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阿琴波尔迪(3)(2/2)
如果引申措辞的话,可以说胡戈是汉斯的第一个朋友。胡戈只要来别墅,就会跟汉斯或者关在图书室或者外出散步或者沿着别墅外面的公园聊天。
另外,是胡戈第一个要求汉斯阅读一些《欧洲沿海地区的动植物》之外的图书。此举可不容易。首先,他问汉斯认不认字。汉斯说识字。接着,他问汉斯看过没看过好书。他特别强调“好书”二字。汉斯说看过。他有过一本好书。胡戈问:什么好书?汉斯说:是《欧洲沿海地区的动植物》。胡戈说:这肯定是普及读物。我指的是文学书。汉斯说:我不知道普及读物和文学读物之间有什么区别。胡戈告诉他:区别在于美,书中的故事美,讲故事的语言美。接着,他开始举例说明,歌德、席勒、荷尔德林 [3] 、克莱斯特 [4] 和神奇的诺瓦利斯 [5] 。他告诉汉斯,这几位作家的作品他都读过,每重读一遍,都会流泪。
他说:“汉斯啊,会流泪的,会流泪的。明白吗?”
对此,汉斯说:从来没看见你手里拿着这些作家的作品啊。你总是看史书。胡戈的回答吓了汉斯一跳。胡戈说:
“因为我历史不太好,所以必须跟上潮流。”
汉斯问:“干吗用啊?”
“填补空白呀。”
汉斯说:“空白不用填补。”
胡戈说:“要填补的。努把力,空白都得填补。”胡戈口气明显夸张地说:“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歌德的作品我都读腻了,当然,歌德的思想是无限的啦。总之,我读了歌德、艾兴多夫 [6] 、霍夫曼 [7] 的作品。那个时候,我忽略了对历史的研究。正如什么人说的,研究历史很有必要,要顾及历史和现实两个侧面。”
接下来,天黑了。壁炉里的火焰噼叭作响。他俩试图在汉斯首先该读什么书籍的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结果,什么也没谈成。最后,胡戈说:你随便拿一本吧!一周后归还就是了。小用人同意:这个办法最好。
不久后,男爵外甥在别墅里的偷摸活动有所增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赌博欠债以及要花钱保证不抛弃某些女人。由于胡戈掩饰偷摸行为的办法实在笨拙,汉斯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为了偷出来的东西不被发现,他建议胡戈吩咐用人们大搬家,就是借口房间通风换气腾空一切,把旧箱子从地下室搬上来,然后再搬回去。一句话:变换东西的位置。
他还建议胡戈并积极参与盗窃那些稀罕的玩意儿——真正的老古董,因此也是被遗忘的东西:高祖母或者曾祖母表面上没有价值的冠状头饰、带有银手柄的贵重木材手杖、祖先在拿破仑战争中或者攻打丹麦人或者奥地利人的战争中使用过的宝剑。
再说,胡戈对汉斯一向慷慨大方。每次回来,胡戈必定把部分战利品(他的说法),送给汉斯,其实就是稍稍多给一点小费而已。但是,这对汉斯来说,可就是发财。当然,这些钱他是不会给父母看的,因为瘸子爹和独眼妈会毫不犹豫地告发儿子是小偷。他也不买东西。他弄到一个饼干铁盒,把不多几张钞票和很多的金属币放进去,在一张纸上写了这样一句话,“这些钱属于妹妹洛特”。然后,把铁盒埋到树林里去了。
鬼使神差,汉斯·赖特尔选中的书却是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的《帕西法尔》 [8] 。胡戈一看见汉斯手里拿着这本书,就笑了,告诉汉斯:这书你看不懂啊。但他还说:你选了这本书而不是别的,实际上我也不奇怪;他说,这本书即使你永远看不懂,也必须指定你看;同样,在埃申巴赫这个作家身上,你也会找到跟自己的相似之处,或者跟自己灵魂的相似之处,或者成为他希望的那种人;而遗憾的是你永远成不了那种人,哪怕差那么一点点。胡戈说着用食指和拇指几乎粘在一起,比划了一下。
汉斯发现埃申巴赫是这样说自己的:我躲避学问。汉斯发现埃申巴赫打破了宫廷骑士的典范,拒绝(也是被拒绝)学习,否定教士学校。汉斯发现埃申巴赫与吟游诗人和宫廷抒情诗人说的相反,拒绝为贵妇人效力。汉斯发现埃申巴赫声称不懂艺术,但不是说自己没文化,而是说自己摆脱了拉丁文的压迫,说他自己是非宗教和独立的骑士。非宗教和独立的,很好!
当然,比埃申巴赫重要的中世纪诗人还有几位。弗里德里希·冯·豪森就是一位。瓦尔特·冯·德尔·福格尔威德是另一位。但是,埃申巴赫的傲慢(“我躲避学问,我不懂艺术”)、一种凡人不理的傲慢、一种说“死吧,你们。我会活着!”的傲慢,让他具有一种令人眩晕的神秘气质、漠然冷酷的气质,如同巨大的磁铁吸引小钉子一样吸引着汉斯·赖特尔。
埃申巴赫没有庄园。为此,埃申巴赫不得不为封臣效力。埃申巴赫有几位保护人,是让臣民,至少一些臣民露脸的伯爵。埃申巴赫说:我的作风就是充当盾牌。就在胡戈给汉斯讲述埃申巴赫这些事情的同时(这样做好像是给埃申巴赫定位,确定他在犯罪现场),汉斯从头到尾看完了《帕西法尔》,有时是高声朗读,那是走在田野上,或者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不仅理解这部作品,而且喜欢。最让他喜欢、让他又哭又乐、捧腹大笑、在草地上打滚的是,帕西法尔骑马时(“我的作风就是充当盾牌”)盔甲里面身穿疯子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