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游民葛城边边子的流浪（1/2）

「外部人士不得进入。」

自从住家的玄关偏偏被贴上这张字条后，转眼已经过了五天。

除了工作之外，就连住家也被夺走的葛城边边子。十八岁，没有工作，居所不定。可说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奥得·康芬公司」。在特区中数一数二的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

身为其中的一员，年轻而干练的前调停员葛城边边子成功解决、又或者是粉碎了多起困难的事件，和凶恶的吸血鬼站在对等的立场上战斗。她的名号，就连特区中有名的古血（old blood）都有所耳闻。

而这样的她，正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中徘徊着。

bbb

「喂！小妹妹。站在那边的小妹妹。」

在某个初夏的晴朗午后。

听到警察突然叫住自己，少女吃惊地缩起身子。

「你还未成年吧？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所谓的「这种地方」，指的是一间蛋糕店的外头。

这名少女默默地凝视着展示柜中的鲜奶油蛋糕，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咦？你…你说我吗？我只是……想…想买个蛋糕……」

明明没有必要畏畏缩缩，但少女在发现对方是警察后，眼神便开始游移不定。警察以狐疑的眼神紧盯着她。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怎么没去上学？」

「今…今天是校庆日。」

「你念哪间学校？」

「呃……私…私立特区学园。」

「没听过吶。这所学校在哪里？你读几年级？有带学生手册吗？」

少女的表情僵硬起来。

「对…对不起，其实我现在休学了。因为工作实在太忙。」

「你有在工作？」

「是…是的。」

警察两手叉腰地打量着眼前这名少女。而对方依然回避着他的视线。

「你住哪里？」

「我…我没有家……」

「没有家？」

「呃…不是，那个…就是…」

「……在哪里上班？」

「一…一间叫『奥得·康芬公司』，负责管理墓园的企业。办公室位在第二区的对面，就在有银杏行道树那条路的尽头。隔壁则是墓园。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噢，我知道那间公司。」

「是…是这样吗！」

「那我来确认一下好了。」

「咦？」

「『咦？』」

「不。没…没什么。」

面对眼前缩起身子的少女，警察悠哉地拿出手机。问到「公司」的电话号码后，便拨打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楠云雀。」

警察的手机中开始传来嘟噜噜的拨号音响。一次，两次。在这段时间中，警察仍盯着这名少女，而少女也依然保持沉默，回避着他的视线。

「…………」

「…………」

「…………」

「…………」

「……！」

少女逃跑了。

「啊，等等！给我站住！」

虽然警察慌慌张张地出声喝叱，但少女依旧没有停下脚步。随着飞扬的裙摆，以全力加速逃离现场。

bbb

「——还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呢。唉，吓死我了。」

边边子用拿着筷子的手搔了搔头，以开朗的声音地笑着说道。

「好危险吶，边边子。真是千钧一发呢。」

「就是说啊。竟然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小市民。」

边边子手捧着碗点头同意小太郎的意见。看起来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带着苦笑的表情中，透露出作为社会一分子的某种重要东西已经消磨殆尽的结果。

「我前天在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到处试吃时，也被保全人员追赶呢。我都不知道特区原来是这么危险的地方吶。」

如此抱怨的边边子，身上穿着如同往常的便服打扮。

只是，针织衫的屑线和袖口的部分都已经出现破洞。裙子也有些脏兮兮的。再加上一头乱发，以及黯沉无光泽的肌肤。

然而，本人却任然毫无自觉地傻笑着。在旁人的眼中，看着这样的她，应该能感受到严重的危机意识吧。

现在，边边子和小太郎正待在某栋住商混合大楼的内部。油布地板上铺着四张榻杨米，上方摆着一张古董店贱价出售的茶几，他们便在此用餐。

最后，小太郎对着坐在茶几另一侧的人，精神奕奕地递出自己的空碗说道：

「再来一碗！」

然而，听到这个要求的少女，却完全无视伸到自己面前的空碗。或许是多心了吧，她默默地啜着味噌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刺耳。

就连边边子也察觉到这股异样气氛，以有些不自然的语气出声制止道：

「小…小太郎？你也差不多吃饱了吧？」

「咦，为什么？人家还想继续吃呢。」

「好了啦！啊…啊哈哈……话说回来，这顿饭真的很美味吶。周，你很会做菜呢。味噌汤里面的蒟蒻给人一种崭新的口感耶。」

「………………这样啊。」

在漫长的沉默后，周没有看向边边子，缓缓地如此答道。

一袭水手服打扮的费妮·周，看起来跟国中女生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她是个比边边子要来得年长许多的吸血鬼。周带着自己的血族搬到这栋大楼，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当时，是边边子替她解决了和其他血族之间所引发的冲突。对她而言，边边子就像是恩人一般的存在。

然而，和自己的恩人围着同一张桌子吃饭的周，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感谢之情。虽然表情看起来还算温和，但说话的语气却欠缺着情感。

「不过，你们差不多也觉得腻了吧？连着三天都吃同样的东西。」

「没这回事！昨天吃的是沙丁鱼干，不过今天是佃煮沙丁鱼呀！变化超丰富的！真是棒极了！」

「这样啊，那就好。那明天来做沙丁鱼的生鱼片好了。」

「好…好厉害啊，沙丁鱼生鱼片！真是创新的料理！嘿，你这个小型鱼大师！」

「不要去头去尾，把整只沙丁鱼端上桌好像也不错。」

「……这…这是料理界的革命吶！你可以说是……小型鱼之后？」

「干脆来个活鱼生吃好了。」

「啊…啊哈…啊哈哈哈……」

边边子空洞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中。

周拾起头来，露出温和的微笑。

「快吃吧。我等一下得去工作了。」

「好，我会吃的。我会好好品尝。不，是说我的肚子已经装不下了。我吃饱啰！」

边边子挺起背脊正座着。周温和地回以一句「这样啊」，开始盛第二碗饭。不过是盛到自己的碗里。

「……小边边。」

小太郎一手指着周，另一手控扯着边边子的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边边子低声叱道：「嘘！忍耐一下！」

两人默默地看着周吃东西的模样。

周使用筷子的动作似乎愈来愈烦躁。

小太郎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周的筷子停下了动作。

「小太郎！你看你——」

话还没说完，边边子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唉，真是的！」

周把自己的碗放到茶几上。

「你们两个，把碗拿过来。想吃多少就吃吧。」

「万岁！」

小太郎兴高采烈地接回装满白饭的碗，而边边子也有些害羞地递出自己的空碗。

周用饭勺替边边子添了一碗白饭后，开口唤道：

「……嗳，边边子。」

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正打算享用第二碗饭的边边子一瞬间停止了动作。周的眼神开始散发出险峻光芒。

「……边边子？」

「这…这个白米饭真是香q味美！一定是秋田产的越光米吧！」

「只是一般的免洗米而已。」

「这样啊，原来是煮饭时需要诀窍！」

「诀你个头啦。」

周露出双眼半闭的表情。于是边边子的眼神开始游移起来。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边边子，我说你啊。其实我也不想说这种话。毕竟你有恩于我，而我也十分感谢你。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应该说这些为你着想的话。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

「这个…我……」

「你不是说想继续从事调停的工作吗？这样的话，应该有很多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呀？不对吗？」

「……你明明对我说过『有空再来找我玩』的……」

「连续在这里住上五天就不叫做『来找我玩』啦！而且还跟我抢饭吃！」

「……明明是我介绍这栋大楼给你的……」

「所以我才说我很感谢你啊！真是的，别用那种卑微的眼神看我啦！好像被人一脚踢开的弃犬似的！」

看着因挨骂而无辜地咬着筷子前端的边边子，周无奈地叹着气。

随后，她双眼紧盯着边边子问道：

「边边子，你还是处女吧？」

「呃…咦？」

面对这个唐突的指摘，边边子忍不住满脸通红。于是周叹了更大一口气。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呢。这里可是吸血鬼的巢穴吶！对吸血鬼而言，处女的鲜血可是最高级的飨宴喔！」

「这个…我……」

「我的族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靠血袋过活了。不过，因为他们都才刚转化成吸血鬼，所以也很尊重人类。可是，对于一直抗拒人类鲜血的他们来说，像你看起来这么美味的女孩子大喇喇地在眼前走动，是很难保持冷静的。你也明白这点吧？」

「看…看起来美味的女孩子…？你说我吗？」

「……说老实话，就连我也常常觉得心痒难耐呢。」

「…………」

「…………」

「……嘿嘿。」

「你害羞什么啊！」

周露出口中的尖牙，奋力往茶几一敲。

「更何况你带来的这些人！那孩子还无所谓，倒是另一个人！」

周伸手指向横倒在房间角落的一个细长柜子。

「你或许不知道吧，不过吸血鬼这种生物，如果有个和自己不同血统的家伙在身旁，就会萌生一种紧张的感觉。再加上对方又是『银刀』，给人的压迫感更不在话下了。在我们这种平凡的吸血鬼眼中，他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啊。我们和他的等级差太多了。就好像跟吃人的老虎一起生活一样呢。」

周以十分认真的表情说道。

结果边边子发出漫不经心的笑声。

「又来了，你太夸张了啦，周。在吸血鬼之中，次郎可是个性极为温和——」

正当她这么说的瞬间，后方的柜子突然传出一阵骇人的咆哮声。

这声怒吼从柜子中爆发出来，震撼了整栋大楼。

「——可恶啊，卡莎！你究竟想捉弄人到什么地步才满意！我今天一定要把你那扭曲的个性……啊！是梦？」

灰尘从天花板不断飘落下来。

还没清醒过来的次郎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已经完全傻住的周、表情僵硬的边边子——还有继续吃着饭的小太郎。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道：

「啊哈哈，真抱歉啊，大家。我似乎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这种柜子果然没办法取代棺材呢，让人老是做恶梦。」

「哥哥，早啊~」

「噢，小太郎，早安。」

「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吃饭？」

「说得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次郎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地走向三人，在茶几前坐下。

「边边子，周，早安。你们两位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呢，怎么了吗？」

两人没有回答，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的脸。边边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周脸上的客套笑容则和她口中的尖牙十分相称。

「呃……」

「明天的早餐是沙丁鱼的皮和骨头，你有意见吗？」

「……没有。」

边边子像是认命般地如此回答。

bbb

「……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让她这么困扰……噢，不，我多少也有点自觉就是了。」

听了边边子的说明之后，次郎沉重地叹了口气。对于他是否真的有所自觉，边边子忍不住投以几分怀疑的眼光。

在早餐过后，三人移动到附近的公园中。

他们蹲到自动贩卖机所制造出来的阴影中，挤在一起讨论今后该何去何从。虽然大可坐在公园所设置的椅子上，不过，一旦成为失业又流离失所的人，似乎就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人的目光。

「我们已经寄住在周的家里五天了。一开始对我们投以同情眼光的其他血族，现在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果然不能继续在这里当食客了吗？」

「话虽这么说，你有其他可以投靠的地方吗？从目前的状况看来，我们也无法依赖龙大人或是凯因呢。」

「这个我知道啦。毕竟媒体也都还在报导那件事情。真受不了，为什么特区偏偏在这种时候闹出这种风波呢？」

「你扪心自问一下，应该马上就能够明白原因吧？」

「呜……说得也是。追根究底，这全都是我的错嘛。唉，我这个笨蛋…笨蛋。像我这样的人要是消失的话就——」

「我…我失言了，边边子！拜托你不要又消沉下去了。」

次郎连忙安慰开始用双手抱住头的边边子。只要继续对话，感觉不幸的程度就会再次加深，简直可以说是末期状态了。

「嗳，小边边。你还不打算开始工作吗？你不是想当社长吗？」

「这个……我……」

小太郎所投过来的一记直球，狠狠地击中了边边子的身体。

以后也想继续从事调停员的工作——

这个决心并非谎言。边边子打从心底认为只有调停员才是属于自己的工怍。

然而，现实并没有友善到只凭一股热忱便能够让现况好转。这个模糊的理想距离自己太遥远了。更何况，生活上的各种不安要素，就像赶不走的苍蝇般缠绕着她。

如同周所说的，边边子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不行」的道理。但是，她找不到能够让自己脱离现状的方法。她的力量并不足以突破困境。

说得直接点，就是没钱。

「……嗳，次郎。」

「什么事？」

「你要不要离乡背井去当保镖赚钱之类的？」

「你喔……」

在原地踏步的对话持续着。

实际上，类似的对话已经在这几晚重复过好几次了。今天，虽然没有任何人说出口，不过三人之间已经开始酝酿出一种「差不多该回周那边去了吧」这种没出息的结论。

但是——

「学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雀？还有早纪，连史旺也来了？」

一名把头发高高扎成一个球，看起来十分活泼的少女，探过头来看着躲在自动贩卖机所制造出来的阴影中的三人。她是当边边子还在「公司」里工作时的后辈楠云雀。她的后方还有两个人朝这里跑过来。

「边边子，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听说你被赶出那栋大楼，所以很担心呢。看到小太郎也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噢，次郎大人！真是让您伤种了。自从跟在这种少根筋的女孩身边之后，就不断遇上糟糕的事情。我十分能够体恤您的辛劳。」

有着高跳身材，散发出一种帅气感的美女，是身为前公司前辈的混血儿朱鹭藤早纪。一旁身材姣好，看似千金大小姐的少女，则是和边边子同年的前同事史旺·钟。

「大家……」

边边子惊讶地起身，但随后又低下头去。

云雀等人是在下班后赶过来的吧？三人身上都穿着制服。对现在的边边子而言，这样的身影实在过于耀眼了。

当她们出现在眼前，便会让边边子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堕落。她随即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要是地上有个洞的话，恨不得能马上钻进去。

然而，这三人并没有察觉到边边子心中的纠葛。

「学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呜。」

「你手上恐怕也没多少钱吧？你现在到底住在哪里？」

「……咕。」

「说起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总不可能一直当个伪游民吧。」

「……咕呜呜。」

这些指摘的话语全都无情地刺进边边子的胸口。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的她，可说是变得更为凄惨。

「真是的，大家说得没错呢，边边子。」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啦！笨蛋！」

「可是，我也这么觉得呢，小边边。」