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换句话说,材木座义辉异于常人(2/2)
「……咕、咕哈、咕哈哈哈哈,真是吓到我了。」
「也不要那样说话。」
「……」
材木座被雪之下冷漠以对,因而默默低下头。
「这个季节为什么还要穿大衣?」
「……唔、唔嗯。这是保护身体不受瘴气侵袭的装备,原本是我的十二神器之一。当我转生到这个世界后,才特地把它变成最适合这个身体的型态。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那样说话。」
「啊,是……」
「那你戴的半指手套呢?这有什么意义?那样没办法保护指尖吧?」
「……啊,是的。呃……这是我从前世继承的十二神器之一,能射出金刚钢线的特殊护手。为了能自由操作,才刻意露出指尖……就是这样!呼哈哈哈哈!」
「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哈哈哈!哈哈、哈啊……」
材木座起初放声大笑,之后却显得越来越无力,甚至夹杂悲哀的叹息,最后陷入沉默。
雪之下似乎觉得他很可怜,一改先前的语气,温柔地对他问道:
「总之,只要治好你的病就好吧?」
「……啊,这个不是病。」
材木座从雪之下面前别开视线,很小声地回话。他一脸困扰,不断用眼神对我示意。
现在的他完全是普通的模样。
材木座并没有在雪之下炯炯有神的注视下还能继续装模作样的能耐。
啊啊……我快看不下去啦!
材木座太可怜,害我想要帮他一把。
当我向前踏出一步、正要拉开雪之下和材木座时,脚下响起一阵沙沙声。
那是不久前在社办飞舞的纸张。
我捡起那张纸,看到上面充满一堆艰深的汉字,一片黑压压地吸引住我的目光。
「这是……」
我移开视线,环顾教室四周,发现四十二乘三十四的稿子遍布室内。我一张一张捡起,按照顺序排列。
「嗯,我不说你也能会意,真不简单,不枉费我们曾一起度过那段地狱时光。」由比滨完全不理会材木座的感慨,看向我手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将这迭纸递给由比滨,她啪啦啪啦地翻阅。她一边看着,头上一边冒出问号,最后深深叹一口气,将那迭纸还给我。
「这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小说原稿。」
这时,材木座故意咳一下,表示他有话要说。
「感谢你的明察,那正是我的轻小说原稿。我想投稿到某个新人奖,但因为没有朋友,听不到大家的感想。你们就读看看吧。」
「总觉得你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出很悲哀的事……」
中二病患者立志成为轻小说作家,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发展。想将憧憬的事物化为形体是很正常的情感。不仅如此,时常妄想的人认为自己写得出好作品,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能将兴趣和工作合而为一,的确是一种幸福。
因此材木座想成为轻小说作家,不会让我太惊讶。
比较惊讶的是,他特地拿作品来给我们看。
「网络上有些给大家投稿的网站跟讨论串,你可以贴在上面啊。」
「不行,他们讲话太直接,万一被批评得一无是处,我可能会死掉。」
……精神真脆弱。
不过隔着一层网络,对人讲话的确会不留情面。换成是朋友,应该会顾及对方的感受,说得比较含蓄。
正常而言,以我们和材木座的交情,实在说不出太严苛的意见。毕竟大家都不太会当面说出剌耳的话,最后趋向保守是必然的。不过,这仅限于正常情况。
「可是……」
我叹一口气看向旁边,和雪之下视线交会时,见到她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我想,雪之下的意见会比投稿网站的网友批评还严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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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雪之下、由比滨各自把材木座的原稿带回家,用一个晚上读完。
材木座写的小说,算是校园超能力战斗的题材。
这部旷世巨作是以日本某座城市为舞台,描述神秘组织与拥有前世记忆的超能力者们在黑夜神出鬼没,然后,一位平凡无奇的少年主角发现潜藏于自己体内的力量,并且接二连三打倒敌人。
读完这篇小说时,天色已经泛白。
结果今天上课时,我几乎都在睡觉,到第六节课都还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熬过班会后,我便前往社办。
「等一下!别走别走!」
一踏进特别大楼,我就听到背后传来由比滨的声音。
她背着轻盈的书包追上来,和我并肩而行,显得神采奕奕。
「自闭男,你好像不太有精神耶。怎么啦?」
「没有啊,看了那种东西当然会没精神……我现在还是好困。倒是你,为什么看完那种作品还能活蹦乱跳?」
「咦?」
由比滨眨了眨眼。
「……啊,说、说的也是。哎呀,我也觉得好困喔。」
「你绝对没看吧……」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自望向窗外还哼起歌曲。虽然她装得一副没事的样子,脸颊和颈部却不断冒出冷汗……不知道她的衬衫会不会因此变透明。
x x x
我打开社办的门,难得见到雪之下在打瞌睡。
「辛苦啦。」
我开口打招呼,但雪之下依旧发出微弱的呼吸声,睡得相当安稳。她的表情像在微笑,和平常冰冷不露破绽的样子截然不同,两者的差距让我不禁心跳加速。
轻轻摇动的黑发、晶莹剔透又细致的雪白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大小恰到好处的粉色嘴唇,那副沉静的睡容让我想永远看下去。
这时,雪之下的嘴唇微微一动。
「……吓我一跳,看到你的脸我马上就醒了。」
呜哇……我也瞬间清醒过来。还好,差点要被她诱人的睡相骗得鬼迷心窍。真想让这女人就此一睡不醒。
雪之下像小猫般张开嘴巴打呵欠,然后大大伸一个懒腰。
「看来你也读得很累。」
「是啊,我很久没有熬夜,而且又没读过这类作品……看来是没办法喜欢。」
「啊~~我也绝对没办法喜欢。」
「你根本没看吧?现在还不快点看。」
由比滨不高兴地「唔」了一声,从书包取出小说原稿。她的原稿连一点折痕都没有,非常干净。
她啪啦啪啦地快速翻阅整篇小说,好像真的觉得很无趣。
我观察一会儿,然后开口:
「材木座的作品不代表轻小说的一切,市面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作品。」
我很清楚这句话对材木座帮不上忙,不过雪之下听了,微微歪着头询问:
「例如你最近在读的东西吗?」
「是啊,很有趣喔!我个人推荐gaga——」
「我会找机会看看。」
我切实感受到「讲这种话的人绝对不会看」的定理。
下一秒,有人粗暴地敲打社办大门。
「在下有事相求。」
材木座一派古风地打招呼,走进社办。
「那么,让我听听诸位的感想。」
材木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威武地将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脸充满自信,带着不知打哪来的优越感。
相对的,坐在他对面的雪之下,难得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很抱歉,我对这类作品并不熟悉……」
雪之下先如此开头,材木座则大方回答:
「无妨。我正想听听世俗的意见,你尽管说。」
「好。」
于是雪之下轻轻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口。
「非常无聊,读起来甚至觉得痛苦,这部作品超乎想象地无聊。」
「咕唔!」
雪之下一句话就置材木座于死地。
材木座受到打击,整个身体大大向后仰,椅子还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之后才勉强恢复姿势。
「唔、唔嗯……可、可以告诉我是哪里无趣,让我当作参考吗?」
「首先,你的文法乱七八糟。为什么老是用倒装句?助词、助动词的用法到底懂不懂?难道小学没学过?」
「唔咕……那、那样写比较平易近人,读者更容易产生亲切感……」
「这应该等你能写出正确的句子再说吧?此外,你的标音有很多问题。没有人会把『能力』念成『chikara』,还有『幻红刃闪』这个词怎么会标为『bloody nighthtare』是从哪里来的?」
「咳咳!唔、唔唔,不是的!最近超能力格斗作品的特征就是特别的标音——」
「那叫做自我陶醉,除了你以外没人看得懂。你真的想让大家读这篇作品吗?对了,说到作品,你的剧情发展太容易猜到,一点乐趣都没有。而且女主角为什么要在这里脱衣服?那根本没必要,看了也很反感。」
「噫一听、听说不那样安排会卖不好……至于剧情发展,那是……」
「还有叙述句太长,生难字太多不好阅读。话说回来,不要拿还没完结的故事给人看好吗?在卖弄文采之前,请先多补充常识。」
「呀啊啊!」
材木座四脚朝天大声惨叫,肩膀不断抽搐,双眼翻白望向天花板。他夸张的反应看得我都烦了,差不多该停止比较好。
「应该够了吧?一次全讲出来未免太狠。」
「我还没说完呢……好吧,接下来换由比滨同学吗?」
「咦?我、我也要?」
材木座看向面露惊讶的由比滨,对她投以求助的视线,眼角还泛着泪。她看材木座那么可怜,于是双眼盯着空中,试着寻找可以夸奖的部分,硬是挤出这句话:
「我、我觉得……你、你知道很多艰深的词汇。」
「咕哇!」
「你干嘛给他致命一击……」
对一个立志成为作家的人来说,那句话等于是禁忌,因为那代表他毫无其余可取之处。还不习惯轻小说的人被问到感想时,经常会这样回答。只是,一部小说若是被如此评价,就跟「不好看」没什么两样。
「那、那换自闭男说吧。」
由比滨迅速逃离座位,将位子让给我。她本来坐在材木座对面,现在却躲到我的斜后方。
看来她不忍心再正视燃烧殆尽、化为白灰的材木座。
「咕、咕唔。八、八幡,你应该能理解吧?若是你,应该能明白我描绘的世界、轻小说的地平线吧?这是愚民们无法理解的辽阔故事。」
是啊,我了解。
我点点头,要材木座放心,他的眼神也对我说「我相信你」。
如果我不回应他,就不配当一名男子汉。于是我深呼吸一次,温柔地开口:
「说吧,你抄袭哪部作品?」
「噗呜!咕、咕噫……噫嘻嘻……」
材木座满地滚来滚去,猛力撞上墙壁才停下来一动也不动。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滴泪水滑下脸颊,完全是想一死了之的模样。
「……你真不留情,讲得比我还刻薄。」
连雪之下也往后退好几步。
「你啊……」
由比滨用手肘轻戳我的侧腹,似乎在说「还有其他东西可以讲吧」,但还要说什么呢……我思索好一会儿,终于想到自己遗漏最根本的部分。
「反正插图才是重点,故事怎样不用太计较啦。」
x x x
有好一阵子,材木座不断进行吸气、吸气、吐气的拉梅兹呼吸法,让心情恢复平静。接着,他像刚出生的小鹿,一边颤抖着四肢一边站起身。
他拍掉身上的灰尘直视我。
「……你们还肯再看我的作品吗?」
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材木座见我一头雾水、没说任何话,又再询问一次,这回他的声音比刚才宏亮。
「你们还肯再看我的作品吗?」
他看着我跟雪之下,目光充满热诚。
「你……」
「你是被虐狂吗?」
由比滨躲在我背后,厌恶地盯着材木座,好像在说「去死吧,变态」。不,他不是那样啦。
「你被批评得体无完肤,还想继续写?」
「当然。评价的确很惨烈,让我觉得干脆去死算了,反正活着也不会受异性欢迎,又没有朋友。应该说,我希望我之外的人全都去死。」
「是啊。如果是我,被批评成那样也会很想死。」
但材木座却接受一切负评,继续说下去。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让别人阅读自己因为喜欢而写出的作品,然后听听对方的感想,这是一件很棒的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我真的很开心。」
接着,材木座笑了。
那不是剑豪将军的笑容,而是材木座义辉的笑容。
——啊啊,原来如此。
他不只有中二病,还有很严重的作家病。
这种人会想写作,是因为有东西想写或想传达给别人。若自己的作品能打动他人的心,便会非常高兴。他会不断写作,即使得不到任何肯定,仍会继续创作。这就是作家病的症状。
因此,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嗯,我会读。」
我不可能不读的。那是材木座的中二病症状发展到极致才达到的境界。即使被当作有病、遭到白眼、受到无视、沦为笑柄,他也绝不放弃或改变信念,那是他将自己的妄想化为形体、坚持到底的证明。
「我写好新作会再拿过来。」
材木座说完后转过身,昂首阔步离开社办。
连关上的门看起来都莫名耀眼。
即使扭曲、幼稚、不合理,但只要能贯彻始终,那一定是正确的。如果遭到他人否定就轻易改变,那种程度的东西才不配叫做「梦想」或「自我」。所以,材木座不需要改变。
——除了他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x x x
过几天……
今天最后的第六堂课是体育。
我和材木座依旧凑成一组,这点并无改变。
「八幡,现在最红的插画家是谁?」
「你现在就烦恼这点未免太早,先得奖再说。」
「嗯,的确。问题是我要从哪家出版社出道……」
「你怎么老是以得奖为前提啊?」
「……如果作品大卖而改编成动画,有机会跟配音员结婚吗?」
「够了,别胡思乱想。你先把小说写好,懂吗?」
我们开始会在体育课交谈。要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就是这点。
不过,我们都聊些没营养的东西,也不是特别有趣,所以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发出大笑。
我们的对话既不时尚也不帅气,尽是些无可救药的话题。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蠢,根本没有半点意义可言。
不过,至少体育课不再是「讨厌的时光」。
大概是这样。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 2年c班
姓名
材木座 义辉
座号 12 ○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常在战场,吾乃利刃。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小学→漫画家
国中→作家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手臂随时戴着一公斤的力量护腕。
师长建议:
你是在跟谁战斗?还有,就算你解除护腕,体内蕴藏的力量也不会变强。
你的梦想从漫画家变成小说家,是因为不会画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