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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罪行(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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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8月发现了七具女尸。弗罗里达·阿尔梅塔第二次登上索诺拉电视台。美国图森两名警察来圣特莱莎提问题。这二人会见了领事馆的两名职员:库尔特·班克斯和迪克·亨特尔森,因为领事柯南·米切尔已经去加利福尼亚的萨河牧场度假,实际上,那是座烂木头茅屋,旁边就是拉莫纳印第安人保留区,与此同时,他妻子在圣迭戈附近的艾斯贡迪多的妹妹家中休息几个月。这座烂木头茅屋的周围从前还有大面积土地,但柯南的父亲把大部分卖掉了,只剩下一千平方米的野生植物园用来捕杀田鼠,他装备了雷明顿870霰弹枪;他在那里看牛仔小说和色情录像。看累了就钻进车里去萨河镇酒吧。那里有些老头从小就认识他。有时,柯南·米切尔呆呆地望着那些老人,心里想他们不可能记得他童年时期的事情,因为有几位的样子好像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几位老人弄得假牙上下舞动,回忆起小米切尔的顽皮行径,好像事情就在眼前。柯南只好跟着一起假笑。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记得自己的童年。他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有时,还想起雨季来。可那不是萨河而是别的住地的雨季。对闪电劈人的迷信,一直陪着他长大。这还记忆犹新,但很少对外讲过,老婆除外。说实话,柯南·米切尔不大爱讲话。这是他喜欢住在墨西哥的原因之一。他在墨西哥拥有两家小运输公司。通常墨西哥人喜欢聊天,但不愿意跟上层人士说话,尤其是美国上层人物。这个想法(天晓得怎么会在他脑海里形成的)让他一到墨西哥就感到非常宁静。但是,他往往迫于老婆的强求,不得不在加利福尼亚或者亚利桑那度假,无可奈何啊。开头几天的变化对他影响不大。两周后,实在忍受不了嘈杂声(都是吵着要找他的,要求他做出回答),他就跑到萨河去了,躲进破茅屋里。就在图森警察到达圣特莱莎的时候,柯南已经离开那里二十天了。警察打心眼儿里感谢他的离去,因为他们听说这位领事办事无能。亨特尔森和班克斯已经担任起向导的角色。几个美国警察走遍了圣特莱莎全城,走访了酒吧,会见了警察局长佩德罗·内格雷特,与局长就贩毒问题进行了长时间交谈,会晤了欧尔迪斯·雷伯耶多和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两位检察员,与陈尸所两位法医谈了话,查阅了在沙漠里发现的无名尸体的档案材料,光顾了“内务”妓院,分别跟妓女上了床。最后,怎么来的就又怎么回美国去了。

关于弗罗里达·阿尔梅塔第二次上电视台的情况,没有第一次那么轰动。她按照雷纳尔多的特别要求,谈了自己撰写和出版的三本书。她说,那不是好书;但是对一个二十岁之前还是文盲的女人来说,也不乏价值。她肯定地说,世间万事万物,包括伟大事件,如果与宇宙相比,都微不足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因为人类如果愿意,是可以超越自我的。举例来说,一个农民不可能一夜之间去领导nasa的工作,也不可能在nasa工作;但是,谁敢断言这位农民的子女,在父亲的关怀下,某一天不会去nasa工作呢?再比如,本来她很想读书和当老师,因为按照她肤浅的理解,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就是教孩子们念书,就是十分小心地让孩子们睁开眼睛欣赏一点点现实和文化的瑰宝,说到底,这现实和文化是一回事。可她没能当上老师,如今与大家相安无事。有时,她做梦自己当了乡村女教师。她的学校位于高高的山冈上,从那可以看见村庄、棕色和白色的房屋、黄色的瓦顶,有时,老人们会从家里望着外面的土路。她站在学校的院子里,可以看见来上学的小姑娘们。看见她们那黑黑的头发,或马尾巴或辫子或盘在头顶的发髻。她面孔微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远处,农民在种地,从沙漠里收获果实,放牧羊群。她能理解农民的语言、说话的方式,理解得明明白白啊,明白他们不变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词语,毫无困难。对,这都是梦。有些梦可以容纳一切,有些梦空空荡荡,世界就是一具吱吱咯咯作响的棺材。尽管如此,她和大家相安无事,因为虽说她没能如愿以偿地读书当老师,却当上了草药医生;按照有些人的说法,她有特异功能,很多人感谢她为他们做的事情,虽然是小事、无足轻重的,一些小小的忠告啦,几个小小的点子啦,比如,建议人们多吃植物纤维类的东西,虽说不是人类的食物,咱们的消化器官不能吸收,但是有利于大小便,对不起,雷纳尔多和尊敬的观众,有利于放屁。弗罗里达说,只有食草动物的消化器官拥有能够消化纤维的物质,从而吸收里面的葡萄糖分子。纤维素和类似的物质就是咱们常说的植物纤维。虽然吃植物纤维不能给咱们提供有用的热量元素,但是对健康有好处啊。植物纤维没有被吸收的时候,它能让已经嚼碎的食物在消化器官的运行过程中保持原来的大小。从而对肠道产生压力,刺激肠道蠕动,让其余的消化物质沿着肠道顺利前进。拉稀不是好事,个别情况例外,但是,一天大便一两次可以让人心平气和,内心平静。咱们不要夸张,平静不是那种伟大的宁静致远,是内心小小的安宁。植物纤维和铁质之间有什么不同呢?植物纤维是食草类动物的食物,体积小,对我们来说没营养,但是可以提供小豆子那样的一点点安宁。铁质则相反,意味着对别人坚硬,对自己坚强。我说的是哪种铁呢?是制造宝刀的铁。或者说,既可锻造宝刀又代表着刚性的铁。无论如何,铁可以杀人。所罗门王 [10] 是如此聪慧的国王,可能是历史上最聪慧的国王,又是大卫王之子和儿童的保护神,但也有人说所罗门王曾经想劈死一个孩子;在他下令建造耶路撒冷圣殿时,严令不得使用铁做建筑支架,细节地方也不行;他还禁止用铁刀做包皮环切手术,顺便说一下,并非要冒犯谁:在那个时代和那样的沙漠环境里,这样的做法可能有他的道理,绝非偶然。但是,今天有了许多现代卫生措施,这种做法就显得夸张了。我认为男人如果愿意的话,应该在二十一岁做包皮环切手术;如果不愿意,那也没事。弗罗里达说:还说铁吧,应该补充的是,无论希腊人,还是凯尔特人都不用铁器采集草药或神药。因为铁意味死亡、刚性、权力。这在治疗方法上是有争论的。但古罗马人后来认为铁器在治疗各种疾患中有一大堆效能,比如,治疗狂犬咬伤、痢疾、大出血、痔疮。这个想法传到了中世纪,人们还认为魔鬼和巫师都躲避铁器。用刀可以消灭他们啊,怎么能不躲避呢!只有十足的傻瓜才不躲避!在中世纪的蒙昧年代里,人们用铁器算命,就是铁器占卜,具体做法是:把稻草屑撒在烧红的铁块上,燃烧的时候会爆出一些火星来,像星星一样闪亮。这样的闪亮可以阻挡巫婆恶毒的眼神。这样闪亮的铁花让我想到的是某些政治领导人或者工会领袖或者警察戴着的墨镜,请原谅我的离题。弗罗里达发问:我常常想,他们为什么要挡住眼睛呢?他们是熬夜研究治国方略吗?是研究工人更能安全生产和如何增加工资吗?是研究犯罪率下降的措施吗?有可能。我不是说没这种可能。也许他们眼圈黑了的原因在于此。但是,假如我走到他们跟前,摘掉他们的墨镜,看见他们没有黑眼圈,那会怎么样呢?想像一下我都觉得恐惧。这给了我勇气。亲爱的男女朋友们,很大的勇气。但是越害怕,就越有勇气。这话面对着摄像机镜头,必须说清楚,而且是在雷纳尔多这样优秀的节目里,节目的名称很对;《与雷纳尔多一小时》,节目愉快又健康,人人都可以大笑,可以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可以学到新东西,因为雷纳尔多是个有文化的青年,总是考虑邀请嘉宾登台,歌手、画家、首都退休的杂技演员、室内设计师、口技艺人和木偶、一个有十五个子女的母亲、一位写浪漫叙事曲的作曲家;说到这里,应该利用这次机会,有责任讲讲别的事,就是说,不能只讲自己,不能受自我的诱惑,不能犯轻浮的毛病,如果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那也不算什么轻浮、什么错误,或什么其他,可是对于一个七十岁的妇女来说,轻浮就是不可饶恕的了;她说,虽然我这一辈子可以写好几部长篇小说了,至少可以写一部电视剧,可是求上帝恩准,尤其是圣母让她说说自己,请雷纳尔多原谅,他希望我谈谈自己;但是,有比我个人更重的事要谈,我称之为奇迹,我会不厌其烦地说:不是奇迹,而是多年读书、走路的成果,可以说,我的奇迹就是工作和观察的结果,也可能是,我说的是可能,也是天赋的结果。接着,弗罗里达说:在这个美丽的索诺拉州发生的事情,让我既恐惧又产生了勇气;索诺拉是我的故乡,我的出生地,也可能我会死在这里。然后她说:我说的是可以吓死最胆大的男子汉的鬼魂。我在梦中见到了罪恶,好像电视机爆炸,屏幕的碎片散落在我卧室的地面,但是仍然可以从碎片上看到和听见没完没了的恐怖场面和哭声。她说:看见这许多鬼魂后,我睡不着觉了。为了镇定下来,我可以随便喝点什么,但是没有效果。瞎子点灯白费蜡。就这样,我一直醒着到天亮,打算看书和做点有用的实事。可是最后,我在餐桌前坐下,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最后,她说:我指的是在圣特莱莎,妇女被非常野蛮杀害的事情,我说的是小姑娘、家庭主妇、各种身份的女工每天都在本州北部这座勤劳城市的城里城外被杀。我说的是圣特莱莎。我说的是圣特莱莎啊!

关于1995年8月被杀妇女的情况,第一位名叫奥罗拉·姆纽斯·阿尔瓦莱斯,尸体是在圣特莱莎通往卡纳内阿公路的非机动车道上被发现的。她是被勒死的。二十八岁,身穿绿色紧身裤和白色长t恤,脚踏玫瑰色网球鞋。据法医判断,她被鞭子抽打过,后背上还可以看到宽皮带的印迹。她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馆里当服务员。第一个落网的是她的未婚夫。据一些证人说,奥罗拉与他不和。他叫罗黑里奥·莱依诺萨,在林克加工厂打工。在奥罗拉被绑架的下午,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在一周的时间里,警察对他连续不断地审来审去。一个月后,他被转移到了圣特莱莎监狱,随后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没有再抓捕别人。据现场目击者们说(他们都不认为是一次绑架行动),奥罗拉上了一辆黑色朝圣者轿车,有两人陪同,似乎是她的熟人。奥罗拉的尸体被发现两天后,8月的第二名受害人的尸体出现了。她叫艾米利亚·艾斯卡兰特·桑胡安,三十三岁,胸部和颈部有大量血肿。尸体位于米却肯和萨维特拉将军两条路的交叉路口上,属于劳工区。法医鉴定说,死因是多次被强奸后扼杀。此案由检察员安赫尔·费南德斯负责,他在报告中指出,不是扼杀,而是中毒。艾米利亚住在莫雷洛斯区,位于城西,是新马科茨加工厂的女工,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和母亲同住,此前请人把母亲从瓦哈卡州接来管孩子,她出生在瓦哈卡。没有丈夫,但每两月去一趟市中心的歌舞厅,有女工友陪同,去喝酒和某个男人上床。警方认为她是半个妓女。一周后,8月的第三个受害人出现了,她名叫埃斯特雷利亚·露易丝·桑多瓦尔,十七岁,尸体的位置在通向“黑屋”的公路旁边。身穿深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她双手被捆在身后。身上没有被殴打和折磨的痕迹。三天前,离家后失踪,她跟父亲和兄弟住在一起。办理此案的是圣特莱莎的两位警察,艾比法尼奥·卡林多和诺诶·韦拉斯科。没让检察员参加,为的是减轻检察员们的负担,因为他们抱怨工作太多了。发现埃斯特雷利亚的尸体后仅一天,8月的第四个受害人出现了,她名叫莫妮卡·包萨达,二十岁,尸体位于友谊大街附近的荒地上,那里属于珍宝区。据法医说,莫妮卡的阴道和肛门都被强暴过,还在喉咙里发现了精液,因此警方认为“三处遭受强暴”。但是有个警察说,全面遭受强暴应该是五处。大家问他另外两处是哪里呢,答曰两个耳孔。另外一个警察说,他听说过有个强奸犯强暴了七处,就是说,上述五处再加上两个眼窝。而另外一个警察说,听说首都有个强奸犯强暴了八处,就是上述七处再加上肚脐眼。那首都强奸犯在受害人的肚脐处用匕首切开一个不大的口子,把生殖器放了进去。当然,干这种勾当的家伙一定是变态。结果,这个“三处”强暴案在圣特莱莎警察局散布开来,成了要案,在半官方的圈子里享有“盛誉”,经常会出现在警察的报告里、审讯室里以及与报界非正式的谈话中。在莫妮卡一案中,她不仅三处被强暴,而且是被勒死的。尸体被发现时,半遮半掩地放在一堆纸板箱后面,腰部以下是赤裸裸的。双腿全是鲜血。假如有个陌生人(或者天使)从高空或者远处(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看到她的双腿,会以为她穿的是红袜子呢。阴道被撕裂。外阴和腹股沟有明显的咬伤和撕伤,好像野狗要把她吃掉。几个检察员集中精力调查她的家庭关系和熟人圈子。莫妮卡与家里人住在圣衣波利托大街,距离她尸体被发现的荒地有六个街区。她母亲、继父以及哥哥都在大世界加工厂打工。莫妮卡在那家工厂干了三年之久,后来决定离开,去国家海洋技术加工厂试试运气。莫妮卡全家来自米却肯州的一个小村庄,十年前来圣特莱莎定居。一开始,生活没有改善,反而变坏,莫妮卡的父亲决定去美国。从此杳无音信,大家认为他死了。于是,莫妮卡的母亲结识了一个勤快、有责任心的男人,最后结了婚。这对夫妻生育了三个儿子。老大去一家小皮靴厂工作。老二、老三去上学。她继父在传讯中,说法很快就自相矛盾起来;最后,承认犯有谋杀罪。根据他的交代,他老早就悄悄地爱上了莫妮卡,那时她才十五岁。他对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埃尔奈斯托·欧尔迪斯·雷伯耶多以及埃弗拉因·布斯特罗说:从此生活就变成了折磨,但是总能克制住,尊重他继女,部分原因是她是继女,部分原因在于莫妮卡的母亲也是他三个孩子的母亲啊。关于作案日期,他说得模模糊糊,充满了疏漏和遗忘。在第一个供词里,他说作案时间是黎明。在第二个供词里,他说,天已经亮了,家里只有他和莫妮卡,因为那一周他俩上下午班。他把尸体藏进了衣柜。他对检察员说,是我的衣柜。我的衣柜没人碰,因为我要求别碰我的东西。到了晚上,他等全家睡下之后,把尸体用毯子裹上,扔到附近的荒地上去了。问他为什么莫妮卡腿上会有咬伤和鲜血,他不知如何回答。他说,是他勒死了她,仅仅记得这个。其余的事情已经从脑海里消失了。在友谊大街荒地上发现莫妮卡尸体两天后,在圣特莱莎通往卡波尔卡的公路上,有人看见另外一具女尸。法医认为,这具女尸大约在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也有可能在十六到二十三岁之间,死因是显而易见的:被枪弹射杀。距离这具女尸二十五米处,还发现另外一具女尸:俯卧,被土埋了一半,身上还保留着蓝色皮衣和一双优质半高跟皮鞋。尸体已腐烂,难以辨认死因。一星期后,已经进入8月底了,在圣特莱莎通往卡纳内阿的公路上,发现了哈克吉利内·里约斯的尸体。她二十五岁,是马德罗区一家化妆品店女职员。她身穿灰珍珠色外衣和牛仔裤,白球鞋和黑内裤。死因:子弹射中了胸部和腹部。她和一位女友住在马德罗区保加利亚大街,二人梦想某一天去美国加利福尼亚生活。在她和女友分享的房间里,有一些好莱坞演员剪报以及世界各地的风光照片。她女友说:我俩打算先去加利福尼亚找工资高的正经工作,定居后,利用假期周游世界各地。她俩在马德罗区一所私立语言学校学习英语。这个案子没查明白就挂起来了。

艾比法尼奥对拉罗·古拉说:这些操蛋检察员总是把案子挂起来。接着,他开始检查纸堆,发现了一个小本子。他问拉罗·古拉:你说这是什么?拉罗·古拉回答:一个地址本。艾比法尼奥说:不对,这是一桩没有查明白的案子。你还没来圣特莱莎之前发生的。哪一年我不记得了。就是在局长把你带到这里之前不久的事情。这我记得很清楚,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了。可能是1993年。你是哪一年来的啊?拉罗·古拉回答:1993年。啊!是吗?是的。拉罗·古拉回答。艾比法尼奥说:这案子就发生在你来这里之前的几个月里。就在那段时间里,有人杀害了广播电台的女播音员兼记者。她叫伊莎贝尔·乌莱奥。那些笨蛋以为是个打劫未遂的案子。说是一个中美洲人干的。是个绝望的可怜虫需要钱偷渡过境,是非法的,明白吗?甚至在墨西哥都是非法的,这话说来就长了,因为咱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潜在的非法偷渡者,多一个还是少一个非法偷渡者无所谓。搜查女播音员家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们想找点线索。当然,什么也没发现。伊莎贝尔的记事本在她手包里。我记得当时我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旁边放着一杯龙舌兰,那是伊莎贝尔的龙舌兰。我瞥了一眼那记事本。一个检察员问我从哪里弄来的龙舌兰。可就是没人问我记事本从哪里来的,里面有没有重要内容。我看了记事本,有些名字耳熟。后来,我把记事本放到证物里面去了。一个月后,我又翻了翻警察局档案,记事本还在那里,跟女播音员的物品在一起。我把记事本塞进自己口袋里带出来了。这样,我才安安静静地研究了一番。我发现了三个毒品贩子的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叫佩德罗·任西福。我还找到了几个检察员的电话号码,其中一个是埃莫西约检察院院长。在一个普通的女播音员的记事本里,这些号码是做什么用的呢?莫非她采访了他们,把他们请到了广播台?她是他们的女友?如果不是女友,是谁给她提供的这些号码呢?这是个秘密。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比如,打电话给名单上的某个人,要钱。可是钱并不能让我兴奋。于是,我把记事本保存起来了,什么也没干。

9月的头几天,又出现了一具女尸,后来查明了她的身份。她叫玛丽萨·埃尔南德斯·席尔瓦,十七岁,7月初失踪,是在改革区去瓦斯贡塞罗斯预科学校的路上失踪的。法医鉴定,她被强奸后勒死。一个乳房被完全割下,另外一个乳头被咬掉。尸体的位置在“辣椒”地下垃圾堆入口处。报警的人是个妇女,中午,她去扔一个破冰箱,那个钟点垃圾堆上没有乞丐。只有几个孩子和狗。玛丽萨·埃尔南德斯·席尔瓦被装进了两个大塑料袋,里面塞满了合成纤维。失踪时穿戴的衣物还在身上:黄色衬衫、混纺长裤和运动鞋。市长下令关闭那个垃圾堆,(可是秘书汇报说,法律不允许关闭实际上没有开放过的任何东西),于是改为清除和转移那个违反了市政法律的肮脏地方。在一周内,警察在垃圾堆四周站岗;用了三天的时间,寥寥几辆垃圾车在市政仅有的两辆自动装卸汽车帮助下,把垃圾转移到奇诺区的垃圾堆去。但是由于工作量太大、人手太少,很快就半途而废了。

在那个时期,首都的记者塞尔希奥·贡萨莱斯早已经稳住了在报社文化组的位子,工资更高了,可以给前妻支付每月的抚养费了,剩余的钱让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还有了情妇,一个国际政治组的女记者,二人经常上床,但不能交谈,因为性格差别太大。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记忆犹新)在圣特莱莎度过的那几天、妇女被杀案、那个杀害教士的凶手——那个“忏悔者”,怎么会神秘地出现和消失呢!有时,他认为在墨西哥当文化版的记者与做警务版的记者一样。写警务新闻的记者与给文化版写东西的记者一样,虽然在警务记者眼里,文化记者都是操蛋货;而在文化记者眼里,所有的警务记者都纯粹是失败者。有时晚上下班后,他常和几个老警务记者去喝一杯。另外,警务版里,报社的资深记者百分比很高。他们身后常常跟着(保持一定距离)国内政治和体育新闻记者。通常,大家最后都要去盖雷罗区的一家妓院,那里有个大客厅,迎面是个爱神石膏像,有两米高,可能吧,他想。这个地方在歌舞升平的年代一定以色情闻名,后来盛极而衰,从此一蹶不振,成为墨西哥诸多衰退现象之一,在悄悄的笑声中、在悄悄的枪声里、在悄悄的怨声载道中,步步衰退。墨西哥在衰退吗?实际上,是拉丁美洲在衰退。警务记者喜欢在那个地方喝酒,但是很少跟妓女上床。大家谈论旧案子,回忆腐败、勒索和流血的故事,跟正好去那里的警察打招呼或者私下里交换情报,但是很少跟妓女上床。起初,塞尔希奥·贡萨莱斯也模仿大家的做法;后来,他推断出他们之所以不跟妓女上床,主要原因是早就上过了,多年前就上过了,跟所有的妓女睡过觉了,而如今不再是花钱嫖娼的年龄了。这样,他就不再模仿老记者了,而是找个年轻漂亮的妓女去附近的旅馆开房。有一次,他问一个资深记者如何看待北方发生的妇女被杀案。老记者回答说那里是毒品交易地区,那里发生的一切都这样或者那样程度地与毒品交易有关系。塞尔希奥觉得这样回答太一般化了,谁都说得出来。每过一段时间,他就想起这个回答来,好像尽管老记者的话说得明白无误,或者一般化,但这个回答却总是在他脑海里打转,不断地发出信号。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作家朋友,去编辑部看他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圣特莱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说也不断有谋杀案的消息星星点点地传到首都来。塞尔希奥认为,可能作家对祖国遥远北方发生的事情觉得无关宏旨。报社的同事,包括警务版的记者,也表现得十分冷漠。一天夜里,他跟妓女做爱后,坐在床上吸烟,他问她怎么看沙漠里那么多绑架和杀害妇女事件的发生,她说这事情她就知道一点点啦。于是,塞尔希奥详细给她讲述女尸的全部情况;告诉她自己出差去圣特莱莎的经过和原因,因为那个时候,他缺钱,刚刚离婚;讲述了他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以及一个什么wsdp妇女联合会发出的公告,这些缩写字母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索诺拉妇女大众民主组织”?他一面说话,妓女一面打哈欠。不是她对他的话不感兴趣,而是她困了。这让塞尔希奥生气,他恼怒地说:圣特莱莎在杀害妓女啊,你总得对同行表示一点同情和声援吧!妓女回答说:你说的那些死人不是妓女而是女工啊!是女工,女工啊!塞尔希奥于是道歉,仿佛醍醐灌顶一样,看到了此前忽略的情况之外的一个侧面。

9月,还有坏消息在等着圣特莱莎的人们。玛丽萨·埃尔南德斯·席尔瓦的破碎尸体被发现三天后,在圣特莱莎通往卡纳内阿的公路旁边又出现一具女尸。死者大约二十五岁,右胯骨先天脱臼。噩耗的细节刊登在报刊后,无人前来认尸,无人来警察局告知死者的身份。尸体发现时,双手被女用手包绳捆绑。全身裸露。两个胳膊有刀伤。但最为意味深长的是,跟年轻的玛丽萨·埃尔南德斯·席尔瓦一样,一个乳房被切掉,一个乳头被咬掉。

就在发现圣特莱莎通往卡纳内阿公路旁女尸的同一天,打算给“辣椒”垃圾堆搬家的市政工人们,看到一具腐烂的女尸。无法确定死因。她留着长长的黑发。身穿白色深花图案的衬衫,腐烂已经让图案变得模糊不清了。下身是乔克牌混纺长裤。无人去警察局报告死者身份。

9月底,在星星山东侧发现了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尸体。与上述两个案子情况一样,女孩的右侧乳房被切除,左侧的乳头被咬掉。身穿lee牛仔裤、运动衫和红色坎肩。人很瘦。被强奸多次,有刀伤,死因是舌骨断裂。但最让记者们吃惊的是没有人寻找或者认领死者。仿佛这女孩是孤身一人来到圣特莱莎的,好像她生活在看不见的影子里,最后被凶手或者凶手们盯上,加害于她。

就在上述罪行连续发生的同时,艾比法尼奥仍然在独自调查埃斯特雷利亚·露易丝·桑多瓦尔被杀案。他找了死者的父母以及还住在家中的兄弟谈了话。他们一无所知。他找了埃斯特雷利亚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姐姐谈话。这个姐姐如今住在牛背山区,希望大街。他看了埃斯特雷利亚几张照片。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个子高,头发秀美,长相喜人。姐姐说了妹妹所在工厂的女友都有谁。艾比法尼奥在工厂门口等着那些女友。他发现等候的人中只有他是成年人,其余的都是孩子,有几个还拿着上学的书呢。孩子们旁边有一辆绿色小车,出售糖果,车上方有个白色的篷子。他好像要让孩子们散去,就吹了一声口哨,给每人买了一根棒棒糖,只有一个不到三个月的娃娃例外,六岁的姐姐抱着这个娃娃。埃斯特雷利亚的女友一个叫罗莎·马尔克斯,另一个叫罗莎·玛丽娅·麦迪娜。他向刚出厂的女工们打听这两个罗莎。一个女工给他指出了罗莎·马尔克斯。艾比法尼奥告诉罗莎·马尔克斯他是警察,请她找到另外一个罗莎。找到后,三人离开了工业园区。她俩一回想起埃斯特雷利亚,那个叫罗莎·玛丽娅·麦迪娜的姑娘就哭开了。三个姑娘都喜欢看电影,礼拜天(不是每个周日)就去市中心,经常在莱克斯电影院看连映场。另外一些时候,三人只是橱窗购物,尤其是看女士服装,或者去森特诺区的商业中心。那里有乐队演出,不收门票。他问两个女孩:埃斯特雷利亚对将来是不是有计划?当然有计划,她想念书,不愿意一辈子在工厂干活。她想学习什么呢?罗莎·玛丽娅·麦迪娜说:她想学电脑。后来,艾比法尼奥问两个女孩:你俩是不是也愿意学一门技术,她俩回说:是的,但不容易啊。他想了解:埃斯特雷利亚只跟你俩上街,还是有别的女朋友?二人回答:我俩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没有男朋友吗?有过一个。那是老早的事情了。她俩不认识那男孩。艾比法尼奥问她俩:埃斯特雷利亚有男朋友的时候是几岁?两个女孩稍稍想了想,说道:她至少十二岁吧。他想知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追求呢?两个女孩笑了起来,说道:很多男孩子都想跟埃斯特雷利亚交朋友,可她不愿意浪费时间。罗莎问艾比法尼奥:既然我们自己能做工,能挣钱,独立自主,干吗要找一个男人呢?艾比法尼奥说: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有的时候,特别是你年轻的时候,跟别人出去玩玩也不坏,也是一种需要吧。两个女孩说:我们一直自己出去玩,从来没觉得需要别人陪着。快到一个女孩家门前的时候,艾比法尼奥请她俩描述一下想跟埃斯特雷利亚交朋友的男孩子的样子,尽管他明白这用处不大。三人在街上站住,艾比法尼奥拿出笔记本记下了五个男人的名字,他们都是埃斯特雷利亚同一工厂的工人。随后,他又陪着罗莎·玛丽娅·麦迪娜走了几个街区。姑娘说:我不相信是这五个人干的。你为什么不相信?姑娘说:因为他们长得都像好人。艾比法尼奥:我要找他们谈谈。谈完以后,再告诉你吧。他用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了名单上的五个人。他们的长相都不像恶人。其中一个已婚,埃斯特雷利亚失踪的那天夜里,他在家里,跟老婆和三个孩子在一起。其余四人都有比较可靠的不在场证明。特别是五个人都没有轿车。艾比法尼奥再次去找罗莎·玛丽娅·麦迪娜谈话。这一回,他坐在她家门口外面等候。姑娘回来的时候,吃惊地问他:为什么不叫门啊?艾比法尼奥说:我叫门了。你妈妈给我开了门,请我进去喝了一杯咖啡。可是,她得去上班啊。我就在门外等你吧。姑娘请他进去。艾比法尼奥宁可坐在外面,说是外面凉快一点。他问她是否吸烟。姑娘起初站在一旁,后来在一块平面石头上坐了下来。她说:不吸烟。艾比法尼奥仔细看看那块石头:形状奇怪,像把椅子,但是没有靠背;这是她母亲或者家里什么人安放在那个小花园里的,说明有高雅的趣味。他问姑娘:这块石头是在哪里找到的?罗莎·玛丽娅·麦迪娜说:是我父亲凭着力气从“黑屋”那边搬回来的。艾比法尼奥告诉她:就是在“黑屋”发现了埃斯特雷利亚的尸体。罗莎·玛丽娅·麦迪娜说:尸体是在公路上。说着闭上了眼睛。我父亲发现这块石头的地方是在“黑屋”本地,是一次晚会上,立刻就爱上了这块石头,他就是这种人。接着,又说她父亲已经去世了。艾比法尼奥想知道去世的时间。姑娘表情冷漠地说:有好几年了。他点燃一支香烟,请她再随便讲讲星期天跟罗莎·马尔克斯以及埃斯特雷利亚上街玩耍的情况。姑娘开始讲述起来,目光注视着母亲摆在小花园门口不多的几盆花上,但有时也抬头看看警察,好像是要权衡内容是否有用处,还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她讲完后,警察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她们三个不仅星期日上街,有的周一或者周四也去看电影,或者跳舞,这完全取决于工厂轮班的情况,轮班是有弹性的,服从生产流程的需要,这就不在工人的理解范围内了。于是,他换了别的问题。他想知道假如星期二休息,她们都玩些什么?姑娘说,总是老一套啦,虽然也看什么事情,好在市中心的场所都是开放的,官方假日例外。艾比法尼奥又稍稍加把力。他想知道:除去莱克斯电影院之外,她们还喜欢哪一家?别的影院去过没有?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遇到了埃斯特雷利亚?三人还逛过哪些商店,哪怕是站在外面看看橱窗?去过哪些咖啡馆?请说出这些咖啡馆的名字。是不是去过歌舞厅?姑娘说:从来没进过歌舞厅,因为埃斯特雷利亚不喜欢那种地方。艾比法尼奥说:可是你和你的小朋友罗莎·马尔克斯喜欢歌舞厅,对吧?姑娘不愿意望着警察的脸,回答说不跟埃斯特雷利亚上街的时候,她俩会去市中心的歌舞厅。埃斯特雷利亚不去?埃斯特雷利亚从来不陪她俩进歌舞厅?姑娘说:从来不陪。埃斯特雷利亚想了解电脑的事情,她想学习,要上进。艾比法尼奥说:你老是说电脑啊,电脑啊,你说的话我一点也没明白,宝贝儿。姑娘抗议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宝贝儿!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艾比法尼奥笑了一下,又点上一支烟。他坐在人家门口,欣赏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姑娘说:有个地方,可我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在市中心吧,是一家电脑商店。我们三个去过两次。我和罗莎在外面等着。她一个人进去的,跟一个高个子男人说话。那人真高,比您还高呢。艾比法尼奥说:好,高个子,还有什么?姑娘说:又高又帅。还有什么?起初,埃斯特雷利亚好像很有兴趣,我说的是第一次她进去的时候跟那男人说了话。据她说,那人是店老板,很懂电脑,另外,看样子很有钱。第二次我们去看那人,埃斯特雷利亚出来的时候,样子很生气。我问她出什么事情了。她不愿意跟我讲。那时就我俩,后来到韦拉克鲁斯区集市上去了,事情就都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宝贝儿?姑娘抗议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什么宝贝儿,真流气!艾比法尼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开始朦胧看出这个金发高个子帅哥走在暗处、一条黑暗的长廊里,忽上忽下,好像在等着他。姑娘回答说:是在埃斯特雷利亚被害前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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