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萨达 第十四章 变形的克莱斯勒(2/2)
我们走到旁边的小屋。一个穿着身灰袍的老太太走到门口,一边在黄色大碗里搅着什么东西,一边打量我们。
“玛丽在哪儿?”副警长问道。
她转过头去,朝屋里喊了几声,然后挪到一旁,好让另外一个女人走到门边。女人矮矮壮壮的,三十出头,脸庞宽而扁平,一双深色的眼睛很是慧黠。她披了一条暗色的毛毯,在喉咙处系住。毛毯一直垂到地板上。
“你好啊,玛丽,”罗力打了声招呼,“你怎么没去卡特那儿?”
“我病了,罗力先生。”她没什么口音,“风寒——今天没法出门。”
“啧,啧,啧,这可挺糟的。看医生了吗?”
她回答说没有。罗力说她该去看看,她说她不需要,她常感冒。罗力说也对,可这就更该看医生了,最好是防患于未然。她表示同意,但又说看病太贵,得病本来就不是好事,要是还得花钱就更糟了。罗力说从长远来看,还是去治病比较划算。等我开始觉得这对话恐怕要耗掉一天的时候,罗力终于又把话题转向了卡特夫妇,问起女人帮工的事。
她告诉我们,自己是在两个星期前,他们租下旅馆的时候被雇用的。她每天早上九点过去——他们从未在十点前起床——帮他们煮饭,做家务活,晚上洗好碗盘后离开,通常是在七点半左右。听到柯林森——对她来说是叫卡特的那个人——被杀了,而太太也跑掉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惊讶。她又告诉我们,在昨晚吃过饭后,柯林森一个人出去了,说是想散个步。时间是六点半左右——晚餐提前了,没提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回家的时候刚过了七点,当时卡特太太正在二楼的前厅里看书。
玛丽·努涅斯没有——也可能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什么理由,能让我借以推测出柯林森为何向我求援。她坚持说,自己只知道卡特太太看起来不快乐——也确实是不快乐。玛丽对此有一套自己的揣测:卡特太太另有心上人,但她父母逼她嫁给卡特;所以,卡特当然是被那个第三者害死的,而卡特太太跟他私奔了。除了女人的直觉,我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其他的凭据,所以我就向她询问了卡特夫妇的访客。
她说自己一个人都没见过。
罗力又问她卡特夫妇是否有过争吵。她一开始说“没有”,但又很快改口,而且说他们经常吵架,对话从来都没愉快过。卡特太太不喜欢她先生靠近她,玛丽亲耳听她说过好几次,说他要再不远远避开的话,她会杀了他。我想诱导玛丽说得详细些,问她这些威胁是怎么发生的,话又是怎么讲的,但她却不上道。她告诉我们,只记得卡特太太以死威胁过卡特先生,叫他离开。
“这就说得通了。”我们穿过小溪、爬上斜坡往德布罗家走时,罗力心满意足地开口了。
“什么说得通了?”
“他老婆杀了他。”
“你这么觉得?”
“你不也是。”
“不。”我说。
罗力停下来,有些忧虑地看向我。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这么说?”他抗议道,“她不是个瘾君子吗?你自己不也是说,她一直昏沉沉的?她不是跑了吗?她丢下的东西不都是沾了血污吗?难道不是她威胁要杀她丈夫,才吓得他把你给请来了吗?”
“玛丽听到的不是威胁,”我说,“是警告——跟诅咒有关。加布丽埃尔·柯林森真的相信那个。她是为他着想,要救他一命。我之前领教过她那一套。要不是柯林森趁她神志不清,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把她拖走,她才不会嫁给他呢。而这事儿又让她更害怕了。”
“但谁又会相信——”
“我可没想让谁去相信什么,”我低吼道,然后再次往前走,“我是在告诉你我信什么。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还敢说,玛丽·努涅斯说自己今早没去那房子准是在撒谎。她可能跟柯林森的死无关;她可能只是到了那儿,发现柯林森夫妇不见了,又看到一堆沾着血污的东西和枪。她不小心把地板上的弹壳踢开了,然后就拔腿跑回家,编了个谎说自己感冒了,好明哲保身——她丈夫被关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受够了那种麻烦。但也可能不是这么回事。总之,像她那种女人处在那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会搞这一套。要让我相信她刚好今早碰巧感冒,还得多点证据才成。”
“好吧,”副警长说道,“要是她跟命案无关的话,感不感冒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到的几种回应都是既渎神又侮辱人格,于是就忍住了没说。
再回到德布罗那里的时候,我们借了一辆至少是由三辆旧车拼出来的旅行车,一路咣当作响地沿着东街开过去,看看能不能追踪到开着克莱斯勒的女孩。我们先在克劳德·贝克家停下了。此人面色苍黄,身材细瘦,脸庞棱角分明,看上去有三四天没刮胡子。他太太可能比他年轻,但是显老——脸色疲惫、容颜不再,但或许曾经有些姿色。他们有六个小孩。最大的那个十岁,长着一双罗圈腿,满脸雀斑;最小的还不满一岁,胖乎乎的,又吵又闹。其他四个孩子有男有女,但统统都感冒了。贝克全家都走到前廊迎接我们。他们说没看到那女孩,也从未在七点之前起过床。他们只跟卡特夫妇打过照面,可是完全不熟。他们问的问题比罗力和我问他们的还多。
路过贝克家后不久,石子路就变成了柏油路。依照路面上克莱斯勒的车迹来看,那之后应该再没别的车经过。在离贝克家两英里之外的地方,我们在一幢被玫瑰丛环绕的亮绿色小房子前面再次停车。
“哈维!喂,哈维!”罗力大声地喊着。
“嗨,本。”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人高马大的男人走到门口,然后穿过花丛走向我们的车。他的五官跟他的声音一样粗硬,步调也如语气一般从容不迫。他姓惠登。罗力问他有没有看到克莱斯勒。
“有啊,本,我看到他们了。”他说,“他们俩今早七点十五左右经过这儿,车开得飞快。”
“他们?”我和罗力同时发问,“两个?”
“车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个女孩,我没仔细瞧,就看到他们嗖地开过去了。是女人开的车,个头从我这儿看过去挺小的,棕色头发。”
“那男的长什么样?”
“噢,大概有四十岁吧,看起来个子也不大,脸色挺红润的,灰帽灰外套。”
“你之前遇见过卡特太太吗?”我问。
“海湾那头的新娘吗?没有。我只见过新郎。女的是她吗?”
我说我们觉得应该是。
“男的那个可不是新郎,”他说,“那人我没见过。”
“要再看到的话,你认得出吗?”
“大概可以吧——开得那么快的时候我都瞧见他了嘛。”
我们在惠登住处的四英里之外找到了那辆克莱斯勒。它在左车道外一两尺左右的地方一头撞上了一棵桉树。车窗全碎了,车身前三分之一的金属被挤压得变了形。车里是空的,也没有血迹。这附近除了副警长和我之外再无他人。
我们绕了好几圈,紧紧盯着地面,而最后也没有了解到什么新的线索。克莱斯勒撞上了桉树,路面有胎痕,车旁的地上有看似脚印的痕迹;可这类痕迹在哪条路边都能找得到。我们钻进借来的车里继续前行,沿途看到人就问,可所有的回答都是:没有,我们没看到她,或者他们。
“那个叫贝克的家伙呢?”我们掉头开回去的时候,我问罗力,“德布罗只看到她,可她开过惠登家的时候,旁边多了个男人。贝克一家什么都没看到,但照理说男的应该是在他们的地盘才加入她的。”
“这个,”他带着些争辩的意思开口了,“只是一种可能性吧,是不是?”
“唔,不过再跟他们谈谈总是没错。”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他毫无热情地回应道,“但跟他们吵架时可别把我拖进去,他是我小舅子。”
这可就大不相同了。我于是问:“他这人怎么样?”
“克劳德没什么出息,挺普通的一个人。我老爸说过,他在农场里除了孩子什么都搞不出来。可我也没听过别人讲过他什么坏话。”
“要是你说他没什么问题,那就行。”我撒谎道,“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