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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爆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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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字。”呼延云重复了一遍,当他把困惑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阳台时,只见老人已经摇着轮椅,慢慢地顶开阳台门回到室内去了。

由于光线的原因,加之墙壁和阳台门的遮挡,即便是用望远镜也看不清南屋里面的情况,只能约略认出老人倚靠在轮椅上的脑壳,还有段新迎偶尔走来走去给他端饭、擦脸的身影。

“老段这一天到晚的都憋在家里做什么啊?”呼延云嘀咕了一句,“我调查了一下,出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也没有找工作,也没有和从前的狱友们联系过。”

刘新宇说:“从咱们这个位置,看不到北屋的情况,但凡他到他爸的南屋来,就是伺候洗漱、吃饭什么的,爷儿俩好像也很少说话,现在他把他老爸抱到床上,应该是让他睡午觉了……呼延,你真的觉得老段在策划一起谋杀案?”

呼延云看着刘新宇,虽然刘新宇脸上没有神情,但是呼延云知道这一定是他自从参加这个监视行动以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问题。

“从这几天观察的情况来看,除了觉得他比较宅一点,我没有发现他任何异常的行为,一个囚徒和一个宅男基本上可以画等号,所以作为刚刚出狱不久的他,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呼延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过,谁知道呢,一晃这么多年不见了……时间就像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而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车祸现场。”

“一直没说,其实我几年前见过老段一面。”刘新宇突然冒出一句。

“啊?”呼延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还记得我大学毕业,曾隐瞒学历考技校,学过一段儿电工吗?我就是在技校遇到老段的。说来也巧,他正好也在那里上学,报的速成班,我们见面很高兴,都没想到能在这里继续当同学,所以还一起喝了几顿酒。他和从前一样,老实、厚道、没啥主见,唯唯诺诺的……只是脸上多了几道褶子,一喝酒就话多,一说话尽是抱怨,工作不顺心,在社会上老是受欺负,而且刚刚结婚,经济压力大,挣钱又不多,这才想来技校回回炉,艺多不压身什么的。照我看,他没有什么变化,不像是一个杀人犯——更不像是林香茗说的工于心计、极度凶险的杀人犯。”

刘新宇和呼延云是初中同学,林香茗是呼延云的高中同学,但是高中时代他们曾经和呼延云一起办杂志,所以彼此相识。

“在对人性的判断上,香茗比你我都要敏锐和深刻得多。”呼延云说,“再说了,老段结婚早,要孩子也早,咱俩都还是光棍一条,不大可能了解一个父亲的心态,或者说,不大可能了解到一个男孩变成父亲之后,究竟会有哪些改变。”

为了放松一下坐姿,刘新宇扩了扩胸:“说句题外话,呼延,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恋爱,成家?”

“爱情是世界上最缺乏逻辑和理性的事情,而你又知道,我只要摊上缺乏逻辑和理性的事情,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呼延云苦笑道,“有个事情我搞不懂,那个……我虽然长得比较丑,但是比起老段来,咬着后槽牙说,绝对能算一帅哥了,他怎么会那么早结婚?他没有钱,也没有权,谁家姑娘会看得上他?难道他真的遇到传说中的好女孩了?”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没有见过老段他老婆,不过,那会儿一起喝酒时,一提到家里他就唉声叹气的,似乎对婚姻状况一肚子的怨气,总说婚姻靠不住,女人信不得。”刘新宇说。

呼延云沉思了片刻,又说:“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去他家里玩儿,好像只看见他妈妈,很朴实的一个人,后来初中时,你跟他走得比较近,你见过他爸爸吗?”

刘新宇点点头:“有一年假期我去他家找他,他妈妈病死不久,一家人胳膊上还戴着黑纱,他爸爸瘦瘦的,穿得很破旧的衣服,不大爱说话……总之老段是个挺可怜的家伙。”

呼延云长叹。

“我说,呼延。”刘新宇的口吻骤然加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和老段当面谈谈?”

呼延云一愣,仿佛被这个问题戳到了牙神经,片刻之后,才嚅嗫道:“我还没有想好,毕竟我连他是否真的涉足此案都没有搞清楚,见了面也不知道谈什么好……”

“我觉得你应该见见他。”刘新宇“咔”地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慢慢地喝了一口,“你应该给他一个把事情讲清楚的机会。”

“老刘,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在工作,不能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

“老段不一样,他是咱们的老同学——”

呼延云粗暴地打断了他:“老同学怎么了?别说老同学了,我办了这么多案子,还见过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同桌,最后一个把另一个毒死的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久很久,空置了很长时间的房间,就在这静谧中释放出特有的光泽和气味,让对视的两个人都像是镌刻在清代家具上的兽面纹饰一样,古旧而失神。

“抱歉……”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气氛,呼延云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我有点急躁,而你今天好像也有点话多。”

刘新宇“嗯”了一声。

“就算我想去找老段谈,至少也要在掌握充足的情况以后啊,现在我去和他谈什么?难不成谈他老爸为什么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到阳台上念五字真经?”

“没办法,从咱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面的阳台,完全看不到北屋,他在北屋里鼓捣什么,咱们完全无从知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潜入他家里去看一看。”

呼延云一惊,旋即明白了刘新宇的意思。是的,潜入段新迎的家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他的老爸每天会有固定的时间坐在阳台上,剩下基本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段新迎出门在外,那么潜入进去,也许能发现很多离着几十米楼间距发现不了的东西。

但是,会不会有危险呢?

这么想着,呼延云突然笑了,那个总是弯腰驼背、一脸恭顺样子的老同学,能有什么危险?

不,不能这样想。呼延云在意识的最深处朝自己狠狠扎了一针。永远不能忘记林香茗的提醒,这是一个“极度凶险”的嫌犯,假如林香茗下了这样的“诊断报告”,那么任何人都不应该掉以轻心。

“呼延!”刘新宇突然叫了他一声,“老段要外出了。”

呼延云连忙凑到窗前,只见段新迎正在推开楼门往外走,斜挎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棕色人造革挎包,挎包里鼓鼓囊囊的,他把锁在停车架上的自行车锁打开,骑上那辆看上去有如出土文物的二六自行车,嘎吱嘎吱地往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呼延云转过脸,对刘新宇说:“我走一趟。”

刘新宇立刻把搁在椅子边的工具包提溜到膝盖上,打开,拿出一个硅胶制成的肉色无线耳麦递给呼延云,呼延云塞进右耳,刘新宇又拿出一个好像iphone6的对讲机——这种对讲机可以接收到呼延云在100米范围内通过喉部振动发送的音频信号,并经由话筒将对话传送到他的耳麦中——调整了一下频率,低声对着话筒调音:“abc发送, abc发送”,呼延云点了点头,竖了一下大拇指,表示接收音频信号清晰稳定,然后背上一个浅灰色的迷你双肩包,走出门去。

呼延云朝着段新迎住的那栋楼走去,暗自庆幸,刚刚还在盼着能深入“虎穴”一探虚实,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这真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时机,段新迎出门去了,他老爸又睡下了,正好可以摸进屋子里面去。

但是,会不会有危险呢?刚才想起的问题再一次闪现于脑际。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危险也比站在窗口瞭望强,隔靴尚且不能搔痒,何况隔着楼呢……再说,不是有刘新宇在观察着么,万一段新迎提前回来,只要得到刘新宇的预警,自己应该有充足的时间撤出。

推开段新迎所住楼的楼门,一步一步向四层走去,楼道空无一人,静寂得与这正午时光恰是相宜,只在临近窗口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灰尘在百无聊赖地漂游,然而出于谨慎,呼延云还是很没必要地踮着脚尖拾级而上。楼梯虽然宽敞,却因为年代太久的缘故,所有的台阶边缘都像狗啃过一样坑坑洼洼的。

来到四层,呼延云看了一下右手的屋子,很罕见地没有安装防盗门,“原装”的木头门板上端能看出“409”三个字的门牌号,只是红漆脱落得只剩底色。

就是这一间了。

呼延云蹲下,看了一下门锁,是只装配了五六颗弹珠的旧式锁,用一字钥匙就能打开的,属于最好“破解”的门锁,这种锁打开并非难事,容易出现问题的反而是在门轴上,因为一般来说,装配这种门锁的房门都年纪不小了,门轴就像七八十岁老人的骨关节一样,会在打开时嘎吱作响,很容易惊动屋子里面的人。

于是呼延云从迷你双肩包里拿出润滑油,用一根细刷子,把润滑油在门轴的里里外外、每道缝隙都打上油,那门轴活像是准备上台演出的老年时装表演队队员,连锈斑都闪闪发光。

他拿出一把万能钥匙,插进锁孔鼓捣了两下,很容易就把锁舌打开了,然后他轻轻地拉开房门……

很好,几乎毫无声音。

他一闪身,走进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

光线有些暗,好像从中午一下子步入黄昏。扑面一股很浓烈的又骚又溲的气味,仿佛有人把墩布在尿盆里沤烂了又拿出来擦了一遍地板。呼延云游目四顾,发现这个南北通透的两居室和自己用来监视这里的那套住房的结构几乎一样。南边的主卧比较大,有个阳台;北边的次卧关着门,门上挂着锁;连接南北屋的是一条长长的过道,正对着房门的是一个不大的客厅,像树洞似的凹在整个过道的中间部分。

竖起耳朵,除了旧电冰箱的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呼延云沿过道轻轻地走了几步,将后背贴在墙上,窥探主卧的动静:只见一张木板床上躺着段新迎的老爸——下半身盖着个开了线的毛巾被,应该是睡着了,床头柜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药瓶,还竖着一个蓝色的氧气罐,那辆他活动时须臾不可离开的轮椅也搁在床边,扶手处包着的黑色人造革破绽开来,露出了脏兮兮的海绵,轮胎磨得早已看不见一点花纹,蛇皮一样光溜溜的。

他倒退了几步,退回客厅。客厅摆着一张钢丝床,上面铺有被褥,床边有一张米色的折叠桌,桌前有一张小板凳,桌上摆着台灯、军绿色的工具箱什么的,看起来段新迎平时不仅在这里睡觉,也在这里活动。

他又来到次卧的门前,看了看那个挂锁,挂锁是“三环”牌的铜锁,锁梁紧紧扣在锁体里面。怪事,大白天为什么要给自己家的一间屋子上锁?段新迎为什么不在这间屋子里生活?在这么逼仄的两居室,为什么还要刻意留出一间房子空置?

所有问题汇成一句话,就是——这间次卧里到底锁着什么秘密?

呼延云把耳朵贴在次卧的门板上仔细地听了听,死寂,没有一点声音,看来里面的窗户应该也是关着的,他伏下身子,从门板底部与地板间的缝隙往里面看,次卧的光线本来就差,加之缝隙本身并不大,所以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一阵冰冷的风猛地吹到他的脸上,蛰得他睛明穴一阵酸痛。

等一下,既然里面的窗户是关着的,哪里来的风呢?

难道,这间屋子里面有人?或者……某种灵异的透明体也在从那道缝隙里望着自己?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赶紧站起。

这种挂锁要想打开倒不费劲,但弄出的声响很可能会吵醒睡觉的老人——他以这样的想法否定了自己进入次卧的企图。

那么,不妨好好看一下客厅吧。这片狭小的活动区里,也许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他把一根激光手电叼在嘴里,打开的光束照射着眼前的视野:先把段新迎的床铺翻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又看看垃圾筐,也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只有几个被剪碎的塑料管、铜线什么的、于是再去看那张折叠桌,然而折叠桌上除了台灯和一个超霸纽扣电池塑料盒,空无一物。

一无所获,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他这么想着,随手在折叠桌上轻轻地抚触了一回。

咦,手指尖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他把指尖抬到眼前,用激光手电的集束灯光照上去,才发现是一些细砂似的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难道是海洛因?老段这家伙莫非在自制毒品或吸毒?如果真的是这样,海洛因的提纯需要非常复杂的工序,应该能在这房间里发现泵浦、坩埚或长颈玻璃瓶等提纯工具,或者找到吸毒用的锡纸或注射器啊!

呼延云立刻开始更加细致的搜索,终于,在墙角的一个纸盒子里面,他发现了电烙铁、烧杯、漏斗、玻璃广口瓶、咖啡过滤器什么的,还有几个没有贴标签的棕色瓶子,瓶子都已经空了,只在瓶盖上用碳素笔写着几个大写字母,是区分它们的唯一标志。

hcl是盐酸、h 2 o 2 是过氧化氢(双氧水)、ch 3 ch 3 是丙酮。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比洗剪吹的发型还要色彩斑斓跌宕起伏参差不齐匪夷所思,就眼前这些工具,提纯海洛因明显不够,研磨咖啡又明显太多,难道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化学和物理爱好者的“常备品”……不不不,不应该做这样最懒惰的设想!

我这是怎么了?自从贴着地往次卧里看了一眼,遭遇到一阵诡异莫名的冷风以后,我就一直头脑僵木,无法将视线所及的物什建立起内在的逻辑关系……

这么一想,他的头脑立刻冷静了下来。

我不能再纠缠于那些白色晶体是什么了,那会使我偏离方向,陷入泥淖,我推理的目标应该是——段新迎到底做什么去了,当这个问题搞清楚的时候,白色晶体的“真身”也许反而会暴露出来。

所以,这个纸盒子里面的东西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寻找真相的全部,就应该重新审视那些被我原以为可以“放弃”的东西!

垃圾筐里的被剪碎的塑料管、铜线;

折叠桌上的超霸纽扣电池塑料盒;

纸盒里面的电烙铁、烧杯、漏斗、玻璃广口瓶、咖啡过滤器,还有那几个没有贴标签的棕色瓶子……

望着雪白的墙壁,他的视线伴随着脑海由混沌到清晰,也一次次地变焦,于是那些本来独立的器皿和模糊的影像,终于由一成二,由二成三地渐渐组合成了连续不断的画面:将过氧化氢放入玻璃广口瓶里面,然后加入丙酮,搅拌,搅拌,再添加盐酸催化,继续搅拌,搅拌……把一切放进电冰箱,白色晶体形成了,容器,溶液,咖啡过滤器,漏斗,烧杯,广口瓶,一次次的倾倒,过滤,搅拌,然后将过滤器底部潮湿的晶体用小勺子舀出,平摊,晾干……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垃圾筐里的被剪碎的塑料管、铜线;折叠桌上的超霸纽扣电池塑料盒;纸盒里面的电烙铁……

不不不,推理的重要前提之一,就是尽量淘汰掉那些形成干扰的条件,让一切可供推理的元素呈现出最本质最本真的本来面目。

好吧,开始简化——

被剪碎的塑料管、铜线;超霸纽扣电池塑料盒;纸盒里面的电烙铁……不行,还不够,再简化一点。

塑料管、铜线;纽扣电池塑料盒;电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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