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随叫随到的瘾君子(2/2)
早餐之后,扑克跟卷得像雪茄的大麻烟纷纷出动。帕特里斯的弟弟cj也跑来观战,但大麻不会传到他的手上,他自己也不会开口要。卢克的女朋友跑来找他,小两口关上了卧室门,在里头二人世界。在一屋子乳白色烟雾跟大麻特殊的呛味之间,拉马尔家的晨间时光在慢悠悠地逝去。
就在大麻卷烟快要抽完、拉马尔和少年们正嗨的时候,外头有人毫不见外地敲起了门,声音不小。听这气势,门后可能是房东或治安官:指节敲出四五下叩叩叩的清脆“鼓点”,连续而急促。大家都愣住了,一时面面相觑,全像哑巴似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巴克才出声:“是谁?”
“我是教会的柯林(l)。”
“靠!”拉马尔的口气在解脱中带着几分恼怒,跟被抓包的小孩没什么两样;而一旁的孩子们则很辛苦地憋着笑。埃迪赶紧打开窗,只见一群人疯狂地徒手扇风,而他们在“手动排烟”的同时也越笑越大声。“好了!好了!”拉马尔压低音量要大家冷静点,然后示意埃迪去开门。
虽然闻到大麻味,但柯林会装傻。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白人,头上没抹发胶,姿态端正,手上戴着一只婚戒。柯林一手拿着《圣经》与名为《唯独恩典》的读经教材,另一手拿着饼干。等所有人在拉马尔家的客厅就座之后(当然卢克跟女朋友还在房里),柯林翻开《圣经》,迫不及待开始读经。柯林带他们读遍了经典的章节。“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神使那无罪的,替我们成为罪……”。少年们一面安静地坐着,一面忍不住暗暗地嗨。柯林指定部分段落让他们读,他们相视而笑,但也乖乖地用手描着柯林要求的段落,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拉马尔全心投入《圣经》的韵文中,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头,一会儿背出剩下的字句。
“因为世人都犯了罪……”
“……亏缺了神的荣耀。”拉马尔说。
“真的,我也一直这样觉得。”巴克钻进沙发的靠枕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有话就说啊。”拉马尔紧闭着双眼,鼓励孩子发言。
“我不懂怎么会有人不信上帝。”
“你相信恶魔的存在,是吧?”拉马尔问他。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恶魔,但我不想认识他。”巴克答道。
“现世就是地狱。”拉马尔补了一句。
“嗯,说地狱可能过分了点。”柯林忍不住跳出来纠正。
拉马尔张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牧师。现场突然一阵安静,大家仿佛听到了什么,原来是卢克的房间里传来了呻吟与尖叫声。听到这儿,孩子们除了看地板还真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摆,想笑又不能笑,就像爆发前夕的火山。在带领所有人完成最后的祷告、并且把可以来教会领取物品(衣服、毯子等)的清单交给拉马尔后,柯林就离开了。他前脚一走,拉马尔家里就爆发出哄堂大笑。归队的卢克在厨房跟大家会合,大家又狂笑了第二轮。“我们都听到了,你在房间里‘干活’,”巴克笑到腰都弯了,“牧师就在外面,你这个笨蛋!”
拉马尔摇摇头,然后发起扑克牌。
那个月的月底,昆汀来到了阿琳在第十三街的住处。他把车子停在公寓外头,按喇叭催促。不过他今天要来找的不是阿琳,而是特丽莎的新男朋友——克里斯(chris)。“老天爷,我宿醉还没醒,”克里斯边说边爬进了昆汀的雪佛兰suburban,“我女朋友带了六罐喜力,还有差不多剩1/5的阿姆斯特丹牌伏特加。”
昆汀打d档让车前进。这天,他把头发中分,在后脑勺左右各绑了一球黑人的“泡芙头”。快四十岁的克里斯穿着大件的冬装外套,用针织帽盖住了他的秃头。克里斯出狱后先搬来跟特丽莎同居,然后打电话跟昆汀说他在找工作。如今昆汀是克里斯仅有的收入来源。
suburban在一间公寓侧边停好,克里斯跳下车要去接蒂尼(ty),他是另一个帮手。几分钟后,克里斯回来了,但却不见蒂尼人影。“那家伙说他今天没心情,不去了。”
昆汀耸耸肩。“那小子在搞什么,真要命。”
昆汀打电话给谢伦娜,把叫不动蒂尼的事情跟她一五一十说了,谢伦娜的回应是:“找个人补他的空就好了。”你没听错,工人就是这么好找,就是这么容易被替代。就算蒂尼不来,谢伦娜还有个爱吸快克可卡因的亲兄弟,再不然昆汀的叔辈有一个叫凡尔纳(verne)的酒鬼,他会很乐意为了买酒赚些零用钱。除此之外,房客也会打电话来问有没有工作可做,连独腿里基都曾问过。这些都不算的话,谢伦娜还有一组瘾君子“团队”可以垫档,她管他们叫“快克三脚猫”,说白了就是滥竽充数,但这些人总是心甘情愿地为少得可怜的薪水上工。就算再走投无路,昆汀也可以从街上直接拉人。路旁找人没有想象中难,因为旧城区的失业人口很多。谢伦娜跟昆汀会备好工具、材料,还负责接送。薪水的话,无论是论件或论日计酬,钟点费都落在6到10美元之间,视工作的性质或难度而定。“对这些人来说,1美元也是钱,”谢伦娜说过,“他们不会错过任何工作,你不用担心钱少他们会没兴趣。”
教育程度低的黑人失业率很高——这种报道其实混淆了事实,许多人虽然不在正式的劳动市场里,但他们其实经常工作。有些会在黑市里头从事非法交易,但即便是黑市里混得最好的毒贩,也还是会羡慕那些付现就有一堆廉价劳工可用的房东。 2
昆汀把克里斯放下车的地方,是他跟谢伦娜刚购入的新屋,两人准备把这地方租给一个领租房券的女人。昆汀叫克里斯去稳固楼梯间的栏杆,并修好一扇门,以便应付美国住房法“第八节” [1] 的出租房检。“你知道租房补贴项目有哪些要求吧?”昆汀跟克里斯交代,“所有小地方都要顾到……他们的检查清单可以说是非常龟毛。”
“就这样,靠你啰!”昆汀一边说,一边跟克里斯来个“凶神恶煞” [2] 帮派的花式握手。
昆汀在高中的时候混过街头,当时他跟“凶神恶煞”这个发源自芝加哥的帮派一起行动。他在帮派里算不上活跃,他两次中枪的经历也与帮派无关。昆汀第一次中枪时才十九岁,那时他与朋友杠上了另外一群人,就在局面一触即发之际,一辆厢型车冲上前来,他记得自己听到9毫米手枪的砰砰声,接着自己的腿被击中了。事隔一年的第二次中枪则跟一起抢劫案有关,这次子弹卡在他的肩胛骨。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昆汀变得神经质,医生后来诊断出他得了胃溃疡。这些年下来他学会了放轻松一点,遇到被房客撂狠话,他告诉自己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不时总会遇到些事情让他忍无可忍,这时候昆汀就会套上他的黑色连帽衫,配上黑色牛仔裤。谢伦娜会在门口狠狠地瞪他一眼,但不会真的开口阻止他,因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经验告诉她闭嘴就好。到了门口,昆汀会钻进他的surburban,打电话叫他的弟兄们来把事情搞定。黑色连帽衫上一次出动是有个房客故意搞破坏,把他的某间公寓弄得面目全非。
大约到了日落时分,昆汀已在他跟收银员都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家得宝 [3] 跟劳氏 [4] 之间奔波了不少趟,载工人上工或者递送工具,最后昆汀把头探进帕特里斯的旧家。他口中的凡尔纳叔叔这两天都待在这儿将聚氨酯橡胶涂料往硬木上抹,以便将拉马尔与少年们滴在棕色收边上的白漆给盖掉。虽然拉马尔顺手也把食物储藏室给漆了,但昆汀不想再跟拉马尔谈,他决定把跟拉马尔打交道的事留给谢伦娜去做。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只会付一次钱。凡尔纳领得到钱,就代表拉马尔领不到。为此拉马尔得想想办法,而且还不能想太久。
凡尔纳戴着巴尔的摩乌鸦队(baltiore ravens)的帽子,但那完全包不住他调皮的油腻头发。他的裤子跟法兰绒衬衫上都沾满了棕色的油漆,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有“液体快克”之称的钢牌特选211啤酒(steel reserve 211)在楼梯间散落一地,里头一滴不剩。
“我要酒。”凡尔纳这么跟昆汀说。
昆汀环顾四周,凡尔纳的工作做得不够漂亮,但还不至于说烂尾。“够给房客住了。”他评价道。
“呵,你当这里是布鲁克菲尔德(brookfield)啊!”凡尔纳笑了,布鲁克菲尔德是以白人为主的富裕郊区。
“说正经的,”昆汀顺着他的话说,“确实也没差,反正那些人最后也会把房子折腾得鸡飞蛋打。家具、桌子、会乱抓东西的狗,统统都往屋子里塞……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弄那些要花大钱的东西,弄好了也是被搞到一塌糊涂。”说着说着,昆汀掏出了钱包。“哇,你已经要收尾了嘛!所以整个弄完算你70元?”
“70元?不行不行,光这个房间就30元了。”凡尔纳示意着大客厅。
“什么,这个房间算20元啊。我们昨天讲好的,你忘了。”
“不不不,我一个房间要收20元,你收10元,加起来不就是30元。”难掩紧张神情的凡尔纳笑着故作镇静。
“这样的话,我叫蒂尼来做就好了啊!”凡是遇到对方想多要点钱,昆汀跟谢伦娜就会出狠招,他们要点醒对方这工作有的是人做。
凡尔纳马上缩回去。“好啦,好啦!”
昆汀数好钞票,付了钱,然后免费载凡尔纳到卖酒的店家。
昆汀跟凡尔纳在楼上的每一句话,楼下的辛克斯顿一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离开之后,帕特里斯跟娜塔莎溜到楼上,想探个究竟。看到刚粉刷好的墙壁跟地板,这两名女生吞了吞口水。新的女房客(或至少替她管钱的贝琳达)显然比帕特里斯更明事理:只有在还没搬进去的那会儿,才是一个房客最像“房客”的时候。
“看起来好漂亮喔,”娜塔莎说,“我快要疯了。”
“这是真的吗?”帕特里斯说。
“楼上也太梦幻了吧……但你原本住的地方跟老鼠差不多!”娜塔莎笑道。
帕特里斯没有被娜塔莎的话牵着走。想到谢伦娜,她说:“在我们家,她肯定一天都住不下去。”
[1] section eight of the hog act,明确规定了包含“租房券”在内的“住房补助支付方案”(hog assistance payra progra)。它属于联邦层级的租房补贴计划,主管机关正是美国行政体系里的住房与城市发展部。
[2] alhty vice lord nation,avln,芝加哥地区第二大的、也是最古老的黑帮帮派。会员数量大致在3万到3万5之间。
[3] ho depot,一家美国的家庭装饰品与建材的零售商,总部设于乔治亚州。
[4] lowe’s,一家美国的家居装饰用品连锁店,总部设于北卡莱罗纳州,偏重于中低端消费群体,是“平民版”的家得宝。
注释
1 在贫困社区,你常常听到大家对外宣称“自扫门前雪”(i keep to yself),但实际去这些社区走一遭,你会发现真正这么做的人少之又少。亚历山德拉·墨菲(alexandra urphy)发表过一篇论文“‘i stay to yself’:what people say vers what they do a poor bck neighborhood,”(university of y),当中探讨了这套“说归说,做归做”的拉扯与张力。
2 黑市的大部分“就业机会”都会扯上毒品或性交易。在街上贩毒或接客的小年轻们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被职场放逐的失业者沦为房东的廉价劳工。为了赚点现金或抵点房租,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房东修缮房产。关于正式与非正式经济体之间那条模糊的分界线,参见sudhir venkatesh,off the books:the underground eno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