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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纫机和大富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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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对蒋小三说:“我要过你的日子,早就神经出毛病了。”

饺子 大富翁 家乡

母子租住的小区房里,最显眼的仍然是机器,和蘑菇一样的各色线圈,四处堆积的布料衣服,倒因此不觉得冷。

有时候妈妈关店早,会骑电动车先回家吃饭,干一些打扣眼和绣花之类的活计,再去补习班接政宇。机器声音大了,小区邻居有意见,只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夏天机器发热,浑身冒汗。

房子看上去是简单装修过一遍,但处处透着自己动手的粗放痕迹,卫生间的瓷砖缝隙宽窄不一,瓷砖大小和颜色各异,厨房的地面显得不平,墙上也露出深浅不一的粉刷层次。屋子没有产权证,不能接入煤气管道,妈妈找附近乡下熟人换煤气,年前刚买过了一罐。

下午时分,妈妈去小区空地收了一大摞晾洗过的衣服被褥回来,是积压了很久,趁着过年两天空闲,今天天气不算冷洗的。另外有年前洗过的一大塑料袋鞋子,因为下了几天雨,怕返潮了又拿出来晒。几乎都是政宇的,只有一双属于妈妈。

缝纫机台子上有两只政宇小时候抱的毛绒玩具,一只泰迪熊和两岁时买的驴。政宇喜欢泰迪熊,把它叫作“撒气熊”,眼下熊的肚子变得很扁,头和屁股被挤大了,这是政宇五年来拳头“撒气”的结果。

虽然从两岁起缺少了父亲,只见过照片,政宇和母亲的生活中,却并无多少互相撒气的时刻。在政宇看来,“感觉她(妈妈)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母爱”。母亲也知道政宇心疼自己,冬天睡觉前打热水泡脚,会先给妈妈泡。倒是妈妈看了书,有点担心儿子到了年龄一点儿不叛逆,“是不是不好”。

至于父亲,只有一个稀薄的背影,似乎不需要提起。当初是爸爸主动离家,政宇说原因是“不想让我和妈妈太痛苦”,又说“爸爸每年只能挣一点儿,几百块”。在妈妈的讲述中,则是“两个人天天吵架,怕影响孩子”。自从离婚,妈妈再也没有找过对象,自己说“没那个心思,就不会遇到”。

在心里,她把自己结束单身的可能性推到了政宇成年之后。眼下政宇处于小升初时期,妈妈认为是关键阶段,现在只是辛苦自己一个,再找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影响孩子,“不想去赌”。政宇倒希望母亲找一个,“按自己想找的来”。除了有儿子陪伴,妈妈“一天太忙,没有时间孤单”。

在远离家乡的上海地头上,妈妈也并不缺朋友,除了互相帮衬的师傅,还有老乡和邻居。腊月二十七收工后,二十八妈妈特意做了一满桌菜,在家请客。政宇一一数得出妈妈炒了七个菜,他说妈妈是“一级厨娘”。他最爱的是妈妈出手的奥尔良鸡翅,而妈妈也不谦虚,“我去了肯德基,麦当劳都得关门”。红烧肉是妈妈的另一出拿手好戏,她自称结合了家乡和上海的做法,味道更为醇厚。

吃饭的时候,政宇规规矩矩先摆好妈妈和客人的碗,其后才是自己的,周六周日饭后涮碗的事也自动包了。有个朋友家里是开餐馆的,来吃饭时带了饺子皮,妈妈帮她剁馅,包好饺子送给她。以前这个朋友开婴儿游泳池,在勤俭村和政宇母子住处相邻,都是铁皮泡沫棚屋,两家互相照顾。

大年三十晚上,朋友的妈妈生病了,本人回了山东,委托妈妈忙活了一番。开始是出去买药,买不着又回朋友家四处找,总算翻到了,给老太太服下后,又和老人聊天到一点多才回来,年夜饭被母子忽略了,好在政宇从朋友家找到了一束旧年的烟花棒,能够偷着放一下,算是迎新了。

大年初一上午晒被子,下午整个用来补觉,晚上炒了一个菜吃蛋饼。对于年夜饭被忽略,政宇并没有遗憾,反正平时有了时间妈妈会做好的。

家里没有电视,春晚也是在手机上看的,政宇特别喜欢非洲的一组节目,说到长颈鹿是那里的共享单车,特别好玩。政宇还不能骑单车,但他是滑板高手,每天都会在小区里踩上两圈,“已经教了几个徒弟”。

除了看春晚,政宇和妈妈在家里也有了游戏项目,“美国大富翁”,近半月两人天天会玩上一局。妈妈总是输,但政宇说妈妈是让着他,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洛杉矶、芝加哥还是纽约,妈妈都不投资买楼盘、停车场、加油站、邮局,把这些机会通通让给政宇,这样政宇很快占有了很多产业,妈妈下次掷骰子再到这里,就需要交税,最后手头的筹码用尽。

妈妈希望政宇以后考上华东政法大学,当律师,“家里法盲太多”。政宇知道,妈妈不介意自己将来走得更远一些,或许真的在大富翁游戏里那些名字闪闪发光的城市立足,因此一再把机会留给自己。但眼下政宇即将告别上海,回安徽的老家去上学。

妈妈没有能力为自己和政宇在上海缴纳社保,这也意味着政宇没有就地上初中的机会。妈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政宇在这里上完六年级,回家乡直接入学初中,上海的学制是六年级算作初中预科,和安徽不相匹配。因此暑假之后,政宇很可能回老家砀山。老家的教材版本也和上海不一样,妈妈为此还在去年暑假自学,给政宇补了五年级的课程,虽然妈妈自己也只是初中毕业,“不懂的上网查”。

在家乡和上海之间,政宇很难说哪头更熟悉。政宇出生后由妈妈带到上海,两岁零八个月时送回老家,请大姨带了三年,上一年级时又接来上海,直到十二岁的今天。因此老家有不少幼儿园的同学,和妈妈娘家亲戚的表哥表妹。

虽然政宇不适应老家的气候,“一回去秒长冻疮”,但暑假回乡,他也找到了不少和乡土有关的乐趣,刨了好多土蚕子喂鸡玩,还参加了挖花生的劳动。妈妈也希望他能熟悉一些田野里的情形。

在上海,政宇长年跟妈妈待在闵行区从学校到商城、住处的三角地带,坐地铁觉得稀奇。妈妈只是在去城隍庙市场采购线圈和橡皮筋辅料的时候,带他去外滩兜过一次。

浦江文馨学校的老师说,2016年孩子走了很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孩子父母有居住证和灵活工作证,缴纳社保,能够继续让孩子在上海上学,但最多也就是再读两年,八年级一定会回老家,孩子们心理上没有把自己当作上海人。

回老家之后,一般是寄宿,学校条件有一定落差,活动也没有这边多,加上由随迁变为留守儿童,心理上会遇到困难。一些学习差的孩子回去后就辍学了,或者再读一两年后出门打工,再回流上海。

妈妈打算和政宇一起回去,“不能分开,让他做留守儿童”。但回去不是那么容易。几台机器就是大麻烦,买价一共花了五万多,假如不干了,出手只能卖作废品。即使机器运回了老家,那边针织成衣没这边的市场,不知道能否继续干这个。留在上海,意味着母子再次分离。

2018年,小公园放烟花的夜晚过去了,政宇的赤脚也不再踩在都市的健身石子路上。世事依循它的律例前行,暑假过后,政宇结束了在上海的五年学业,回了安徽老家。妈妈的工作室另换了地方,住处的租金涨到了1700元,在上海屋檐下缝补打拼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似乎一副最长的线圈,从轴上拆下来,可以从妈妈的心口,一直牵到老家砀山的乡下,缀到政宇的心口上,时间和距离不能挣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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