔻子拉着雪儿进来了。雪儿一直怯怯地躲在她身后,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樱桃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慌,像一只马戏团里走上钢丝的小羊。

“她胆子小,我能陪着她接受你们的问话吗?”蔻子说。

呼延云摇了摇头。

蔻子无奈地对雪儿说:“别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就是,我在外面,有事就喊我。”然后走了出去。

雪儿呆望着屋子里的三个人,目光像正在慢慢凝固的白色乳胶。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小脸上那将要枯萎般的神情,呼延云突然说不出话来,看了看郭小芬,郭小芬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拉着雪儿的小手坐下,温柔地说:“雪儿,别害怕,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你如实说,好吗?”

雪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郭小芬说:“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和大家一起去玩儿捉迷藏呢?”

雪儿说:“我好困,睡着了。”

“什么时候醒的?”

“夜里12点,孙阿姨告诉我的。”雪儿说,“我做了个噩梦,吓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孙阿姨坐在我身边,她一直和我聊天来着……”

“后来呢?”

“后来她带我到客厅喝水,我们就看见有辆警车一闪一闪地开进对面那个小区。孙阿姨说那个叫青塔小区,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雪儿。”呼延云说,“你能把那天晚上蔻子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完整地复述一遍吗?”

雪儿愣住了,满眼的茫然。

“怎么了雪儿?”郭小芬有点惊讶,“你想不起来那个故事了?”

雪儿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呼延云突然明白过来:“难道你没听过那个故事?”

雪儿说:“什……什么镜子杀人啊?”

呼延云不禁一笑:“好啦,雪儿,你出去吧,让蔻子进来。”

蔻子进来了,呼延云问:“难道你讲那个镜子杀人的故事的时候,雪儿不在场?”

“对啊,不知怎么回事,她坐在沙发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孙阿姨和小萌就把她扶进客房里睡觉去了,怕吵着她,还把门带上了。”

呼延云问:“此前,她有没有吃过或喝过什么?”

蔻子仔细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对啦,那个姓张的记者讲完故事,口干舌燥的,我让小萌给他和大家每个人都倒杯果汁,孙阿姨怕她一个人手忙脚乱,还去厨房帮她,然后用盘子端进来,分给大家喝。”

“谁负责分的?”

“这我可想不起来了。”蔻子说,“也有自己动手拿的,不过雪儿一向畏畏缩缩的,肯定是有人拿给她的。”

呼延云点点头:“蔻子,下面,我想和你探讨个问题,但是希望你能严守秘密,可以吗?”

蔻子神情一振:“你说,我一定保密。”

“我假设——”呼延云压低声音,“那天晚上有人知道你们聚会后一定会去望月园玩儿,不希望雪儿去,故意下迷药把她迷晕,让她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里安静地睡觉——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吗?”

“下迷药?”蔻子睁圆了眼睛,“谁会做这种事?”

“只有禽兽做不出来的事,没有人做不出来的事。”呼延云说,“你就告诉我,有没有迷晕雪儿的理由?”

“有!”蔻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理由?”

“你们不要看雪儿病恹恹的,其实她有一项超常的本领。”蔻子说,“她的记忆力惊人的好,过目不忘,她来的那天中午,王云舒带她去餐馆吃饭,她把厚厚一本菜单翻了一遍,所有菜的价格就全记住了,后来服务员算错了账她还纠正来着。当天晚上我们不是就聚会来着吗,姓张的记者还没来的时候,王云舒把这事儿一讲,我们都惊叹不已。如果后来带雪儿去望月园,她的身体非常糟糕,跑不动,也走不了很长的路,估计也就是在圆形广场那里坐着,反正我们每个人藏在哪里,有没有作弊,或者去做了什么别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呼延云和郭小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雪儿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蔻子叹了口气,“我觉得她的症状非常像阿累,说话、走路,做什么都是有气无力的,好像在渐渐地被冻僵……”

呼延云的目光慢慢移向墙壁上的那个暗黄色的弧形,逝者已矣,这道痕迹却永远地留下了,它有如退潮后堤坝上残存的水渍,表示水曾经淹没到这个高度。那个去世的阿累,在生命的最后,一次次将疲惫而绝望的后脑勺靠向这面墙壁,正如掉进冰窟窿的人一次次奋力地把口鼻伸出水面,鼻翼和嘴唇快速地一张一翕,贪婪地吸吮着维持生命的空气,但是寒冷的冰水还是如同无数双白森森的手骨,勒住他浑身上下的每个关节,将他一点点拖向黑暗的河底……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种计时器般地一秒秒步入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着想着,周身不由得发麻,呼延云赶紧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把这间小小的书房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

“我怎么没有看到一张阿累的照片?”他问。

“收起来了,怕他妈妈看到。有一次他妈妈看到了,又哭又闹地直吐白沫……”蔻子说着,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黑皮笔记本,打开,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呼延云,“中间的那个,就是阿累。”

照片上,三个人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亲密地肩靠着肩,中间的那个穿着深蓝色t恤的男子,皮肤有点黑,鼻子很大,重重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原本就狭长,因为笑得很开心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微微外凸着,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他的左边是蔻子,对着镜头打出“v”的手势;他右边那个人,脸庞白净而略微狭长,眉清目秀,嘴角挂着的一缕微笑显得恬淡和从容,手脚舒展地一坐,仿佛和身后那片清澈的河水融为了一体。

“这个人叫刘新宇吧?”呼延云指着照片上的这个人问。

“对啊。”蔻子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中学同学,没想到和你们玩儿在一起。”呼延云说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刘吗?是我,呼延。你在哪里?好……我现在就去找你。”

他挂断手机,走出书房,见王云舒和她妈妈还没有离开,问:“小萌还没回来?”

她俩一起摇摇头。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有她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呼延云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叫武旭的,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吧,给我一下好吗?”

蔻子马上说出一串电话号码,接着说:“杨薇出事后,我们就联系不上武旭了,打他的手机,总也不通。”

呼延云没有说什么,他看着坐在阳台前的那个轮椅上的老妇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于是走到她的身边,发现她的头顶秃了一大块,露出恐怖的白色头皮,心中一阵颤抖,不由得单腿蹲下,端详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铅灰色的脸。她没有任何表情地呆呆望着阳台外面,像是一棵枯死很久的树。顺着她的目光,呼延云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望月园,还有六指乍开般的青塔小区。呼延云突然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疯或傻,只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也知道等不来了,但还是要等下去。

他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走出了大门,郭小芬和马笑中紧紧跟在他后面。

三个人出了叠翠小区,步行回青塔小区去拿车,一路上,起先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后来还是马笑中打破了沉默:“我说,你们心里有没有怀疑的目标啊?说来听听,我怎么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现在,涉案人员我们只见了几个,还不能下结论。”郭小芬说,“但是我怀疑上了一个人,因为她有鲜明的动机,并且在杨薇遇害那天夜晚,实际上主导了从家庭聚会到望月园玩游戏的整个进程。”

马笑中立刻问:“谁?”

“她说的是蔻子。”呼延云淡淡地说。

郭小芬停住了脚步。

“我猜错了?”呼延云问。

郭小芬惊讶地看着他:“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对啊!”马笑中也很吃惊,“你凭什么怀疑蔻子呢?”

“时间,计算一下时间,你就全都明白了。”呼延云说,“不过,是小郭怀疑蔻子,至于我,倒更同意她前面那句话,在没有见过所有涉案人员之前,先别急着下结论的好。”

上车之后,马笑中一面启动汽车一面问去哪里,呼延云说:“冥山旁边不是有个古玩城吗?去那里,找刘新宇。”

“这个刘新宇,和你很熟吗?”郭小芬问。

“嗯,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博学多才,特别是在考古和文物鉴定上造诣很深,大学时代还和我一起办过杂志。”呼延云说,“没想到他也牵涉进这个案子里了,如果真凶是他,那恐怕要大费周章了,因为他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冥山是这座城市最大、最著名的公墓群之一。古玩城其实就是山脚下的一大片自由市场,一进去便可见到一行行摆着假山石、根雕、瓷瓶、玉器、线装书、指南针、刀剑、双节棍等等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地摊儿,无论是遮阳伞下的摊主还是蹲在地摊前扒拉这个翻弄那个的买家,眼神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贪婪、狡黠和鬼鬼祟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油漆味儿,仿佛人和物件都是反复涂抹后才上市的。

呼延云很快就发现了刘新宇,他蹲在一个地摊前正拿着一面铜镜跟左边一个胖子讲着什么,呼延云索性走到他右边也蹲下。

“怪物总动员。”马笑中朝郭小芬挤了挤眼睛。

胖子一看呼延云,高兴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呼延,是我!是我!”

“朱志宝!”呼延云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这儿瞎逛,差点买了假货,正好刘哥在旁边,怕我吃亏上当,把我拉开了,正教我鉴别铜镜呢。”朱志宝指着刘新宇笑呵呵地说,“真是太好了,我一出家门心里就发慌,有你们俩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呼延云用胳膊肘捅一捅刘新宇,刘新宇笑着冲他点点头。

“这黑漆古 [1] 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其实你仔细看……看出来了没有?颜色发浮,层次单调,黑得不入骨,所以肯定是拿化学药水儿泡出来的。”刘新宇指着铜镜对朱志宝说,“拿氨水儿或者硝酸滴在上面,再用水一冲,准保露出铜色儿来。”

朱志宝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刘新宇又拿起一面铜镜:“再看这面,上面的铜锈,是不是感觉不错?你首先要知道,铜锈其实就是矿物化了的铜盐,要是拿显微镜看,会看到它们一簇簇地长在铜镜表面,错落有致,层次感特别强。而我现在手里拿的这一面,虽然也有铜锈,但是你摸一摸试试,是不是有点刺手?用指甲一抠这‘锈’就脱落了,其实是用漆雕颜料做的伪漆皮……”

“哎哎,差不多就行了!”摊主脸上挂不住了,用一把青藤手杖“哐哐”地敲着一面铜盆,“您真懂行假懂行?进了场子‘见脏不洗’,知不知道?想显摆本事到别的地方去,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抱歉,您多担待,我主要是想教这位胖兄弟练练眼力。”刘新宇一笑,把铜镜放回地摊,捡起一块玉皮子,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我要了,算给您赔个不是,不过,一看就是提过油的,值不了几个钱,我给您这个数儿行吗?”说着伸出几根手指。摊主一看,无奈地说:“得嘞,您拿走吧。”

付了钱,刘新宇站起身,一边跺脚一边揉着发麻的腿问:“呼延,是不是为了杨薇那案子找我?”

呼延云也站了起来:“对,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我也去!”胖乎乎的朱志宝说。

这时马笑中和郭小芬走了过来,呼延云给大家介绍一番。刘新宇问去哪儿比较好。呼延云说干脆去望月园走一走吧,刘新宇同意了,跟着他们来到普桑旁边,刚刚拉开车门,朱志宝又跟上来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带我一起去吧!”

大家都看着呼延云,呼延云想了想说:“那你在旁边老老实实待着,不许乱说话,不许乱跑动,还有,我们无论聊什么你都不许跟别人讲,不然下次不带你了。”

“成!”朱志宝答应得非常痛快。

开车往西,很快就回到了望月园,马笑中把车停在公园的门口,五个人下了车,望见太阳已经西斜,红彤彤地浸在大朵大朵的晚霞里,像正在洗泡泡浴。他们走进石头拱门,顺着宽大的石阶往丘陵的顶部走,旁边不断有孩子跑上来跑下去,甜甜的嬉笑声跟在空中飞似的。

终于到了石阶的顶部,绕过那个石刻的月亮公公,眼前就是圆形广场。平地喷水池正在不断地向上喷出一股股水柱,在水柱的顶端绽放开伞一样的水花,凉凉的水丝随着晚风不时飘到身上,清爽极了。一个小男孩尖叫着从水柱中间穿过,然后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炫耀着自己的勇敢。郭小芬仰起脸,看到水雾中有一道清晰的彩虹,正如梦如幻,听见耳畔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只见朱志宝也从喷水池正中冲了过去,然后浑身湿透地跑回来,傻呵呵地乐着,擦着脸上的水珠儿说:“真好玩!真好玩!”

“这哥们儿挺憨的。”马笑中说。

“朋友嘛,越简单越好。”呼延云微笑着说。

“阿累就是个挺憨的人。”刘新宇叹息,“过去我们常来这里,特别是夏天的晚上,每人拎着两瓶啤酒边喝边聊天,什么都聊,开心极了,他笑起来瓮声瓮气的,跟在桶里似的,直喝到醉醺醺了才回家……”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阿累就是在冥山古玩城认识的。有一年,我去地摊上淘货,看上一面宋代的铜镜,铜质、纹饰、沁子都很不错,爱不释手,但是仔细一看铭文,看出问题来了,上边写着‘苏州乌鹊桥南缨家真铜镜’,要知道宋代是很讲国讳的,太祖赵匡胤的祖父名叫‘赵敬’,‘敬’与‘镜’同音,为了避‘敬’讳,所以宋代的铜镜便称为‘照子’、‘鉴容’等等,不可能出现带‘镜’字的铭文。我认为这是一面伪制的铜镜,遗憾地想要放下,谁知旁边一个也在淘货的小伙子看穿了我的心事,低声说‘买下吧,真货,绍兴三十二年以后的’,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据《宋史·礼志》载,绍兴三十二年正月,礼部、太常寺曾经颁文,‘敬’字可以不避讳了,于是在铜镜上出现了‘镜”的字样,但是到了绍熙元年四月又重新颁布‘敬’字要避讳,所以在这中间短暂的28年里,确实有宋镜是带‘镜’字铭文的。我一问摊主价钱,摊主大概也以为这是面伪制镜,价格出得极低。我买回家仔细鉴定,确是真镜——我捡了个大漏儿!那个指点我的小伙子就是阿累。

“要知道,在古玩这个行子里,为一个铜钱尔虞我诈反目成仇的事情多了去了,阿累的举动让我觉得,这人不是‘拿玩意儿当命’,而是‘拿玩意儿当玩意儿’,他懂行、学问扎实,但是讲道义,喜欢成人之美,可交!后来我们就总约好了一起淘宝,成了很好的朋友。通过他,我又认识了蔻子、王云舒、武旭他们,有时大半夜的就来这望月园里一起玩捉迷藏,呵呵,那段日子,回忆起来真是温馨啊!

“呼延,你不知道,我还和阿累提起过你呢。”

“我?”呼延云有些惊讶。

“对啊。”刘新宇点点头,“我把你的那些推理的故事告诉他,他特别喜欢听,还说其实鉴宝也是一种推理,不仅要有丰富的学识、敏锐的头脑,还需要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缜密,总让我哪天把你拉过来一起喝酒聊天,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

呼延云望着地上渐渐黯淡的一片树影,没有说话。

“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婚礼搞得特别排场,但是我当时就有两种感觉,一是那个新娘跟他不是一路人,二是他其实并不快乐。

“婚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我,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约我晚上出来聊一聊。我们就在这个圆形广场见面,我发现他的气色非常非常差,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得了绝症。我震惊极了,问他具体得的是什么病,他却坚持不说,只讲自己时日无多,搬到叠翠小区和他妈妈一起住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在水岸枫景自己的家里住,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他妈妈怕樊一帆照顾不好他——可是我知道他在撒谎,理由绝不止这么简单!

“然后,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的爱情?

“我说世界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就拿铜镜举例子吧,也许伪制的比真的多上几万倍,但是真的还是有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像他这样患了绝症的人,假如爱上了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也爱上了他,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对感情的事情一向看得很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半天才说,你现在既然有妻子,身体又不好,要是真的爱那个姑娘,就别让她将来恨你、怨你。

“他听了我的话,低垂的眉毛忽然扬起,立刻变得很开心,拉着我去旁边的酒吧喝酒,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喝了许多许多,像开了闸似的,不停地说着过去一起淘宝的日子,我几乎插不上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不过,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喝酒了。

“我和他最后一回见面,是在今年春天。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话声音很慢很吃力,让我马上来叠翠小区。我一进门,看见他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对我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让我把门关上,反锁,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我照做了,之后问他怎么样了,他似乎没有时间和力气对我讲述他的病情,指着电脑桌的一个暗柜,让我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工整,应该是他病情还不是特别严重的时候写的。那是他的一封遗嘱,上面写着把他的遗产分成三份:水岸枫景的房子和收藏的大部分铜镜都留给他的妈妈;留100万元给他的老婆樊一帆;最后一份则让我十分惊讶,100万元和一面铜镜,留给一个叫小青的姑娘。

“我一下就猜出来了,这个小青一定就是他爱上的那个姑娘……”

马笑中打断了他的话:“100万元,要说也不算多啊,不是和给樊一帆的一样吗?”

刘新宇摇摇头:“才不一样,阿累留给小青的,比留给樊一帆的,多了几十倍都不止!”

马笑中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几十倍?怎么会?不就是多了一面铜镜吗?”

“对,就是多了一面铜镜。”刘新宇慢慢地说,“可你要知道,那面镜子正是阿累的传家之宝——西汉的透光镜!”

注解:

[1]  古铜镜在地下埋藏太久,器表和地子受到土壤侵蚀,呈现亮晶晶的黑漆色,故名黑漆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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